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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5章 侯何,謚文終

年關將至,又逢秋收大豐,秋冬之交的長安城,只被一陣歡慶喜悅的氛圍所充斥。

對于關中的百姓而言,過去這一年,是有漢以來第二次,同時也是連續第二年的‘大豐收’!

雖然今年的豐收,並沒有去年那麼令人瞠目結舌,但全關中三石半以上的平均糧產,也足以使得每一個以耕種為生的農民,為過去這一年的勞苦而感到欣慰。

百姓喜悅于豐收,地方官員以及朝堂,自也是笑的合不攏嘴。

——蓋因為在農耕社會,糧產並不只關乎百姓的溫飽,同樣也關乎到官員的烏紗帽,以及政權的財政收入!

再一次,尤其是連續第二年的大豐收,可謂是讓整個關中官場歡呼雀躍起來,幾乎每一個有資格被稱為‘官’的人,都已經對自己的美好未來充滿了憧憬,和無限遐想。

至于長安朝堂,雖然被先後跳出來的南越趙佗、朝鮮衛滿之事惡心了一陣,但最終,也還是‘府庫愈發充盈’的現狀,重新獲得了長安朝堂的大半關注。

畢竟理想再豐滿,也總還是需要面包來支撐;

再遠大的理想,也需要一個吃飽肚子的信徒,邁出有力的步伐,才能最終達成。

中央財政愈發富裕,朝堂就能啟動很多過去想做,卻因為沒錢而無奈擱置的項目。

如長安城的建造啦~

關中水利的進一步修繕啦~

修建當今劉盈的皇陵啦之類。

就算實在不知道做什麼,也總能給長城周圍,那些仍恪盡職守的邊防戰士們多發點米糧、布匹,讓這些英雄吃飽肚子、捂暖身子。

即便是退一萬步來說︰府庫足夠充盈,最最起碼,也能保證長安中央,不會再發生‘朝臣半祿’的事了。

——前些年,先皇劉邦尚在之時,因異姓諸侯之亂而出現,動輒連續好幾年的‘半薪’生涯,可是讓這些沒有勛爵,全指望俸祿養家湖口的高官,實打實的過了幾年苦日子••••••

再者,關中連續兩年豐收,就連那些地方縣道官吏都能撈到政績,這些個身居廟堂之高的中央官員,自然就更不用提了。

都不用說別的,就一點,便足以證明關中接連兩年的豐收,究竟引發了多大的轟動。

——在關中各地郡縣上報治下農產,並由相府匯總核算,又廣為人知之後,長安街頭,甚至出現了‘少府陽城延功當封侯’的輿論!

蓋因為在勤勞樸實的關中百姓看來,過去這兩年的豐收,除去‘太祖高皇帝庇佑’‘天神卷顧’等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話因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少府陽城延在兩年前的冬天,再次疏通了渭北鄭國渠。

而在這些善良的華夏民眾認知中,一個能讓成千上萬的群眾,都因為自己做的某件事事而吃飽飯的九卿,完全配得上一個徹侯的顯爵。

——甚至就連這,都還是長安百姓相對‘理智’的體現!

起碼比起關中某些偏遠地區興起的‘當為少府陽公立廟塑像,四時祭祀’的言論,‘僅僅’只提議給陽城延封侯的長安百姓,無疑是理智了很多••••••

對于這則輿論,長安朝堂最開始倒是沒當回事,甚至有幾個不知死活的蠢貨,私下發表了類似‘陽城延也配封侯?’之類的愚蠢言論。

但在反應過來之後,朝堂輿論幾乎是一夜之間,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漢十三年,即劉盈元年秋九月庚申(二十七),明明不是常朝日,卻有上百功侯元勛、朝臣百官,在天還沒亮時就聚集在未央宮外,請求覲見天子劉盈!

在被劉盈以‘元朔朝議在即,有什麼話到時候再說’委婉拒絕後,這些人也並沒有立刻散去,而是在未央宮一直待到了正午!

至于從卯時到午時的這幾個時辰里,這些人也不能說啥也沒干︰每有人從未央宮外的蒿街走過,都能听到這些達官貴人的大聲談論。

而談論的內容,正是這些人出現在宮外,請求面見天子劉盈的原因。

——少府陽城延,公忠體國,功延萬世,理當封侯!

