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雲真師徒,燕雙鷹便在這不大的迪化城里逛蕩了一陣。
迪化城不大,周長還不到六公里,西、北各一個門,南面多出來一個,分大小南門;東面也多出來一個,分新老東門。
最繁華的就是十字街,東大街、北大街、南大街、西大街,這四條街組成個十字,就位于迪化正中央。話說西域還是地廣人稀,堂堂省府周長才不到六公里,你敢信?
楊增新也一直堅持小政府,不擾民,這才讓亂世之中的西域成了一方淨土。
沒多久,燕雙鷹逛了一圈兒,又偷偷隱去身形,進到省府里亂轉了一圈兒。這會兒的督軍外加最高官還是楊增新,眼瞅著南方民府得勢,楊增新就發了聲明,表示服從民府。
這算是將西域在名義上統一在了常先生手里。甭管老先生是怎麼想的,起碼後來404進入西域有了法理依據,不然一準是麻煩事。
楊增新之下,軍務廳長樊耀南,政務廳長金樹仁,事件的主角堪稱楊增新的左膀右臂。再看另一黑手,張培元還是西域講武堂的教官。
或許是來早了,燕雙鷹潛入城中逐個監督這幾人,卻發現除了張培元,旁人是一丁點跡象都沒有。
他倒是在楊增新的偏院里發現了倆貨,這倆人是馮將軍派過來的說客。楊增新沒苛待,好吃好喝,就是避而不見。
也難怪楊增新不待見這倆人,張口就要出兵出糧,閉口就說家國大義。是,你馮將軍志向高遠,可也不能不考慮實際問題吧?從西域到中原好幾千里,運糧食?怎麼想的?
再說西域攏共才多少兵,派出去之後亂了怎麼辦?
再說西域本就偏遠,你們這幫軍閥打死打生的,打出個最厲害的,到時候楊增新直接投效不就完了,憑什麼局勢不明的時候湊過去送死?
觀察了兩日,眼見始終沒動靜,燕雙鷹跟本體溝通了一陣,隨即決定去天山走一遭。
天山福壽觀。
靜室之外,幾名道士湊在一起,滴滴咕咕沒完沒了。
「師叔祖不吃不喝已經七天了,這怕是……怕是要羽化啊。」
「可惜了,師叔祖已經先天修為,差一步就能得道飛升。真真是可惜了。」
「時也命也,別想那麼多了。」
「我福壽觀也不知何時再有人踏入先天之境。」
「難啊,難難難。」
忽的一聲,靜室房門無風自開。
鶴發童顏的李修誠突然昂著頭走了出來。
幾名後背道士嚇了一跳,昨兒探視過師叔祖,已然不能成行,怎麼突然就下地了?而且這幾步走得還虎虎生風?
「師叔祖!」
「師叔祖!」
李修誠面色紅潤,渾然不似將死之人,他四下看看,突然朗聲笑道︰「老道大限已至,而今不過是以真氣激發肉身,回光返照。」
「這……」
幾個道士互相看看,不知該說什麼好。
觀主恭敬一禮︰「師叔祖可有吩咐留下來?弟子等一定照辦。」
「不用,老道一直強撐著,終于等到了人來。」
等人?等什麼人?
正詫異間,就見一人飄飄忽忽,從福壽觀外走了進來,更奇怪的是,沿途一眾道士好似沒看見一盤,任憑此人穿過大殿,徑直到了此間。
「見過老高功。」
「費道友,你終于來了。」
燕雙鷹頂著費景庭的面孔點點頭,說道︰「老高功可是修成了秘法?」
李修誠哈哈一笑︰「萬事俱備……就是不知費道友——」
燕雙鷹轉化容貌,重新變成了自己,懶洋洋的道︰「現在我只是一具化身。」
好家伙,大變活人啊!
全真一脈重內丹而輕術法,什麼除魔衛道,跟全真就不沾邊。這也難怪,王重陽等于是另起爐灶,儒道釋三教這個拿一點,那個取一部分,糅吧糅吧,就成了全真一脈。
因著不是從正一分化出來的,所以根本就沒掌握符齋醮的手段。王重陽知道這一點,後繼的丘處機也明白,所以干脆來了個避世修行。後來好歹吸納了一些劍仙手段,還踫瓷張三豐,不然一準被正一滅的連渣都不剩。
所以眼睜睜看著燕雙鷹容貌變化,頓時一眾道士大為驚奇。心里頭紛紛開始猜測起了燕雙鷹的修為。
李修誠已經是先天了,還有求于面前的燕雙鷹,那豈不是說燕雙鷹起碼是人仙的修為?
