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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解”和“有效溝通”

孟時從管斌手里把打火機拿過來,搖了搖。

風還沒停,他貓著腰把煙點燃,伸著脖子,仰頭用力吐出一口煙氣。

煙隨風融入搖曳的經幡,化在風馬旗下的銅鈴聲中。

這口煙也讓管斌和莊中田從紛亂、震驚的思緒中冷靜下來。

孟時並沒有和他們分享這根煙的意思,屈身撩開棉質僧袍的下擺,將三人唯一的打火機放進褲子口袋里。

隨後徑直繞過大殿,沿著高大建築的根腳往前走。

《空禪》劇本由葉上末手寫,再掃描復印分發。

上面充斥著大量設定,人物小傳,人物關系,形象手繪,以及空禪寺的建築樣貌。

如今上面寫著的東西,絕大部分都從他的筆尖落到了這座山上。

一百零七尊圓寂的法雲地高僧金身,供奉在大殿里。

鐫刻著他們生平的石碑,和那棵初代法雲地親手種下,在歲月長河中與蒼生同枯榮的銀杏,一同矗立在後山碑林中。

孟時在記憶中一步一步沿著葉上末的筆尖行走,腳步一下一下踏在顯現在現實中的土地上。

管斌和莊中田落後他兩步,慢慢,三人步伐達成一致,隨起隨落。

乃至孟時毫無征兆的停下,他們也馬上停下。

節奏沒有被打亂。

陽光透過剛剛扎根不久,還稍顯萎靡的巨大銀杏樹,撒滿地上簌簌翻動的落葉,也撒在站立在它們上面的孟時身上。

密密麻麻做出風華老舊效果碑林,讓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的管斌抿了抿嘴。

不過一想到《悟空》的取景的寺廟,始建于唐朝,坐落在風景名勝種藍山,客串兩個僧人,都是現實中不折不扣的高僧,現在劇組還停在普陀。

一對比,好像眼前的這片景象,也就……

從進入後山,莊中田就期待看到管斌驚訝的樣子。

這段時間圈內來探班的人不少,他們見到這座蒼涼雄渾的碑林,和遒勁唯美的古樹,互為依托的場景。

都不由紛紛感嘆,葉上末將他立足于現實那種,真實質樸的審美,完美的帶到了仙佛所在的玄幻世界。

莊中田雖然沒有全程參與空禪寺的建造,空禪寺的美術風格,也和他沒有多大關系。

但身為劇組的副導演,莊中田依舊以此為榮。

只是管斌的驚詫僅僅在他眼中一閃而逝,隨後莊中田從他臉上看到一種名叫,不過如此的情緒。

甚至管斌還從來時的路回看空禪寺,再轉頭看正在風中落葉的銀杏樹,把目光落在碑林,最後點了點頭。

那神情,好似真正的確定,處在一條中軸線上的空禪寺、支世聖樹、渡後碑林,也就不過如此。

莊中田對管斌有一定了解,縱觀他的演藝生涯,絕大部分都混跡在青宮戲,民國戲充當男二。

讓他真正得以名聲大噪的《刺秦》,也不過是在標準影視城中拍攝的網劇。

空禪寺這種級別的布景,絕對在他過往所經歷的格局之上。

所以讓他覺得空禪寺整體布局不過如此的,只能是正在拍攝的《悟空》。

莊中田將目光轉向孟時。

孟時抬起腳,將手上馬上燃盡的煙按滅在鞋底,又貓著腰撩開僧袍下擺,將煙頭放進口袋里。

莊中田剛剛從管斌嘴里知道,孟時當著葉上末的面說不看好《空禪》。

而且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葉上末依舊願意和他保持溝通。

是啊,為什麼葉上末這麼縱容他?

莊中田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桉。

他剛想開口再次延續剛剛的話題,卻見孟時拍了拍僧袍下擺,轉身問︰「莊導,您養寵物嗎?」

莊中田愣了愣,說,「我女兒養了條狗。」

孟時說,「什麼狗?」

莊中田說,「金毛。」

孟時點頭,又問,「訓練它嗎?」

莊中田皺眉,但依舊回答,「小時候有點護食的問題,打過,也教了點簡單的指令。」

然後一瞬不瞬的盯著孟時。

孟時哦了一聲,說,「有下山的車吧?」

這貨又開始折磨人了。

目睹這番對話的管斌,有點想笑。

自從孟時和行生老和尚接觸,開始拍《悟空》後,就變的越來越不說人話。

或者說,他和影視圈的人溝通就一直用這種方式。

東拉西扯,把一些看似完全不相干事情帶到對話里,等把人的精神逼迫到自身難以控制的地步,才會進入正題。

用孟時自己的話說,這些人腦子里彎彎繞繞太多,你要先把它解開,才能進行有效溝通。

嗯,他把自己的繞稱作「解」,把東拉西扯叫做「有效」。

潘雅安被他「解」了兩天,神智都不正常了,從地上撿了只甲蟲,扭身就走。

眼前的莊中田狀況也不太好,孟時問他有沒有車,他依舊盯著孟時一動不動。

管斌往莊中田身邊挪了兩步,以便于他被孟時刺激的想打人的時候,能快速抱住他。

管斌自從認識孟時,就覺得這貨隨時會被打。

于是學了一手拉偏架,只要是打起來,不管如何,先把人抱住再說。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

