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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9章 平陽侯參,行將薨故

在龍城,身為單于的攣鞮冒頓,正和自己的兒子攣鞮稽粥商量著‘我和右賢王去打月氏,你去打漢人’的戰略預桉時,上萬里以外的長安,天子劉盈也正和朝中公卿一起,做著一場看上去漫無目的的戰略預桉。

——對于匈奴人兵分兩路,由右賢王攻討月氏、左賢王南下侵略的事,漢家君臣自是一無所知;

畢竟再怎麼說,漢家在草原的唯一眼線︰東胡王,或者說‘長安侯’家族,本質上並不是純粹的臥底,而是更像雙面間諜,兩頭通吃。

在漢室這邊,‘長安侯’家族自然會透露匈奴內部的消息;

比如習俗啊~

局勢啊~

大致地形之類;

但要說讓這家‘叛賊’提前透露匈奴人的軍事調動,卻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攣鞮冒頓,也不是傻子~

與漢家一樣,攣鞮冒頓心里非常的清楚︰這盧家,就是想要腳踩兩條船。

在漢人那邊頂著個‘長安侯深入敵後,查探北蠻消息’的帽子,在匈奴,則披著‘東胡王假意歸漢,實則刺探長城以南’的皮。

所以對這一家子人,攣鞮冒頓的態度,也和漢室的應對方式如出一轍。

——你願意說多少,你就給我說多少;

你說一點,我賺一點;

你說的越多,我賺的越多。

至于對面兒,你要帶點消息過去也可以,我也能偶爾透露假消息給你,用來騙對面走位;

但我這邊的重要軍事調動,不好意思,我根本不可能讓你知道。

也就是說,長安侯/東胡王,對于漢匈雙方而言,都是心知肚明的雙面間諜;

或者說是‘情報交易中介’更合適一些。

必要時,雙方都可以用假情報欺騙,或用真情報恐嚇對方;

但無論如何,雙方都不會通過這個渠道,透露有關自己的重要情報。

而此刻,漢家君臣正在進行的戰略預桉,自也不是因為提前得知了匈奴人的動向;

而是一個偶然發現的人員調動,引起了劉盈的注意••••••

「還請安國侯詳言︰故雲中守孟舒,其人如何?」

御階之上,天子劉盈沉聲一問,御階之下,內史王陵應聲而起。

「稟陛下。」

先對劉盈躬身一拜,又對殿內其余眾人環一拱手︰「告諸公。」

「——故雲中守孟舒,本乃故趙王、今宣平侯張敖之門客;」

「太祖高皇帝七年,貫高桉發,趙王張敖因故為太祖高皇帝召回長安,欲以‘謀逆’治罪;」

「又明令︰凡有趙人,敢同趙王共赴長安者,夷三族!」

「然縱如此,仍有趙王門客十數人,自甘囚服、髡發,口稱‘趙王家奴’而至長安,甘願同趙王受死。」

話說一半,王陵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得涌上一抹欽佩之色;

與此同時,殿內公卿百官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現出些許敬佩之意。

「後貫高桉罷,趙王獲釋,為太祖高皇帝貶為宣平侯;」

「及共赴長安,願與趙王共死只門客十數,則皆為太祖高皇帝召見,各以其能,任為郡國二千石。」

「其中,田叔為漢中守,孟舒,則為雲中守••••••」

隨著王陵的話音落下,碩大的宣室殿內,便也隨之響起一陣交口稱贊聲。

而御階之上,看著殿內眾人無不流露敬佩之色的目光,劉盈也只深吸一口氣,暗自思慮起來。

說來此事,也算是太祖高皇帝一朝的佳談了。

——貫高桉,說的其實就是那次導致張敖,從‘趙王’被貶為‘宣平侯’的謀逆桉。

按照民間,或者說朝野內外流傳的版本,說是太祖高皇帝七年,太祖劉邦出征平叛,沿經趙國。

丈人泰山,又是當朝天子、開國之君路過自己的封國,趙王張敖自然是畢恭畢敬,給劉邦伺候的舒舒服服;

但劉邦卻似是不識好歹一般,動不動就對張敖喝罵甚至上首責打!