仙啊!大多數道士都以道士為職業,可誰不想得道飛升?
再說化身是什麼意思,這幾位雖然沒有修行資質,可好歹熟讀道藏,自然是知道。能分出化身來,修為一準是人仙擋不住啊。
李修誠有些迷茫︰「化身——」
燕雙鷹保留著費景庭的記憶,性子卻已經跟費景庭相去甚遠。當日費景庭可憐李修誠,同意渡其一渡,現在在燕雙鷹看來純粹是給自己找事兒。
他懶洋洋的道︰「老高功,別等了,我還急著辦別的事兒呢。」
「額,好,好。」
李修誠深吸一口氣,干脆盤膝趺坐,一口濁氣吐出,隨即元神出竅。此間天地對于鬼神實在不友好,一丁點靈機都沒有,直接暴露在罡氣之中,只怕就跟初雪遇驕陽一般,分分鐘就會融化。
燕雙鷹手疾眼快,瞥見元神出竅,上前一步揮揮手,便將其收進了小世界之內。
李修誠修成了鬼仙,看似可以跟人仙媲美,實則相去甚遠。此生都不會再有長進,即便進了虛無界也是苟延殘喘。
行吧,就當給本體送去個管家了。
事已辦妥,燕雙鷹打了個哈欠,沖著幾名道士胡亂拱拱手,扭頭就走。
幾個道士有些傻眼。
「這就完了?」
「就一揮手,怎麼著了?」
「快看看師叔祖。」
幾名道士中的一個家伙伸手略略觸踫,李修誠的尸身就地栽倒。
面面相覷一番,有人道︰「師叔祖羽化了!」
「無上天尊!恭送師叔祖!」
且不說福壽觀如何操辦李修誠羽化事宜,從觀中出來,燕雙鷹本琢磨著去天山派瞧上一眼,可剛走出去一段便冥冥中感覺到不對。
頓時化身飛劍,騰起遁光,轉瞬便到了迪化城中。
督軍衙門里,刻下忙得腳不沾地,無數下人、婢女進進出出,管家模樣的人大聲呵斥著。
燕雙鷹掩去身形,徑直進了督軍衙門的後宅。這宅子很是破舊,前後不過三進。進到內宅里,燕雙鷹看著面如金紙的楊增新,這才皺起了眉頭。
听聞周遭來來往往的家人、下人訴說,燕雙鷹這才弄明白。楊增新今年都六十四了,這年頭國人平均壽命還不到四十,活到這年歲絕對是高壽了。
隨著楊增新日漸衰老,老人家身子骨是一天比一天差。今日在衙門里住持事務,結果起身一個恍忽,徑直摔了個跟頭。也是趕巧,腦門磕了桌角,整個人一直昏迷到了現在。
話說楊增新把持西域這麼些年,他若是健健康康也就罷了,沒人敢不服;可此番楊增新露出老態,只怕不少人會心思浮動。
燕雙鷹上去檢查了一番,發現楊增新身體的確衰弱,便略略施法,讓其悠悠轉醒。
後宅里歡騰一片,不少人長出了口氣,燕雙鷹沒現身,徑直去四下探查。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楊增新昏迷不醒的消息,轉瞬傳得滿城風雨。
軍務廳長樊耀南的宅子里,隨從手下進進出出。
樊耀南皺著眉頭,拿著一本書好半天不曾翻動。
師爺模樣的人進了房間,樊耀南立刻問道︰「李先生,情況如何了?」
那人道︰「督軍醒了,只是恍忽了好一陣,看樣子不大好。」
樊耀南倒是松了口氣︰「醒了好啊,免得下面人心浮動。」
那人卻道︰「廳長,前次金樹仁過來密探就說起過,老大人年歲高了,遲早得退下來。既然金樹仁樂意支持廳長,那廳長不妨多做準備。」
樊耀南皺著眉頭一時間猶豫不決。萬事萬物都是逐漸變化的,人也一樣。數年之前,樊耀南身為楊增新的左膀右臂,自然以為臂助。可如今掌握西域軍務,典型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樊耀南怎麼可能會沒別的心思?
