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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外,蓮勺一帶的鄭國渠下游渠段,已經開始熱火朝天的清理、挖掘工作時,長安城內,丞相蕭何的身影,卻出現在了未央宮宣室殿。

看著蕭何面色陰郁,心事重重的神情,呂雉不由輕笑著搖了搖頭。

「如何?」

「可是那事,侯已有了主意?」

語調滿是輕松的發出一問,呂雉面容之上,更是涌上一抹玩味之色。

蕭何是個什麼人?

當今天下,除了天子劉邦之外,如果還有第二個人敢說‘完全了解侯蕭何’,那就必然是呂雉無疑!

早在十數年前,劉邦還在豐沛老老實實做秦泗水亭長,整天帶著狐朋狗友到大哥家蹭飯的時候,呂氏一族,就已經和縣衙官吏蕭何、曹參等人有了往來。

就連劉邦與蕭何曹參二人結實、交好,也離不開曾經的‘沛縣呂氏’在中間搭橋牽線。

至于二世即立,天下紛爭驟燃之後,到項羽烏江自刎,漢祚鼎立這段時間內,呂雉雖然在大部分時間里都囚居項營,但呂雉與蕭何這位‘故人’,也依舊沒有生分。

呂雉清楚地明白︰在事關皇位、儲位這種原則性問題,而且還是極其危險,稍有沾染便可能會有性命之憂的敏感問題上,蕭何的態度,絕對不會因個人而產生動搖。

就拿此番,天子劉邦想殺淮陰侯韓信,又不想髒了自己的手,想借此往呂雉、劉盈母子頭上潑髒水這件事來說,蕭何的支持,是絕對不可能通過收買、拉攏獲得的。

蕭何真正在意的,從來都不是個人的虛名,亦或是財富、地位!

而讓蕭何真正在意,能左右蕭何立場的關鍵,早在那日登門拜訪之時,就已經被呂雉擺在了蕭何面前。

而今天,或許就是蕭何為當初,呂雉所提的那個問題,給出答復的日子••••••

如是想著,呂雉望向蕭何的目光,便愈發的自信了起來。

果然不出呂雉所料,只片刻之後,蕭何便面帶遲疑的抬起頭,稍有些憂慮的望向呂雉。

「臣此來,正欲以皇後那日之語,再行細商。」

聞言,呂雉自是笑著一點頭︰「侯但可直言。」

就見蕭何稍一沉吟,旋即面帶決然的抬起頭,環顧一圈宣誓殿內,才稍上前些許,對呂雉沉沉一拱手。

「于那日之事,臣有三問欲請教皇後。」

「其一︰若臣不允,皇後欲何為?又何時為?」

「其二︰若為而不行,待陛下班師回朝,皇後當如何自處?家上,又當何言以對陛下當面?」

「其三••••••」

說著,蕭何神情當中,頓時涌上一抹肉眼可見的為難。

只片刻之後,那一抹糾結,又被一抹莫名的莊嚴所取代。

「其三。」

「若臣允••••••」

「那事,皇後作何謀劃?」

听聞蕭何發出先前兩問,呂雉神情當中,稍涌現出些許不愉。

待蕭何又滿是莊嚴的發出最後一問,片刻之前才出現在呂雉面容之上的不愉,便立時為一抹滿是自信的笑容所取代。

「侯即問,吾,便當有應。」

語調平和的道出此語,呂雉也不由稍正了正身,方才那人畜無害的溫潤氣質,陡然便被一股駭人強勢所掩蓋!