對于這些人的所發,路過宮外的行人百姓,自然滿是認同的連連點頭,然後就各自為生活奔忙而走;

但朝臣百官的這份‘好意’,卻是讓劉盈實在有些承受不起••••••

——鄭國渠,可是劉盈帶頭修的!

撇開具體事務,都是由陽城延帶少府負責的事實不談,理論上,陽城延只是‘于旁輔左劉盈修整鄭國渠’!

而當下,‘輔左修渠’的陽城延,都已經被長安輿論視作‘應該封侯’,甚至應該封神的人物了!

輔左修渠的陽城延都尚且如此,若是劉盈對朝臣百官的彩虹屁不加以阻止,甚至坦然受之,那劉盈又該怎麼樣?

在不到十七歲的年紀,就給活著的自己立個廟?

又或者是以天子的身份,給自己封個‘渠神’之類的神職?

很顯然,那些一開始認為‘陽城延配不上徹侯之爵’,然後又一夜之間轉變思路,表示‘陽城延絕對配得上封神’的朝臣百官,就是打定了借機給劉盈捧臭腳的注意。

但很可惜,劉盈並不很能接受這種過度做作的彩虹屁。

——拍馬屁,可也是門學問來的!

怎麼把人拍的舒舒服服,又讓人看不出自己是在拍馬屁,這才是馬屁精的最高境界!

很顯然,此番,借著‘陽城延功當封侯’的輿論,想要委婉捧劉盈臭腳的朝臣百官,絕對算不上合格的馬屁精。

起碼劉盈就覺得,自己稚女敕的後大腿,被好幾百個蒲扇大的巴掌,接力抽了好幾百個大逼都••••••

見劉盈不願意承情,朝臣百官也沒再勉強,只有事沒事嚎兩嗓子‘陽城延真是吾輩楷模’,便將此事暫且放下了。

也正是在所有人都認為,朝臣百官借陽城延之事派劉盈馬屁,就是劉盈元年的最後一個大事件時,尚冠里傳出的一則消息,讓處于歲首年末歡慶氛圍中的長安,被一層弄弄的哀痛所籠罩。

——漢開國第一侯,當朝太師侯蕭何,在漢十三年、劉盈元年最後一天的夜晚,再也撐不下去了••••••

「參見陛下••••••」

「陛下••••••」

在一道道輕微的拜謁聲中走入屋內,劉盈只皺眉一擺手,而後抬起頭。

隨即映入劉盈眼簾的,便是蕭何消瘦到幾乎只剩骸骨的面容,正緊閉雙眼平躺在榻上。

這一刻,這位大漢王朝的第一功臣、漢室的第一任丞相,當今劉盈的老太師身上,幾乎看不見絲毫往日的風姿。

干涸皺巴的臉皮,因平躺而稍有下垂;緊閉的雙眼下,也不難看出一陣青黑;

那時有時無,或者說時可聞,時不可聞的微弱呼吸聲,更是讓本就安靜到落針可聞的屋內,再添一分軌跡和絕望。

看到蕭何現在這個模樣,劉盈腦海中,涌現出了無數貼切的形容詞。

如風燭殘年、苟延殘喘,又或是行將就木、油盡燈枯。

但最終,卻只有兩個詞,留在了劉盈的腦海之中。

「日薄西山,英雄垂暮••••••」

語帶哀沉的發出一聲輕喃,劉盈便不由自主的走上前,站在了蕭何躺著的病榻前。

劉盈知道,過去幾個月,老蕭何,吃了不少苦頭。

——自秋七月第一次病危,引來劉盈親自上門至今,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光是‘應該撐不過今晚’的診斷,劉盈都听了不下三次!

至于更委婉的‘該給丞相準備後事了’‘該準備拜曹參為相了’之類的提醒,更是不知有多少次傳入劉盈耳中。

但當這一刻,劉盈親自站在病榻前,看著蕭何那幾乎看不出起伏幅度的胸膛,劉盈才終于明白︰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

一代名臣,一代名相,一位注將名垂青史的老臣,將在劉盈的親眼目睹下,為自己輝煌燦爛的一生畫上句號。

而讓劉盈感到無所適從,甚至隱隱有些煩躁的,是在習慣了天子身份帶給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後,死亡,將劉盈的這個錯覺輕松擊散••••••