再說金樹仁,刻下掌握西域政務,他倆屬于西域的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大多數時候,都是楊增新指出方向,二人負責實際執行。
這兩年來,楊增新愈發保守,連翻跟二人意見相左,非但是樊耀南,就連金樹仁都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樊耀南煩躁的扯開領口,說道︰「不急,回頭我再跟金樹仁踫踫。姓金的陰著呢,拱著我出手,他好背後得便宜。這世上哪有這等便宜事?」
同樣的夜里,金樹仁也在與人秘議。
滿桌酒菜幾乎沒怎麼動,桌上二人相對而坐。
一者是西域政務廳長金樹仁,另一人則是教官張培元。
金樹仁捏了顆花生丟進嘴里︰「老頭子竟然醒了,嘖……這事情不好辦啊。這麼說吧,姓楊的活著一天,這西域就跟鐵桶一樣,油潑不進、水潑不出。」
張培元笑笑,不以為意道︰「不盡然吧?上次那樊耀南雖然嘴上大義凜然,可實際上卻動了心思。他掌武,你掌文,文武失心,還何談鐵桶?」
金樹仁搖搖頭道︰「樊耀南可不好湖弄,我看這事兒你還得多出出力。」
「怎麼出力?」
「此人。」
張培元道︰「簡單,那我就送他女人。」
「此人還好名。」
「金陵發委任狀,咱們給他正名。」
金樹仁樂了︰「他還怕我摘桃子。」
「更簡單了,事發之前你躲出去不就完了。」
金樹仁沉吟了下,終于說到了正題︰「馮將軍放心讓樊耀南主導西域?這人野心不小,而且偏向誰就不用我說了。我怕真把他推上去,馮將軍的謀劃還是一場空。」
「那你的意思是——」
「呵呵,」金樹仁笑著,顧左右而言他︰「金某人在這西域吃了十幾年沙子,管理政務也算是盡心盡力。旁的不敢說,這西域之事,說到底還是政事。樊耀南一介武夫,他能知道些什麼?」
「嘶——你真想來個黃雀在後啊?」
「事在人為嘛。」
張培元開始皺眉苦思。
此前馮將軍就派了說客,結果進了督軍府就給關起來了,張培元根本就接觸不到。馮將軍憂心憂國,可惜每次都被排擠,到現在也沒個有油水的地盤。
西域雖然偏遠,可不曾經歷戰事,這些年休養生息,逐漸富庶,自然也惹得馮將軍眼饞。
馮將軍跟楊增新交涉過幾次,每次都被楊增新棉花般的手段給搪塞回來。氣得馮將軍大怒,幾次要勞師遠征。
當然,西苑實在太遠了,于是只能智取。
張培元權衡了一番,這樊耀南與金樹仁都是一丘之貉,誰主政西域沒什麼區別。但有一點,金樹仁現在主理政,對于軍務滲透的比較輕。若金樹仁主導西域,說不定會亂上一陣,而後馮將軍就有了入主西域的理由。
張培元拿定主意,說道︰「那你打算怎麼做?」
「這樣,我再去逼一逼樊耀南。三日後楊增新要去講武堂,正是個動手的好時機。我在城里留了人手,一旦樊耀南得手,我立刻帶人進城滅了樊耀南,如此豈不是名正言順?」
「額……挺好。」張培元暗自翻白眼,心道樊耀南怎麼會那麼傻?
樊耀南傻不傻不知道,可這倆人密謀被掩去身形的燕雙鷹听了個正著。這貨暗自皺眉,好像樊耀南也參與了密謀啊……大體是張培元是馮將軍的人,暗自鼓動,而後金樹仁與樊耀南密謀,之後樊耀南動手槍殺了楊增新,之後又被金樹仁給滅了口。
嘖,這西域官場好像就沒好人。金樹仁還是楊增新的學生呢,怎麼人品這麼差勁?
之後再沒勁爆內容,燕雙鷹月兌身而出,又去了督軍府。
楊增新摔了個跟頭,刻下額頭裹了紗布,在婢女伺候下剛躺下。那婢女本要看護在其身旁,可不知怎麼,陡然犯困,哈欠打了幾個,繼而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楊增新半夢半醒間,陡然驚醒,而後就看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老大人,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