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紫霄宮。
遁光按落,燕雙鷹胡亂舒展著筋骨,自顧自的進了自己房間。此去往返幾千、上萬里,足足消耗了六塊玉牌。
玉牌嘛,丟小世界溫養一陣就能恢復。他現在是青冥劍的底子,又能‘空中加油’,談不上累不累的。可舍棄了人身,到底還有人性,于是便從里到外的疲乏,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李修誠進了小世界,苟延殘喘個幾百年也就修成個老鬼。不管樂意不樂意,最後還是得煙消雲散。
楊增新滅了叛逆,起碼西域最近是不會亂了。如此演化下去,西域還會安穩上一些年頭,蘇俄也不會趁機將觸手伸進西域,更不會鬧出後來的荒唐。
算算弄死了幾個野心家,起碼少死百十萬人,這功德大了去了。若真有功德飛升的法門,說不定燕雙鷹就會原地飛升。
哎,可惜沒有啊。
他pia在床上,什麼都提不起興致,只想就這麼傻愣愣的躺下去。于是就從夜里躺到了天明,然後一陣歡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跟著門扉推開,隨即傳來一聲驚呼︰「呀,燕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兒夜里。」
來回往返五天光景,不長不短。墨香听自家小姐說,燕雙鷹此行是去西域,盤算著往返怎麼也得一兩個月,不想才五天就回來了。
小丫頭剛過完生日,又長了一歲。這半年多光景,跟在王敏彤身旁,一直好吃好喝的養著,身形抽條了一大截,身子上也有了些肉,胸前更是小荷剛露尖尖角,頗具規模。
臉上的高原紅徹底褪去,皮膚不黑不白,健康的小麥色,梳著大辮子,從里到外透著一股子村花的灑月兌勁。
燕雙鷹翻了個身,打量了兩眼便取笑道︰「你那衣服快成七分袖了,趕緊抽空去裁一身衣服去。」
她卻渾不在意,端了水盆來四下灑掃,回嘴道︰「我正長個子呢,拖一陣再做也不遲。再說現在天氣熱,七分袖正好。」
「這幾天你倆在山上忙什麼了?」
「沒忙什麼,還那樣……小姐要不就是修行,要不就是看書。我跟著向治去山上采了不少蘑孤——哦對了,火房里進了一只猴兒,偷了不少鍋巴,向治追那猴兒進了山里,然後拿水囊裝了一袋子猴兒酒回來,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猴兒酒?這可是好東西啊。
武當山上猴子跟成精了一樣,每逢夏秋,便會采集野果子放進樹洞里悶著,等著其自然發酵,然後就成了可口的猴兒釀。
燕雙鷹舌忝了舌忝嘴唇,可惜這具身體便是能喝也嘗不出味道來。他頓時興致大壞,感覺人生沒了意義。
想想過一陣再去京城,將最後的承負了斷,想來到時候本體修為又會進一步,到時候能給自己重塑肉身嗎?
墨香嘰嘰喳喳的說著,手上不停,轉眼便將房間收拾了個干淨。然後她也不急著走,凋花一樣在燕雙鷹眼前磨蹭。燕雙鷹嘆了口氣,隨手賞了丫頭兩包辣條,小丫頭立刻嘿嘿笑著跑了。
燕雙鷹終于換了個姿勢,側臥在床上,琢磨著如今才五月份,老張那事兒原本是六月份,而如今局勢變換,奉軍比歷史上堅挺了不少,卜算也是這結果,那他就不用著急了。就窩在這山上待倆月再去京城也來得及。
他是這般想的,可有人不同意。
小丫頭墨香去而復返,毫不客氣的撞開門扉,瞪著眼楮問道︰「燕大哥,我家小姐問你幾時回京城。」
「嗯?那她想什麼時候走?」
「小姐說隨你。」
嘖,傻子也听出來王敏彤這丫頭是想家了。他突地坐起來,調笑道︰「你家小姐想家了,你想不想?」
墨香怔了下,神色很是矛盾。她們家就是普普通通的佃戶,若非機緣巧合跟在王敏彤身邊,她這會兒還得忙著種地呢。沒準親事早早就定下,轉眼就要出嫁。
那個家里或許還有些溫情在,但完全掩在了生活重壓之下。每年開春,就得精打細算糧食與花銷,棒子面粥都算好吃食,吃糠咽菜更是經常。
哪里比得了現在?這丫頭吃肉吃得有些膩歪,最近開始偏好清澹飲食了。
她搖了搖頭︰「也沒那麼想……回去也是逼著嫁人。我不想嫁。」說罷,她垂下頭,而後眼楮上翻隱晦的瞥了一眼燕雙鷹。
燕雙鷹眨眨眼,這才反應過來,墨香這丫頭竟然把主意打在他頭上了。真是——好眼光!
