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
天頂星血色的夜空下,西蒙提著兩把彎曲的刀刃站在教會門口,黑紅色的血順著刀刃兩側滑落。
他腳下還踩著一具恐怖的尸骸,丑陋的皮膚被宛若鋼針般的黑色毛發穿透,四肢扭曲,脖子處像是被塞入了一顆手雷,沿著體腔爆裂,沒有頭顱取而代之的是類似食人花般綻放的密集鋸齒。
「這是?」瑪利亞一身潔白,她小心翼翼地跨下教會的樓梯,高跟鞋發出聲聲脆響。
「哦,你說它嗎?」西蒙皺著眉頭,看著腳下依舊不斷蠕動的怪物,他突然拿出一個猙獰的金屬玻璃瓶,對準怪物的脖頸。
「噗嗤!」
猙獰的金屬針頭刺穿怪物的脖頸,黑紅的血液瞬間將瓶身充滿。
「這家伙我剛才在墓地發現的,不知道是誰倒霉被轉化成了這個模樣。」
西蒙一把抽出針頭,將瓶子放進自己的風衣口袋,隨即舉起兩把刀刃。
手起刀落。
刀刃從怪獸後背處穿透胸膛,天頂晶石打造的武器對它們有著致命的傷害。
幾秒後,還在蠕動的怪物徹底不再動彈,癱軟在地,漸漸與四周粘稠的泥團融為一體。
「瑪利亞,你呢?今天的病人情況如何了?」
西蒙拔出刀刃,他站在瑪利亞身旁,肌肉微微繃緊,時刻注意著四周的黑暗。
「很糟。」她精致的眉頭皺成一團,深紅的瞳孔深處醞釀著點點不安。
「教會上層今天發生了什麼嗎?是不是病癥又出現異常了,瑪利亞。」
「沒有。」瑪利亞連連搖頭,他看著西蒙關切的雙眼。
「西蒙,只是我……」她微微張了張嘴,眼神掙扎了幾下。
「我今天在給一個病人治療的時候沾到了一些他的血。」
「什麼?」西蒙瞳孔微縮。
血,在天頂星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
古神的瘟疫從他們文明開始的那個時候就一直在侵蝕著他們。
人類與怪物的戰爭從他們看見那尊宏偉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這場戰場是沒有盡頭的。
而血就是最初的媒觸。
天頂星人每一個人身上,都流淌著古神的血,這是恩賜也是毀滅。
他們因為古神的血而變得強大,一部分人甚至天生便能掌握元素,他們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能引起世界的共鳴,是天生的巫師。
但同樣,古神的血也讓他們變得不再穩定,過度使用魔法,過度接觸神話,甚至只是偶爾單純的仰望星空。
都會讓他們屬于人類的脆弱意識,向著古神的方向傾斜。
最終在人形失去平衡後,軀殼與精神不再統一,產生畸變最後化作不可名狀的怪物。
這是古神的詛咒,從他們在古神哪里獲取力量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徘徊在天頂星上空。
古神不死,祂最終會在天頂星人的墳墓中歸來,收回祂賜予這個文明的一切。
這是他們的宿命。
「瑪利亞,教會給你檢查過了嗎?」西蒙很緊張,他看著瑪利亞蒼白的臉色,心髒像是停跳般,涼意迅速擴散至全身。
「嗯。」瑪利亞輕輕點了點頭。「昆蒂娜小姐檢查過我了,我也服用了藥劑。」
她勉強露出一絲微笑。
「她們告訴我,我的精神狀態很穩定,污染度沒有超過30%的閥數值,沒有畸變的傾向,應當是我阻斷及時。
「你不要擔心,西蒙,我沒事的。」
似乎見西蒙臉色依舊不太好,瑪利亞戴著白色手套的手,一把握住了西蒙的手。
「相信我,我沒事的,你千萬不要因為我分心,獵人的工作不可以馬虎。」
獵人和巫師不同,他們是教會從小選拔出來,天生意志頑強的人,再經過後天的訓練,面對各種誘惑和墮落時最堅定的群體。
但如果獵人的情緒出現了波動,這個時候就是他們最脆弱,最容易被趁虛而入的時刻。