「縱侯不允,那事,吾亦當行!」

「不妨告知侯︰于當年之弒兄血仇,曲周侯酈商,可仍還銘記于心••••••」

「侯不助吾,吾亦當獨為此事,以血曲周侯痛喪兄長之血仇!」

語調滿是強硬的道出此語,呂雉不由話頭稍一滯,嘴角之上,也出現了一抹令人玩味的笑容。

「及陛下班師回朝••••••」

「呵••••••」

「陛下之欲,今以為朝臣功侯、百官公卿所知曉;莫非吾不行那事,陛下便當絕易儲、廢後之念?」

「若行,陛下自當言吾後宮干政,太子監國而坐視吾弒戮‘忠良’,無以奉宗廟。」

「若不行,陛下恐亦當言︰太子無有膽魄,坐視逆賊于長安勾連陳豨作亂,而不敢代君父分憂?」

看著呂雉面帶自嘲的笑著,蕭何心中,也不由發出長長一聲感嘆。

就見呂雉靜默片刻,又溫而一笑。

「若侯與吾同為此事••••••」

「將死之人,莫非還需吾同侯二人,再商其亡于何途?」

听聞呂雉此問,蕭何只默然低下頭,陷入了漫長的思慮當中。

「如此說來••••••」

「皇後心意已決?」

就見呂雉毫不猶豫的點下頭,旋即又是意有所指的一笑。

「自先兄周呂令武侯亡代北,吾呂氏,便苦軍中無人日久。」

「又陛下意欲易儲、廢後,更使吾呂氏之子弟,及先亡兄往昔之部舊,皆為陛下所疏離。」

「便是舞陽侯,亦因娶妻于吾呂氏,而為陛下所冷遇••••••」

說著,呂雉不由搖頭一笑,滿是篤定的望向蕭何。

「曲周侯酈商、世子酈寄,今皆手握重兵,于軍中威望頗甚。」

「若欲使吾之後位、太子之儲位固若金湯,曲周侯一脈,便當為吾呂氏之助力。」

似是自語般道出這番話語,呂雉望向蕭何的目光中,終于涌上一抹鄭重。

「淮陰侯為何當死,陛下明白,吾明白,功侯百官明白,侯,當也明白。」

「盡除關東異姓諸侯,究竟乃家事,亦或國事,侯亦當了然于胸。」

「吾,言盡于此。」

「究竟作何籌謀,侯可自斟酌。」

言罷,呂雉稍欲言又止片刻,終還是自顧自搖了搖頭,從上首的軟榻上起身。

正當呂雉要離開正殿時,蕭何那姍姍來遲的蒼老嗓音,才終于在宣誓殿內響起。

「臣!」

滿是莊重吐出這一個‘臣’字,蕭何面容之上,再度涌上先前那抹糾結、為難、遲疑所組成的復雜面容。

如此足足二十息,蕭何才搖頭嘆息著,在心里下定了決心。

「淮陰侯啊淮陰侯••••••」

「可萬莫怪老夫••••••」

「要怪,便怪君侯當年擁兵自重,自請以為齊王吧••••••」

暗自心語著,蕭何終是面帶決然的抬起頭,望向屹立于軟榻之側,側身對著自己的呂雉。

「此事,臣,當同皇後同為!」

「然!」

「此事,臣有請于皇後。」

說著,蕭何溫潤平和的氣質,也在那片刻瞬間,被一陣不容置疑的強勢所取代!

「若皇後允,那事,臣便從助于側;若皇後不允,則恕臣,不敢從!」

听聞蕭何此言,呂雉只若有所思的回過身,正對向蕭何,面帶嚴肅的一點頭。

就見蕭何稍直起身,只面容之上,那抹強勢卻愈發凌厲。

「其一︰明夏之前,但淮陰侯未作亂于長安,皇後便不可動手!」

「其二︰待明夏,縱時機成熟,皇後亦當先同臣共商,以細謀!」

言罷,蕭何便決然一躬身,對呂雉沉沉一拜,擺出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起身的架勢來。

見此,呂雉稍一思慮,便若有所思的問道︰「侯之意••••••」

「可是待明歲夏,太子整修鄭國渠事畢,關中民心大定,儲位盡固之時,再謀淮陰侯事?」

听聞呂雉此問,蕭何卻並沒有直起身,也沒有開口答復,只將深深彎下的腰,又向下沉了一些。

見蕭何這般反應,呂雉也終是暗自點了點頭。

「是了••••••」

「若修渠不成,待陛下班師,必當復起易儲一事••••••」

如是想著,呂雉便也微點了點頭,面色鄭重的望向蕭何。

「侯之請,吾,允之!」

「太子修渠事畢之前,淮陰侯但不行謀逆事,此事,便暫不復言!」

「然若明夏,侯另起他念,以毀今日之約••••••」

話說一半,呂雉便悄然止住話頭,意味深長的看了蕭何一眼,便向著後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呂雉身後,望著呂雉那決然離去的背影,蕭何的面容之上,不由再度涌上些許苦澀。

緩緩回過身,自殿門望向北方,望向鄭國渠所在的方向,蕭何不由哀嘆著搖了搖頭。

——有那麼一瞬間,蕭何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應該希望鄭國渠被劉盈修好,還是被修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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