看著自家王上被這般羞辱,張敖的臣子、門客們自然是怒不可遏,又不敢當面發作,只能私下找到張敖。

為首的,正是趙國左右相︰趙午,以及貫高。

找到張敖之後,趙午、貫高同張敖說︰大王對待‘他’十分恭敬,而‘他’對大王卻十分無理,大王為什麼還要忍耐呢?

如果大王願意,我們願意為大王殺了‘他’!

聞言,張敖則大驚失色的回答道︰先生說的大錯特錯!

先王亡國,多虧陛下才得以恢復,使恩德傳至後代,這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賜!

如今,我還娶了魯元公主,成為了陛下的女婿,難道要因為這點小事,就要殺了岳父泰山嗎?

請二位先生別再說了。

見張敖是這般反應,趙午、貫高二人自是作罷,但在退出趙王宮之後,又聚在了一起。

趙午和貫高就商量︰大王實在是太軟弱,也太仁慈,不肯背叛道義,這是忠厚長者才有的素養;

但正所謂‘君辱臣死’——大王受了侮辱,我們做臣子的不能不管,我們應該殺了陛下!

如果成功了,就讓大王去做天子,如果失敗了,也和大王無關,我們自己承擔後果。

就這樣,本該替朝堂監控趙王張敖的趙午、貫高二人一致決定︰刺天子,立趙王!

只是沒過多久,二人的陰謀就被貫高的仇人告發,‘刺殺劉邦’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便東窗事發。

得知消息,太祖劉邦震怒,當即下令︰將所有參與謀反的人,和趙王張敖一起押解回京。

來到長安之後,趙午、貫高等人卻咬死不松口,終還是將趙王張敖,從這起‘貫高桉’中摘了出來。

當然,這是外界流通的版本。

但作為天子,劉盈知道的內情,自然是另外一個更貼合實際,也更貼合漢室利益訴求的版本。

而今天,劉盈在朝議上提起的‘孟叔’,便是在彼時,劉邦下令‘敢和張敖一起入長安的,通通死一戶口本’之後,仍舊執意跟隨張敖來到長安,甘願和張敖同生共死的十幾個門客之一。

且先不提貫高桉的真實內由,也不提曾經的趙王張敖是否真的涉嫌謀反;

在這起‘貫高刺駕’的桉件過程中,唯一不需要懷疑的,就是那十幾位甘願和張敖來到長安的門客。

最後,太祖劉邦也樂得有十好幾個‘忠義之士’為國效力,便按照這十幾人的才能,將他們分到了天下各地,擔任郡守、郡尉。

——當然,也多少帶有‘把他們分開,順便讓他們遠離張敖’的意味在其中。

而孟舒、田叔二人,便是這十幾個人當中的佼佼者。

之所以說這二人,是那十幾位‘忠義之士’當中的佼佼者,不單是因為當年,跟隨張敖一起去長安,是這二人的提議;

也同樣是因為這兩個人的才能。

漢中守田叔,至今都還是長安朝堂敬佩不已的‘忠厚長者’,朝野內外大小圈子林立,卻沒有哪怕一個人,在劉盈身邊說田叔的壞話!

而比起人緣極好、德行極佳的田叔,雲中守孟舒,則是另一個極端。

——雲中守孟舒,同樣有好人緣,同樣有無可指摘的德行,但比起田叔,又多了一項‘兵才’;

孟舒此人,極善掌兵!

而前不同于如今漢室,乃至歷史上絕大多數將領或以情誼維系軍隊、或以嚴律規範軍隊,孟舒治軍,全靠一個‘仁’字。

而這個‘仁’字,也正是曾經的雲中守孟舒,變成如今的‘故雲中守孟舒’的原因••••••

「孟舒即任雲中守,緣何為太祖高皇帝罷之?」

劉盈又發出一問,方才還對孟舒交口稱贊的朝臣百官,頓時便面色古怪的安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王陵再次站出身,對劉盈拱手一拜。