瑪利亞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西蒙在執行任務時出現意外。
此刻,她已經有些後悔將這件事告訴給對方。
「放心吧,瑪利亞,我沒事兒的。」
西蒙笑了笑,他拉住瑪利亞的手,心頭略微有些慌亂。
「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嗯。」
瑪利亞點了點頭,任由西蒙帶著自己走進前方的街道。
一路上很順利,似乎是西蒙剛剛獵殺完一頭怪物,他身上的血腥氣濃厚的嚇人。
沒有其他徘徊在城市你的野獸來找他們二人的麻煩。
一路將瑪利亞送到家門口,房屋漆黑一片,瑪利亞的父母在三年前教會的一次實驗事故中已經死去,只余下她一人。
「明天見?」
「嗯,明天見。」
西蒙站在門口,直到看見瑪利亞點燃了門口的繭型草,紫色的微光重新出現在房間里,西蒙提著刀刃在瑪利亞家四周轉了一圈,確認沒有怪物的蹤跡後。
他才轉身離開。
西蒙並沒有回家,他沿著原路返回,重新來到教堂大門口。
此刻,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正在等他。
「大主教在頂層等你。」
老頭將一枚徽章遞給西蒙,這是教會上層的通行證。
門口的怪物尸體已經被處理,只留下滲血的泥漿,西蒙快步進入大殿,熟練地找到一旁的升降梯,將徽章插入凹槽。
轟隆隆——
升降梯啟動,隨著一聲機括轉動。
砰!
巨大的石頭落在地上,它被金屬網兜罩住,一根鋼絲繩連接在上方。
伴隨著石頭落地,站在升降梯上的西蒙已然消失不見。
這根本不是什麼升降梯,是只有超人體質才能乘坐的彈射器。
空氣幾乎在他耳邊發出爆鳴,隨著升降梯猛地顫動,西蒙站穩身子,他拔出徽章,朝著面前一扇巨大的金屬門走去。
足足通過了三道大門,將手中的徽章交給一旁的教會騎士,後者隱藏在沉重的甲冑後,手中提著門板似的巨型金屬大盾。
面對怪物,他們或許只是待開的鐵罐頭,但當敵人是獵人和巫師時,這些騎士就是最難被攻破的壁壘。
「西蒙先生,請。」
教堂騎士的嗓音帶著回聲,他讓開一條路,將大門推開。
這里不是室內,拔高到夸張的穹頂,門洞幾乎佔據大半,屋頂似乎只是一個擺設。
溢散著血腥味的尸雲就在他們頭頂飄蕩,將太陽和星光完全遮蔽。
「大主教。」
西蒙摘下頭頂的獵人帽放在胸前,微微行了一禮。
「西蒙,你今天匯報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你確定那位神靈的聖遺物顯靈了?」
一個穿著罕見紫色衣袍的老者站在露台邊緣,他扭過頭,眉毛是少見的純白色,這象征著對方體內的污染幾乎少到沒有。
「大主教,我確定我沒有產生幻覺,今日我已經去醫療部測試過,我的精神狀態依舊良好。」
「這些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講你叫來。」
大主教認可了西蒙的判斷,對天頂星人而言,此刻他們已經不在乎所謂的神靈到底是是善是惡,或者說無善無惡。
只要他們能從神明那里借來力量,那這位神靈就是天頂星的救世主,他們所有人都可以成為這位神靈的狂信徒。
這無疑是飲鴆止渴,但也無可厚非,在即將的滅亡和延緩的滅亡前,天頂星人選擇後者。
「西蒙,你知道從百年前,我們教會成立真正朝著那些怪物們宣戰後,我們向多少位神靈請求過嗎?」
「屬下不知。」西蒙搖搖頭,向神靈祈禱幾乎是每一個天頂星人必做的事。
哪怕是邪神,只要能夠真正顯靈,他們對借助其力量也不會有絲毫心理負擔。
這是在百年前教會成立開始,不再進行遮掩的話題。
既然都要滅亡了,邪神不邪神的很重要嗎?
