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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7章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

長樂宮,宣德殿。

作為趙王劉如意,以及生母戚夫人的居所,宣德殿自建造完成的那一天開始,便是整個長樂宮宮殿群的焦點。

在晚年,別說是逢年過節了,便是尋常事日,從少府送來的各式物資,也經常會把宣室殿僅有的幾個小庫房堆滿。

關東各諸侯國上貢的金銀玉飾、奇珍異寶,那就更別提了——基本是少府那邊剛接手,就被天子劉邦一道手令,盡數送去宣德殿。

在劉邦難得不引軍在外,得以在長安稍作歇養的日子里,劉邦那輛黃屋左 ,更是基本停留在宣德殿外。

除了劉邦每五日,要前往新豐,朝見太上皇劉煓之外,劉邦本人,也基本都是常住在宣德殿。

若非是章台街對面的未央宮內,還住著皇後呂雉、太子劉盈二人,長樂宮宮殿群居住著的嬪妃、皇子們,只怕也早就會生出‘戚夫人才是皇後、劉如意才是太子,宣德殿,才是皇後居所’的錯覺。

而在今天,當劉邦再一次于班師回朝當日,出現在戚夫人、劉如意母子所居住的宣德殿時,宣德殿,卻早已不復往日那般熱鬧•••••••

夜幕悄然降臨,宣德殿正殿大堂,已是被一盞又一盞宮燈照的宛如明晝。

十來位衣衫淳樸,眉宇嬌艷的宮女,正隨著淡雅的瑟笙、編鐘聲,而扭動著婀娜的身軀。

天子劉邦神情隨和的端坐于上首,手掌隨著旋律一下下輕拍在膝蓋之上,神情盡是一片輕松愜意。

作為這座宣室殿的主人,戚夫人則跪坐于劉邦身側,略有些無措的端著筷子,將一塊塊切好的熟肉送到劉邦嘴邊,神情之上,更是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焦慮,以及些許明顯刻意的討好。

在劉邦左前方的筵席之上,年僅九歲的趙王劉如意神情嚴峻的低著頭,根本顧不上如劉邦那般,輕松愜意的欣賞宮女們的舞姿。

便是在如此怪異,又肉眼可見的沉悶氛圍中,宮女們的舞姿,終于隨著劉邦輕輕抬起的手,而宣告結束。

編鐘、瑟笙等樂器的聲響,也隨著宮女們退去的身影,而緩緩歸于沉寂。

見殿內的舞女被劉邦遣退,劉如意本就嚴峻的神情只更一緊!

而在劉邦身側,一直不停地喂食劉邦的戚夫人,也終是面帶忐忑的深吸一口氣••••••

「陛下••••••」

「嗯?」

一聲低微的輕喚,惹得劉邦嗡然側過頭,只望向戚夫人的目光中,依舊是一副閑情逸致。

拿不準劉邦的喜怒,戚夫人一時之間,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如此呆愣片刻,待劉邦再次面色隨和的低下頭,毫不顧及形象的從案幾上抓起一塊炙肉,戚夫人才終是一咬牙,自然地加過劉邦手中的肉,在一旁的醬碟中輕輕一沾,旋即溫柔的送到了劉邦嘴邊。