一來限制住「敵人」,二來限制他自己。

不然,真打起來,管斌怕自己忍不住也上去給孟時兩腳。

可惜莊中田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他只是一動不動的盯著孟時,說,「我養不養狗,和有沒有車下山有關系嗎?」

孟時笑笑道,「您知道葉導養貓嗎。」

莊中田皺眉,繼續按照自己的節奏說,「他養貓和車……」

說著突然頓住。

管斌對這一幕已經見怪不怪,孟時在「解」的時候,從來不回答問題。

他要別人從他「解」里面,領會到自己的答桉,再給出自己的定論,最終形成一次「有效溝通」。

管斌感覺自己對孟時的這一套,已經完全爛熟于心。

他知道莊中田沉默的那一瞬間,已經被孟時「解」的差不多了,不由露出會心的笑。

孟時看了他一眼,說︰「葉導是養貓的,而且他的貓大多都不喜歡他。

除非他自己動手,不然那些貓絕不在他身邊徘回。

但他並不惱。

因為他本來就不指望,貓能夠按照他的指令去握手,趴下,裝死。

不指望它們丟自己扔出去的飛盤。

不指望它們對自己的行為,給出熱烈的回應。」

莊中田張張嘴,說︰「你……」

孟時說,「偶然遇到的野貓。」

莊中田說,「他一年會遇到很多很多……」

孟時搖頭,「干淨的,漂亮的,嘴里叼著獵物,眼楮炯炯有神的,總是不常見的。」

葉導為什麼對你怎麼縱容?

如果莊中田拿著這個問題去問葉上末。

葉上末心情好的時候,會說,

他第一次知道孟時,是通過陸成康。

兩人在簋街涮肉,葉上末問陸成康《春》的主演確定了沒有。

陸成康給他看了陸佳佳去找孟時,從車站出來拍的視頻。

孟時蹲在一輛灰蒙蒙髒兮兮的面包車旁邊。

圓寸支稜著。

灰色的T恤,黑色的短褲。

夾腳的拖鞋不是穿著,而是直接踩在了那兩根帶子上面。

手里夾著一根煙,點起來就沒抽,燒過去老長,留了一大截的煙灰在上面。

低著頭,手掌在地上左一下右一下比劃著,圍堵一只螞蟻。

他看完這個片段,說了句︰臥槽,這人你特麼從哪兒找的!

真正見面是在陸老頭的小飯館。

他說起空禪。

孟時問,空禪是哪兩個字。

他說,參禪悟道,萬法皆空,空禪。

孟時問,關于情嗎。

他說,關于情愛,但又不止是情愛。

孟時笑說,風吹幡動,是風動還是幡動。

是啊,無論是風動,還是幡動,最終都是他自己這個導演的心動。

第三次見面,在蘇然的貓咖。

他推開門,看到孟時坐在地上,背靠貓爬架,身上掛了好幾毛,最凶的白花蹲在他肩膀上,伸著爪子拍英短「馬克杯」的腦門。

這樣的人,對他縱容一點有什麼不能理解呢。

要是趕上葉上末心情不好,大抵就會說——這狗東西腦子有問題,不理他的話,真咬人。

當然,莊中田不會去問葉上末這種問題。

葉上末也不會和他說起蘇然。

不過,莊中田已經通過孟時的「解」,得到了屬于自己的答桉——愛才。

有些人愛才,是把才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而葉上末的愛才,是讓才自己成長,也從才彌補自己的不足。

他和孟時現在這種矛盾的關系,是一種緣。

莊中田呼出一口氣,跺了剁有些寒的腳,說︰「我開車帶你們下去。」

三人走到停靠在偏僻處的越野車。

莊中田拉開車門,轉頭問坐在副駕駛的孟時,笑道︰「咱們第一次見面就聊了這麼多,算不算緣……」

孟時背頂著桌椅,調整下的僧袍下擺,再次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哦,都是說給葉導听的。」

莊中田雙手握著方向盤,抿嘴仰頭,表情復雜。

瑪德,感覺這幫和「禪」有關的人,精神狀態都不是很穩定的樣子。

管斌突然很想下車,默默伸手拉過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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