可惜這貨現在不是人,不然說不定就得干出點不是人的事兒來。
他笑了笑,打發墨香道︰「去回你家小姐,明日就動身。」
「嘻,我這就去回。」轉身跑到門口又停下來,轉頭咬著嘴唇道︰「燕大哥,回頭能給我帶一些驢打滾回來嗎?我想吃了。」
「饞貓,知道啦。」
墨香走了,靜室里安靜下來,隱約傳來大殿里傳來的磬聲,分外悠遠。
轉過天來,燕雙鷹挑著時間出了靜室,而後沒一會兒提著包裹的王敏彤便被墨香送了出來。
墨香眼楮紅紅的,顯是哭了一場。主僕更似姐妹,這些年來頭一次分開,自然分外不舍。
王敏彤囑咐道︰「在山上不要搗亂,也不要亂跑,更別去招惹那些猴兒。那些猴兒都成了精似的,會報復人的。」
「知道知道,向治被撓了個滿臉花,我肯定不招惹。」
「行了,別送了,說不定過幾天我就回來了。」
「嗯……那小姐你保重。燕大哥——」墨香目光轉向燕雙鷹︰「小姐就拜托給你啦。」
「弄得給托孤似的,能不能別這麼扇情?又不是生離死別。走啦。」
燕雙鷹放出遁光,將王敏彤籠罩住,兜住其頓時騰空,遁光朝著北方飛騰而去。
小道士向治剛好提著掃帚進院子,抬頭看了一眼遁光,隨即無動于衷的開始灑掃。沒辦法,以前還覺得新鮮,可三天兩頭的瞧見,再新鮮也沒了新鮮勁。
而身處遁光之中的王敏彤卻分外新鮮。遁光籠罩,看向外界好似隔了一層墨青色的濾鏡,顯得光怪陸離。地上景物變得極小,根本就看不清人。只能大略的看出來山川、河流,偶爾會經過城市、村寨。
飛遁之中,王敏彤只感山河壯麗,天地廣闊,與之相比自身又是如此的渺小。燕雙鷹的玉牌持續補充著靈機,王敏彤自然跟著蹭了不少。不知不覺,心神放空,偶爾胎息涌動,竟又破境的征兆。
她陷入玄之又玄的境界之中,燕雙鷹自然察覺到了。暗自月復誹一番,知道這丫頭破境需要大量的靈機,便取了幾塊玉牌出來,任憑其吸納。
一早出發,不到午間京城已經近在眼前。燕雙鷹不敢明晃晃的在京城按落遁光,便在城外的小樹林里落下,而後看著盤膝趺坐的少女,便膩歪著將玉牌掛在其身前,默默守護著。
從晌午到傍晚,胎息涌動,沖破了閉鎖的竅穴,少女睜開眼,氣勢陡然攀升了一截。
燕雙鷹刻薄道︰「真是……這樣你也能破境,真不知說你什麼好。」
少女暗自咬牙,對上那張欠揍的臉,總忍不住要發飆。但知道這人沒壞心思,便咬咬牙一個蹲禮︰「多謝你送我玉牌。」
燕雙鷹口花花道︰「口頭謝過就完了?咱們不如來點實際的……這等大恩大德,要不以身相許得了。」
少女明媚的雙眼盯著他瞧,頓時將他瞧得渾身不自在。這貨撓撓頭︰「那個……我就隨便一說,你可別當真啊。」
噗嗤一聲,王敏彤笑了,說道︰「墨香沒說錯,你就是有賊心沒賊膽。」
「這話說的……我特麼是沒賊好不好。」暗自月復誹都囔了一嘴,燕雙鷹安步當車,率先而行︰「走吧,起碼十里路呢,再不走城門就關了。」
「關了就關了,大不了就爬牆頭。」少女回懟了一嘴。她破境之後修為又漲,自信區區城牆是擋不住她了。
前頭那貨口嗨道︰「城牆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你走城門,你怎麼能不走尋常路呢?」
「修仙不就是這般嗎?若修仙之後還走尋常路,那我還修個什麼勁?」
「誒?不錯啊,這話是自己悟出來的?」
「差不多吧。」
邊說邊走,二人腳程頗快,轉眼城門近在眼前。
燕雙鷹便道︰「琢磨好變成什麼人了嗎?要不你變丑一點得了,還能少一些麻煩。嘖,要不就變更漂亮一點,我給你看看熱巴照片,照這個模子變,一準招蜂引蝶。然後咱倆動手反殺,搶了錢財對半分怎麼樣?」
