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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咱們當初為何要再次造反?」

王政清朗的話語聲在全場響徹,回蕩。

「剛剛過上安慰日子還沒幾天,曹操為了攻打徐州,要咱們青州黃巾也奔赴戰場,為他賣命不說,竟還要咱們自備口糧!」王政道︰「便是驅使牛馬,尚且還要喂點草料吧?」

「莫非我青州男兒, 竟連牛馬此等牲畜都不如嗎?」

「可嘆的是」說到這里,王政環視全場,臉上露出嘲諷似的笑容︰「在那些上位者眼中,咱們這些人的命,可能還真不如牛馬之類啊。」

「也不止是今朝,自光武復漢以來, 除了頭十幾年,咱們的祖先過了幾年吃飽飯的好日子,後面的百多年里,咱們,咱們的父輩,咱們父輩的父輩有幾個吃過一日飽飯的?」

「他們似乎都忘了」王政一字一頓地指戟指向地︰「這地,是咱們在種的啊!」

「天下間豈有這樣的道理?」

「咱們春耕秋收,忙碌一年,最後反連填飽肚皮都做不到?」

「既然這些上位者,肉食者,視吾等如草芥,不把咱們當人看」王政劍眉一揚,提高了音調臉上露出凜然的殺意︰「那咱們就讓他們連人都別做了!」

「咱們被逼造反,不就是因為曹操要取徐州嗎,那好,咱們來取下這塊地盤!」

「一旦趕走劉備,這偌大的土地,一旦全都屬于我天軍」

旭日東升,站在鮮血淋灕和槍戟如林之間, 王政奮發昂揚, 轉回話題的開始, 他道︰「便如政昔日所言,盡可在此建立地上天國!」

「創立一個人人平等,人人吃飽穿暖,人人有田有屋的地上天國!」

他再次閉上眼,深呼吸,展開懷抱︰「你們聞到了麼?這塊養我們、育我們、我們的祖先、先人生存、繁衍至今的土地,真香啊。」

這一刻,王政真的動了感情,說話都有些混亂起來,千言萬語,一時凝噎,竟化為一句。

朝陽的晨曦下,映亮了他的臉,也映亮了每個天軍的臉,仿佛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了神采,眼里都有了光。

他輕聲、低聲,卻堅定不移地道︰「土地,只該屬于種地的人!」

此時全場一片沉默,靜至落針可聞, 士卒們本身沒太多的文化, 甚至對大漢這個時代而言,很多後世所謂的觀念,比如國家,民族,這類,其實在這時都很是模糊寬泛。

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是那些目不識丁的草芥,底層,可能永遠在乎的只有自己,家人,最多涉及地無非宗族了。

王政以樸素的話語講出這些,恰恰是他們最關心的,也最能理解的,因為他們切身體會過,所以他們完全听懂了這些話。

許多戰場上悍勇無謂的猛卒,此時眼中蘊含了淚水,其中很多人包括一些傷卒都紛紛掙扎著想伸手取一把地上的泥土。

他們要學著王政,放在鼻子上嗅聞。

聞一聞土地的芬芳,並永遠記住這個味道!

系統可以讓兵卒便是畏死亦不會逃,賞罰嚴明可以讓兵卒輕死,敢死,

但唯有教之以道,正之以名,才能讓兵卒發自肺腑地願死,樂死

巡查完傷兵營後,王政再次回到中軍時,都伯以上的軍官等候多時。臨時召開的這個軍議,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議題,目標既然已經定下,剩下的無非補充細節、料敵算己。

雖遭遇了一場伏擊,卻省略了原本計劃中極難啃的登山一戰,更提前向堂邑進迫,軍中攜帶的糧草,已足夠支持到與紀靈會師,但如果後路真的被下邳的劉備軍截斷的話,不僅退路沒了,後續的輜重補充亦直接中斷,所謂居安思危,王政現在已經開始在思考如果堂邑久攻不下,糧食不濟,如何處之。

雖然剛剛一大段煽情鼓舞軍心,堅定自家兵卒攻取廣陵,趕走劉備的戰心,可在王政心里,地盤隨時可得,自家的軍隊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這等既入系統,又久經沙場的老卒。