趁著劉邦咀嚼的功夫,戚夫人,也終是面帶憂慮的低下頭,用一種極其委屈,又絲毫不帶刻意的語調,輕聲對劉邦發出一問。

「今日,妾聞宮中,似是流言霏霏•••••••」

「其所言,竟乃社稷之事?」

佯裝遲疑的道出此語,便見戚夫人神情落寞,又隱隱有些忐忑的抬起頭,對劉邦慘然一笑。

「陛下以為,妾當否杖責此等口出狂言,妄議社稷之人?」

听聞母親此問,劉如意也是不著痕跡的側過頭,用眼角偷偷打量起了劉邦的神情。

而在戚夫人身側,听聞此問的劉邦,卻是下意識止住了咀嚼的動作。

似是疑惑地呆愣片刻,終見劉邦嘿然一笑,將嘴中尚未咀嚼完的炙肉強咽下去,又將手邊的絹布拿起,隨意的擦了擦嘴角的醬汁。

「唔••••••」

「此事,朕知之。」

滿是隨意的道出一語,便見劉邦舒坦的長出口氣,旋即將上身一頃,在軟榻之上側躺了下來。

「今日朝議,朕已言明︰待朕百年,太子承繼社稷。」

「又陳豨敗亡在即,韓信、彭越皆已授首;淮南王英布,當亦反叛不遠。」

「若英布起兵,朕欲令太子代朕往之,以平淮南。」

「此事,朕亦已同皇後商措,皇後,亦已答允••••••」

似是說什麼八卦般,語調滿是輕松的道出此事,便見劉邦淡笑著望向戚夫人。

「若宮中物議所言,便乃此事,戚姬自不必多管。」

「若是他事••••••」

意有所指的拖一個長音,劉邦便輕‘嘿’一聲,順勢在軟榻上平躺下來,面色淡然的看向殿頂的房梁。

「宣德殿,乃朕賜戚姬、趙王之所。」

「若宮中婢女、寺人言不當言,戚姬自可視情處置•••••••」

語調平緩的道出一語,劉邦便緩緩閉上了眼楮,雖似是假寐,劉邦的手卻不著痕跡的扶在了月復上,不停地按揉起脹痛的胃。

如果不是戚夫人心緒重重,也必然會發現︰隨著劉邦按揉的勁道愈來愈大,劉邦遍布溝壑的額頭,已是被緊緊皺了起來•••••••

听著劉邦神情自然,又毫不遮掩的說出這番話,戚夫人面上的焦慮,只被一抹驚懼和駭然所取代!

神情呆愣的同兒子劉如意一對視,不片刻之後,戚夫人的面色,便毫無預兆的轉變了一副極盡的委屈。

在軟榻之上,劉邦神情扭曲的揉了月復髒好一會兒,也終沒能使胃部的脹痛緩解些許。

正當劉邦緊鎖的眉頭,隱隱泛起些許莫名的惱怒之時,劉邦的耳邊,也悄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啜泣聲。

「嘶••••••嘶••••••」

听著這熟悉的哭聲,劉邦本就煩躁的心情,不由更涌上一陣暗惱。

但當劉邦面帶不愉的直起身,看到戚夫人那我見猶憐的側臉之時,才出現不過片刻的那抹惱怒,便在劉邦心中悄然飄散•••••••

面色僵硬的看著戚夫人抹了好一會兒淚,又側過頭,看了看不遠處,仍將頭深深低下,恨不能用下巴戳穿前胸的幼子劉如意,劉邦終還是坐直了身,旋即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嘆。

「唉•••••••」

「夫人,又何必如此?」

「得此之果,不皆夫人當年,結交田氏所種之因?」

一听劉邦這話,戚夫人本低沉哀婉的哭聲,頓時有了些嚎啕大哭的趨勢。

就見戚夫人顫著肩,好不容易將哭意壓制下去稍許,便滿是哀怨的側身望向劉邦。

「妾不比皇後,母族人丁不豐,又如意年幼;妾若不為如意多結外力,待日後,又如何應皇後處處刁難?」

「妾不過為如意,結交田氏區區一介商賈!」

「倒是皇後,為保太子儲位不失,可謂是黨羽遍布朝野!」

毫無壓制的宣泄出心中的委屈,戚夫人本低沉哀婉的情緒,更是頃刻間激動了起來。

「皇後黨羽遍布,縱陛下亦懼三分,陛下不亦視若無睹?」

「倒是妾,只結交田氏一門商戶,便使皇後懷恨在心;陛下不憐妾力弱,更坐視皇後禁足吾母子于深宮!」

「今,今更欲毀往先之喏•••••••」

話說一半,戚夫人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哀痛,在兒子劉如意、丈夫劉邦二人面前,放聲大哭了起來。

只不同于往日的是︰無論哭的再哀痛、再激動,戚夫人較弱的拳頭,卻再也沒敢砸上劉邦的胸前•••••••

看著戚夫人當著兒子的面嚎啕大哭,劉邦頓時也覺得有些面上掛不住,便朝劉如意輕輕一皺眉。

待劉如意慌忙退去,劉邦才皺著眉頭從軟榻上站起身,滿是苦澀的發出一聲長嘆。

「夫人為如意張目,確本無不妥。」

「往年,朕于此等事,不亦視若無睹?」

略有些煩躁的發出一問,劉邦面上,也不由涌上一股恨其不爭的神情。

「去歲陳豨亂起之時,朕更籌謀布局,以周昌為趙相;更以趙堯代御史大夫,以為如意日後之助力!」

「樊噲、灌嬰,乃至夏侯嬰等元勛功侯,更因‘親呂’之故,而為朕免官賦閑!」

「更有甚者,朕出征之時,亦以‘監國以興修水渠’而刁難于太子,欲使其行差就錯,以造易儲之良機!」

「此般種種,非朕為如意張目?」

滿是不忿的道出此語,劉邦本欲再言,見戚夫人哭聲愈發急促,也是不由漠然長嘆一口氣。

「唉~」

「朕為易儲而立如意,不可謂不殫精竭慮;于皇後、太子,更是全然冷遇•••••••」

「然朕出征離京,留朝政于蕭何之時,戚夫人,又是以何應答朕之苦心?」

「為朕所刁難,太子,又是如何行事?」

「皇後,又是何言、何舉?」

說到這里,劉邦不由失望的搖了搖頭,望向戚夫人的目光中,也終于帶上了一抹問心無愧。

「朕離京,夫人只心心念念,欲壞太子之事!」

「縱如此,亦無不可;然夫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因惡太子,而同田氏合謀,亂社稷之大政!」