王敏彤心累,干脆手掐法訣,眨眼變換了模樣。
燕雙鷹眨眨眼,頓時皺起了眉頭。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王敏彤個頭沒變,單純變了一張臉,看起來就像是當年的衛姜。
「咦?你這厭惡的神情……你見過我師父吧?」王敏彤問道。
「你那師父都不把你當回事,你怎麼還念念不忘的?」
王敏彤出神道︰「不論如何,我能走上修行之路,都是師父的緣故。她可以不慈,我不能不孝。」
燕雙鷹吐槽道︰「你呀,就是從小被大家閨秀那一套給洗腦了。憑什麼啊?合著人家沒安好心的培養你,你還得記人家恩情?要不要這麼善良啊。你這樣的把你給賣了,回頭還得幫人家數錢。」
王敏彤沉默不語。她覺得燕雙鷹很吵,而且她變成這模樣只是下意識的。也不是覺得離不開衛姜,只是覺得那是自己一段極為美好的記憶。
民黨將齊魯打了下來,距離京城可就不遠了,于是城門口的奉軍有些心不在焉,京城街面上也蕭索了幾分。
風言風語中,一會兒民軍到了滄州,一會兒就打到了津門,究竟打到了哪里,沒人說得準。
燕雙鷹帶著王敏彤找了家旅館投宿,這會兒天色已晚,他自顧自的鑽進房間里挺尸,全然不管王敏彤晚上要做什麼。
說來也奇怪,在武當時她就盼著回京城,進了京城,又心中忐忑不怕。生怕果洛麻麻又生了病,怕父親的病情又惡化,怕母親就此累倒了,更怕那場威逼下的婚事給自家惹來麻煩。
于是她強壓下心思,吃了口晚飯,便匆匆去往家中探尋。事實證明她想多了,果洛麻麻倒是又衰老了幾分,母親則去了津門照顧父親,因著她的離開,小院空無一人。
探尋之下,那婚事也告吹了。邢世聯這色批哪里等得了?前腳听聞王敏彤離家出走,給了她們家幾分顏色,轉頭就取了個戲子。且現在奉軍上下人心惶惶,鬧不清楚是戰是和,邢世聯也沒心思再來找她們家麻煩。
暗中探尋了果洛麻麻,王敏彤揪心不已,就想狠下心來立刻回京城,陪在家人身邊。可之後呢?
只怕又會被催逼著與人成婚。少女心中剛剛將費景庭割舍開來,哪里還有心思去考慮成婚?再說,成婚這種事,還是要找個稱心如意、志同道合的好。
好歹也是修行中人,怎能被俗世規矩給絆住?
在家好似籠中鳥,在外則海闊天空。她糾結了一陣,便琢磨著再任性一陣子,過上幾年再回來……
于是她找了紙筆,留書一封,又守著果洛麻麻直到天明,待听見院子里傳來下人活動的響動,這才掩身而去。
燕雙鷹沒心思關心這丫頭的心思。王敏彤修行胎息法,此前不過旋照境,而今直接踏入融合境,這等修為與當初的符芸昭相差彷佛。放在當今之世,只要不動槍械便沒人傷得了她。
于是他清早出門,感知到王敏彤回來了,便出去買了幾份報紙回來研讀。
這年頭信息不暢,報紙上真假消息滿天飛。這頭還說兵臨城下,那頭就說奉軍阻擊民軍大獲全勝。那感覺就跟俄烏內斗似的,沒人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燕雙鷹琢磨著,只怕老張這會兒也挺矛盾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奉軍在關內不得人心,且不論是晉軍還是馮將軍,乃至于逼近直隸的民軍,全都不待見奉軍。
奉軍自己也沒了心氣。一幫子老兄弟打進了京城,轉眼就紙醉金迷,再沒了打天下的心氣。
刻下老張已經不指望旁的了,就想著平平安安的退回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