所以,重點不僅僅是攻下堂邑,更關鍵是如何在減少傷亡的情況下攻取。

堂邑如今人馬的數量,王政大概已能估出,五六千人左右,至于前番親自交手,無論是廣陵軍,還是劉備帶來的平原軍,戰斗力不說一清二楚,此時心里已是有點數了。

有點難搞啊。

尤其是一方攻城,一方守城的時候

隨後的路程非常順利,唯一的問題是下午開始,天軍哨騎便發現了徘徊在遠處窺探的另一只探馬,應該便是廣陵軍派來的哨探。

一路上,這幾個敵人十分狡猾,一點兒不靠近,只跟在十幾里外,王政派了幾次人,甚至設了兩次伏,他們不是避而不戰,就是繞道潛行,一見風吹草動,就立刻逃之夭夭。

他們本皆廣陵軍精銳,人數少、攜帶馬匹又多,運動起來機動靈活;平原上也沒甚麼可供隱蔽的設伏良地,王政最後也懶得理會了。

反正他也不怕那幾個廣陵軍哨探回去報訊,即便堂邑主將知道了他的行程又如何?

六合山距離堂邑,太近了。

雙方都沒有什麼騰挪的空間,信息上便是領先一步,基本沒什麼優勢。

王政心中擔憂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紀靈在搞什麼?

堂邑的兵馬都能堂而皇之地派出哨騎跑這邊來刺探情報了,這說明什麼?

要麼,是紀靈那路給的壓力不夠,要麼,便是圍堵的漏洞太大

沿著六合山脈的邊兒,橫穿過堂邑西面的平原,軍隊連續行軍不停,次日凌晨,已趕到了堂邑西面城下。

深夜難辨敵我,為防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王政令全軍暫做休整,只命一哨騎先前去稟報,待日頭初初冒起時,他才率軍繞去南城,準備與紀靈軍匯合。

剛到十里,便見一將隨行數百人前呼後擁,已在軍營十里前相迎,禮數倒是擺的十足。

夏日便是早晨的陽光,也已熾烈曬人之極,列隊道旁的百余鼓、角,隔著里許,就開始鼓樂齊鳴,可王政卻是看清對面人時,眉頭微微一皺。

距離雖遠,他已看清,那一群甲士兵簇的將軍,竟是閻象,而非紀靈。

這從第一次見面就長衫風雅的文儒,今日竟難得換上甲冑,馬蹄翻騰,卷帶起地上的塵土,便如一團烏雲也似,奔馳近前,倒也有模有樣。

詫異之外,王政卻是疑竇叢生。

什麼情況?

他這主帥來了,紀靈為何不出迎?

心中雖已生疑,王政外表不漏聲色,對著遠處的閻象微微頷首,旋即輕盈一躍,縱馬而下,步行上前。

閻象是文儒,自然做不到他那樣的瀟灑,還要靠著甲士幫扶才勉強下馬,兩人于道左會見。

到了面前,王政抬眼打量,心里更是詫異,隱隱覺得不妙。

才幾日沒見,卻見閻象竟多了一些皺紋,看似老了很多,雙眼更是布滿血絲。

同時間,閻象也在打量他,和前幾次不說,這一次不苟言笑,面如鐵鑄的閻主簿,這次眉眼間隱約蘊藏了喜意,更是積極地上前,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將軍。」閻象湊近時,才低聲說道,聲音都有些激動了︰「你總算來了!」

你這又是什麼情況?

,王政又是一怔。

自兩人見面以來,哪怕是臨淄時,對方雖是主動送糧送兵,王政卻也隱隱能感覺到閻象對他的敵意,以及顧忌。

怎麼現在一臉久旱逢甘霖的模樣?

帶著這樣的想法,王政眉頭一皺,望了眼閻象,又看了看其身後的甲士,見人人軍容雖是嚴整,可精神卻有些萎靡,不由心中一動。

他先舒開眉頭,展顏一笑,對著閻象道︰「竟勞先生出迎,真是有幸。」

閻象拍了拍王政的手︰「王刺史來了就好。」又主動一掀披風,雙手作勢︰「將軍先請上馬,在下已在營中略備酒席,為君洗塵。」

王政微微頷首︰「確實,不可讓紀將軍久等了。」

聞言,閻象腳步險些一個踉蹌。

見狀,王政心中亦是一個咯 。

不好,出事了!