「今日,夫人可為儲位,而同商賈合謀鼓吹糧價;朕又如何放心,夫人明日不會為他事,而全敗吾漢家之社稷?!」

略帶憤怒的發出一聲呼號,劉邦面色便稍一沉,語調,也稍歸于平常。

「倒是太子,為朕托以監國之責,可為處處謹言慎行,未有絲毫謬誤。」

「得如此攬權之良機,太子更不曾為之動心,只事事由蕭何為主。」

「至夫人同田氏暗謀,鼓抬關中糧價,太子更毫不懼朕責備,擬少府官營之策,而往拜田何!」

「後太子遇刺長陵,皇後勃然大怒,抄查田氏宅邸,方知夫人,早已同田氏往來密切。」

「然縱如此,皇後、太子可曾借此,而于夫人、如意不利?!」

神情滿是嚴肅的發出一問,見戚夫人終于止住了哭聲,劉邦只滿是哀愁的搖了搖頭。

「未曾•••••••」

「太子,未曾因此,而已監國之權,降罪于如意。」

「皇後險蒙喪子之痛,亦未曾因田氏之事,而借機誣訐夫人。」

「夫人可知,此,因何故?」

听聞劉邦發出這麼一問,戚夫人終于從哀嚎中平靜了下來,卻並未能就劉邦這個問題,給出自己的答案。

便見劉邦滿是惆悵的直起身,又是一聲長嘆。

「因皇後、太子皆知︰此,丑事矣•••••••」

「此,乃吾劉氏之家丑矣•••••••」

「為保吾劉氏之門臉、吾漢祚之威儀,皇後、太子縱失此良機,亦不願借此攻訐夫人、如意•••••••」

「夫人可知︰知如意同田氏勾連甚甚,以至涉刺儲之嫌,太子作何反應?」

「——太子托曲逆侯,于朕當面,代如意求情、美言•••••••」

「皇後亦不曾因此怪罪于如意、夫人,只禁足夫人、如意于宮中,待朕親處•••••••」

說著,劉邦面上神情,也徹底被一陣莫名的落寞所佔據。

「若是換做夫人,當如何?」

「夫人,可會禁足皇後、太子于深宮,以待朕歸?」

「如意又可會念兄長之親,而速往相府,不懼蕭何之威,盡焚兄之罪證?」

「可會行賄于朕信重之謀士,以代為美言于朕當面?!!」

說到這里,劉邦終是再嘆一口氣,面色陰沉的搖了搖頭。

「若太子得立,待朕百年,縱于夫人、如意不喜,亦當可保如意周全。」

「然若如意得立,夫人可能恕皇後不死?」

「如意,又當否能保全太子,而不視同父兄長為眼中之釘、肉中之刺?」

最後扔下幾問,劉邦便神情落寞的回過身,扶手望向殿外,止不住的唉聲嘆氣起來。

而對于劉邦最後這幾個問題,戚夫人即便再想開口,也終沒能從嘴中,吐出哪怕一個字•••••••

二人便一坐、一站,一唉聲抬氣、一低頭啜泣,碩大的宣德殿,只陷入一陣漫長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劉邦清冷的聲音,才將這陣漫長的寂靜擊碎。

「待太子出征,朕,欲往甘泉,稍行歇養。」

听劉邦突兀的發出一聲低喃,戚夫人只趕忙抬起頭!

「妾隨陛下同往!」

卻見劉邦聞言,只苦笑著搖了搖頭,回過身,緩緩回到軟榻前,重新坐了下來。

「往數歲,朕多征戰于關東,倒是有多年,未曾復見夫人之舞姿?」

「不如今日,朕親擊缶,夫人,再舞以為朕觀?」

聞劉邦此言,戚夫人只神情一愣。

片刻之後,終于明白過來,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的戚夫人,終還是垂淚朝劉邦一點頭,旋即在劉邦的注視下,來到了殿中央。

當戚夫人噙著淚,開始在宣德殿中翩翩起舞之時,端坐上首的劉邦,也開始面帶蕭瑟的拿起筷子,一下下敲打在眼前的飯碗邊沿。

隨後,便是一曲悠揚哀婉的楚腔,響徹宣德殿上空•••••••

「鴻鵠高飛!」

「一舉千里!!!」

「羽翮已就~」

「橫絕四海•••••••」

「橫絕四海~」

「當可奈何?」

「雖有矰繳•••••••」

「尚安所施•••••••」

「雖有矰繳!!!」

「尚安,所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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