「太師如何了?」

輕聲一問,劉盈才反應過來不知何時,自己的語調中,竟再度帶上了那不摻雜絲毫虛偽的哽咽。

而在劉盈身旁,一直留守蕭何榻前的老太醫聞言,卻是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自秋七月,太師之軀,便已近油盡燈枯。」

「又七、八月之交,太師更幾度病危,便是臣寸步不離于太師身側,亦束手無策。」

「然彼時,太師僅以一己之力而轉醒,而謂臣曰︰尚有故人之托未盡,不敢就此閉目長眠••••••」

說話得功夫,老太醫臉上也悄然掛上了兩行淚,卻根本顧上擦拭,便對劉盈稍一拱手。

「及故人者何,又所托何事,太師未曾言明。」

「只今,太師已呈天人五衰之相,壽數至多不過夜半子時;恐縱扁鵲再世,亦回天乏術••••••」

「若陛下允,臣這便施針以喚,好使太師得稍遺言于陛下•••••••••」

听聞老太醫此言,縱是早有心理準備,劉盈也不由自主的呆愣在原地,默默注視著蕭何暮氣沉沉的面龐,愣了許久,許久。

最終,還是一旁的侯世子蕭祿上前,面目哀痛的對老太醫微微一點頭,老太醫這才搖頭嘆息著擦去臉上的淚水,在蕭何身旁的榻沿坐了下來。

從布袋中取出幾根銀針,對著燭光稍預熱片刻,又分別扎在頭、頸幾處要害大穴,只片刻之後,就听一聲悠長的呼氣聲在病榻上響起。

「呃••••••••••••」

見蕭何再次轉醒,屋內眾人自是面色一急,劉盈也將飛散的思緒拉回眼前,至于一旁的侯世子蕭祿,則在眨眼之間泣不成聲••••••

「陛下••••••」

「陛下•••••••••」

近乎微不可聞的呢喃,讓劉盈下意識俯,將耳朵貼在了蕭何干涸的嘴唇邊。

「陛下••••••」

「陛下尚•••尚在之時•••••••」

「曾托臣•••看•••看顧家上••••••」

「陛•••陛下言•••家上年•••年幼••••••」

「若無•••無老臣•••看顧•••恐•••為外臣•••所欺••••••」

輕微到堪比蚊鳴的低語,卻似乎是讓蕭何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只片刻的功夫,額上便已涌上點點汗珠。

從蕭何口中,听到那聲久違的‘家上’,劉盈更是眨眼間潸然淚下,卻根本不敢直起身,生怕自己某個動作弄出點聲響,就會錯過蕭何的某一句托付。

「今•••家上加•••冠•••大婚在•••即••••••」

「臣本•••本欲親•••親睹•••家上冠禮••••••」

「然今•••恐已•••不得••••••」

「臣••••••」

「臣•••••••••」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蕭何才剛提起的些許精神便再度萎靡了下去,那雙面前睜開的雙眸,也逐漸有了些再次渙散的趨勢。

見此狀況,一旁的老太醫根本不敢耽擱,趕忙上前,又是幾針扎向那幾處稍有不慎,就足以使人一命嗚呼的命脈要穴。

這一次,蕭何轉醒花費了更長的時間,醒來之後的精神氣質,也較剛才更萎靡了些。

也就是趁著蕭何重新轉型的功夫,老太醫用那生動的目光提醒劉盈︰這,是蕭何這一生中,最後一次睜開雙眼••••••

「陛下••••••」

「陛下•••••••••」

又兩聲輕喃,惹得劉盈趕忙再度俯,涕泗橫流的聆听起了這位老丞相、老太師最後的遺言。

「臣•••世子祿•••不堪•••大用••••••」

「待臣•••入葬•••長陵••••••陛下便•••恩允•••允世子••••••」

「歸養•••封國••••••」

「自•••臣•••入葬••••••」

「凡蕭•••蕭氏•••之後••••••」

「不得•••••••••」

「復入•••••••••••」

「長安•••••••••••••••••」

費勁最後那一絲力氣,做下這最後的交代,蕭何終是彷如釋然般,安然閉上了雙眼。

片刻之後,整個尚冠里,便被一陣低沉哀婉的啼哭聲所充斥。

這一夜,長安注定徹夜不眠;

這一夜,劉漢痛失柱石、棟梁;

這一夜,少年天子獨自躲進未央宮,以淚洗面,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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