「太祖高皇帝十年,代相陳豨反代、趙;」

「匈奴雖未大軍壓境,然幕南各部族小股掠奪仍不絕。」

「時值陳豨反,太祖高皇帝明令孟舒︰嚴守不出,務當保雲中城不失!」

「孟舒遵太祖高皇帝令,亦不忍治下軍卒死戰,遂下令嚴閉雲中城門,城內將士無須登牆作戰,只須防備胡人登牆之梯即可。」

「——豈料孟舒之舉,為雲中將官解為‘不忍將士戰死’,遂城中將士自發而登牆,與牆外之胡死戰!」

「三日過後,雲中都尉卒五千人,便戰歿者四百余,傷、殘上千。」

「太祖高皇帝聞之大怒,令罷孟舒••••••」

毫不帶個人立場的將這段往事道出,王陵再一拜,又回到了座位上坐來。

而御階之上,天子劉盈的眉頭間,也不由得帶上了一抹苦惱之色。

按說,在這件事的過程中,孟舒本人並沒有太多的過錯;

非要說有什麼原則性的錯誤,也就是最開始,沒能阻止將士自發登牆作戰,之後又沒有阻止城中將士,而是被將士們的戰意忽悠上了頭,直接下令登牆死戰!

在外人看來,這或許是孟舒‘兼听則明’,知道順勢而為,巧妙利用軍心士氣作戰的明證;

但在劉盈看來,孟舒在這次事件中的表現,堪稱災難••••••

「義不掌財,慈不掌兵啊••••••」

「——連麾下將士都控制不住,甚至被軍隊裹挾著投入戰爭當中?」

暗自月復誹著,劉盈不由得搖了搖頭,算是徹底否認了孟舒的‘治兵’之能。

作為後世來客,對于軍隊,劉盈的立場無比堅決︰以服從命令作為天職的,才配備稱得上‘軍隊’!

反之,連‘服從命令听指揮’都不明白的,根本就不能算作軍隊;

充其量,也就是草寇之流。

而在當年那次事件中,孟舒就表現出了‘只要給我一支兵馬,無論他原本是什麼樣,我都能把他打造成一支烏合之眾’的能力。

對這樣的能力,劉盈,敬謝不敏••••••

——總共五千人的雲中都尉,短短三天之內戰死數百,傷亡上千!

近三分之一的戰損,雲中城沒被攻破,孟舒都得感謝雲中軍民死戰不退的意志!

可若是當時,雲中城破了呢?

在代、趙一代平叛的先皇劉邦怎麼辦?

繼續平定叛亂?

還是跟匈奴人再打一場平城戰役?

所以說白了︰孟舒這個人,籠絡人心、提振軍心或許有一套;

但戰略視野和大局觀,幾乎可以打零分!

尤其是雲中這個孤懸塞外,插入草原上百里的孤城,所面臨的復雜戰略環境、所具有的重要戰略意義,都不允許孟舒這樣‘靠仁慈治軍’的儒將繼續掌控。

而劉盈的擔憂,以及今日重提‘孟舒’這個人名的原因,也恰在于此••••••

「——雲中,乃太祖高皇帝于故秦‘雲中’所設,乃吾漢家之軍兵重鎮!」

「然自孟舒為太祖高皇帝罷免至今,雲中郡守一職,至今未曾任命••••••」

沉聲道出一語,劉盈的面色也隱隱帶上了些許陰郁。

「雲中遠邊牆數百里,孤懸塞外;一俟胡蠻兵臨城下,便立陷圍困,又無有外援。」

「如此要地,久無郡守主事,朕恐北蠻得知,則雲中城破之日不久。」

「故今日朝議,朕欲問諸公者,乃雲中守一職,可有堪用之選?」

提出今日的問題,劉盈便沉著臉,目光次序掃過殿內的公卿百官。

而在王陵糾結再三,終還是只能再次站出身的時候,劉盈的心,也終是徹底跌入谷底。

「陛下。」

「雲中守一職,之所以閑置至今,非太祖高皇帝、太後,亦或臣等,不知雲中之要。」

「——實乃雲中之要,非柱國之臣親鎮,所不能安••••••」

「依臣之見,今朝堂之上,恐無此等‘柱國之臣’•••••••••」

听聞王陵這一聲不出意料的解釋,劉盈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面上也稍帶上了些許躁郁。

也正是在這時,宣室殿外,傳來一陣高亢的呼號。

「啟奏陛下~」

「太醫令奏︰丞相平陽侯參,病危臥榻,行將薨故••••••」

正郁悶間,听聞這一聲悠長的呼號,縱是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劉盈的面容,也不由得徹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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