待進入帳中,閻象尚未說話,王政已揮退左右,並命親衛在帳外嚴禁,旋即立刻神色一正,收斂笑容,望向閻象,直接便是開門見山︰

「紀靈如何了?」

兩人獨處時,閻象也終于不在掩飾,直接面露悲戚,更是長嘆一聲︰「郡尉若是在天有靈,定是深悔不曾听將軍勸告啊!」

什麼?

王政剛剛坐下幾案,邊在思忖喝了口茶湯,才入口,就「砰」地一聲放下盞子。

一路行來,眼見軍營之中士氣低迷,一看便是打了敗仗,再聯合閻象的神態有異,王政已是有了心理準備,可即便如此,他料到紀靈出事,所猜測的亦無非是有傷在身,不利于行罷了。

卻萬萬想不到會是這等結局。

醒過味來的他,驚疑不定地看了眼閻象,月兌口而出︰「你秘不發喪?」

主將受傷和身故,對軍心的影響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看營中如今士氣,低迷卻非潰散,只能證明這個事情還沒有廣而告之。

「非如此難挽回局面!」閻象也坐了下來,在榻幾上微躬,點了點頭道︰「前日郡尉主動尋那張飛斗將,結果十個回合不到,被其一矛刺出,幸虧吾早安排死士列前,搶上去將其救回。」

「只是郡尉回來後」閻象嘆了口氣︰「卻還是重傷不治」

主動尋張飛斗將?

王政面色木然,沉默半晌,驟然間嗔目變色,猛一拍案幾,用力之大,竟將案前的杯盞悉數震翻,一時間,酒水流了滿地。

他也不顧風儀,直接長身而起,對著閻象憤怒地叱道。

「他是不是有病啊!」

雖時值午後,暖陽燻燻,室內卻如冬日似地一陣寂寥,帳外的親兵聞得天公將軍這聲暴喝,還有碗盞碎裂的清脆之音,一時間面面相窺,又沒得傳召,不敢私自入內,頓時閉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四目相對之見,幾人都響起同一個念頭。

到底何事能嚴重讓將軍這般失態?

上一次,似乎還是在去年,在臨淄,听說被那徐宣燒糧之時啊。

「刺史,事已至此,對一亡者如何怨懟亦無用也。」

其實那日閻象也是這般憤怒過,不過畢竟已過去兩日,加上王政這次及時到來,更是緩解了其心急如焚的情況,此事反倒冷靜地勸道︰「還是要立刻考慮,如何逆轉當下不利,攻下堂邑!」

「先生大才也!」王政喘了幾下,點了點頭,望向閻象卻是面露贊賞︰「這等情況,你能讓兵馬不潰,支持到現在,已很難得了。」

他倒也想清楚了,紀靈竟然能在張飛手下走過十個回合,可見武力值也不算太差,可恰恰正是因為如此,所謂善泳者溺于水也,能戰者必然好戰,有武勇者必持傲。

有趙勛前車之鑒,若是紀靈是個庸將,反而未必會有這等送死之舉。

「真是那燕人張翼德嗎?」王政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

「將軍不要小覷紀靈。」閻象道︰「若論武勇,主公帳下眾將,除孫策之外,無人堪與比擬!」

「在下雖不識那張飛其人其貌,可若非這等人物,紀郡尉怎麼可能敗的這麼輕易?」

是這個道理。

王政背著手,在帳內踱步幾圈,沉吟好一會兒,說道︰「紀將軍尸首在何處,且帶我去看看。」

「此事不急。」閻象一怔,旋即道︰「將軍還是應該先召集眾將,展開軍議,討論攻城事宜才是。」

「這才是當下我軍第一要緊事啊。」

「不錯!」王政一拍掌︰「不僅要本將一人去,全軍所有將官,一同去!」

閻象一怔,自家一直隱瞞紀靈死訊,便是為讓軍心不潰,怎麼你如今

看到了閻象面上的疑惑,王政哼了一聲,朗聲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本將不至,軍中無大將鎮守,自然不可讓兵卒們得知此事。」

「可便是如此,祭奠何時都可,如今時間寶貴」

「先生怎的還未明曉,破城關鍵便在紀靈!」王政叱呵道,疾步走了過去,聳立在閻象面前。

他居高臨下,眼神迫人,一字一頓地道︰「若使三軍慟哭,人皆縞素「

「此哀兵必勝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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