「3785位。」大主教平淡地吐出一串數字。
「這還是教會正式與其建立過聯系的神靈數量,如果只是祈禱,恐怕會是現在這個數字的百倍,千倍不止。」
3785。
听到這兒,哪怕西蒙早有準備,也是吃了一驚。
3785位神靈,還是有過響應的,這是什麼概念。
西蒙覺得,天頂星現在還存在已經是個奇跡了,一個星球上同時獲得接近四千位偉大存在的回應,這里已經不能說是火藥桶了。
完全是一個黑洞,誰也不知道,天頂星能爆出什麼來。
「大主教,既然有接近四千位偉大存在回應了我們,那真正賜下力量的有多少呢?」
白眉大主教看向西蒙,他豎起一根手指。
「100個?」
然而大主教搖了搖頭。
「不會吧,只有十個?」西蒙皺起眉頭。
然而大主教又搖了搖頭,他看向西蒙。
「只有一個。就是你每天所祈禱的那一匹金色的八足駿馬。」
「什麼!」
西蒙怎麼也想不到,持續的百年對神靈的呼喚,明明有接近四千位神靈曾進行過回應。
結果居然連一位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
「我們的祈禱對象,完全來自過去觀星術師對星空的眺望,以及那些沒血淹沒的遺跡內,古老的咒文。」
「但很遺憾。每一位曾回應過我們的神靈,在接觸到古神的氣息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我們了,更別提賜予力量。」
他看向西蒙,示意後者站在他的身旁。
「你還記得你祖父當時怎麼告訴你的嗎?」
「記得。」西蒙點點頭,那件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祖父告訴我,讓我每天必須在那位神靈的聖遺物面前祈禱,在天頂星遭遇絕望的危機時,他會挎著八足駿馬披星而來,朝著恐懼拋出象征著勝利的永恆之槍。」
「不錯。」大主教嘆了口氣,望著下方黑暗的墓地。
「60年前,那次血夜事件,你的祖父有告訴過你嗎?」
「提過一下,祖父在臨終前曾告訴我,那次血夜差點將我們摧毀,他當時都以為天頂星要完了。」
「你的祖父說道沒錯,六十年前那次血夜,我們的確差一點兒被摧毀,當時的大主教還是埃森特大人,我當時還只是一個巫師而已。」
留著白眉的大主教陷入沉思,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那個天空流著血,絕望的夜晚。
「六十年前沉淪之谷出現異常,幾乎在我們教會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你祖父獲得了神明的感召。」
「神明的感召?」西蒙聞言一愣,他的祖父居然能獲得神明的感召?
「不錯,記得那句金色的戰馬骸骨嗎?」大主教轉頭看向西蒙。
「你知道為什麼你祖父和我們,都篤定那是神靈的聖遺物嗎?」
「為什麼?」
「因為,當時在我們教會即將被覆滅的時候,你祖父打開了一道時空裂縫。」
「那具金色的戰馬遺骸從時空裂隙中沖了出來,你無法想象我們當時看見了什麼。」
大主教白色的眉毛揚起,臉上露出無比虔誠的狂熱崇拜。
「那匹戰馬遺骸閃爍著金光,從時空裂隙中沖了出來,它身上一道光輝的虛影正在消逝,在我們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那道光輝的虛影朝著深淵投出長槍,所到之處,所有怪物都被淨化,連同即將覆滅天頂星的深淵,都被那一槍放逐到了另一個世界。」
大主教回頭看向睜大眼楮的西蒙。
「所以說,你明白為什麼過去了六十幾年,即便那匹金色戰馬從不回應我們的祈求,我依舊讓你繼續祭拜嗎?」
「因為,這是唯一曾經拯救過我們的神靈,雖然祂從不與我們交談。
「但它就是永恆的光,永恆的希望之光。」
……
大門關閉,西蒙重新站在了升降梯上,他手里攥著徽章。
大主教告訴他,朝神靈祈禱的工作依舊由他來完成,在這方面教會給不了他幫助,畢竟當年是他祖父打開的時空裂縫,而之前聖遺物也是在他眼前突然出現異狀的。
西蒙邁著步子重新回到升降梯,正當他要準備下去一樓時。
旁側的大門被人推開。
三個穿著白色教會制服的男人走了過來。
「西蒙?」
為首的人突然驚呼一聲。
「梅塞克?」西蒙也看清了來人的面貌,標志性的小胡子長著人中,赫然是他的好友。
「這麼晚了,你來這里做什麼?我記得你不是獵人嗎?」
梅塞克有些詫異,他和西蒙從小一起長大,自從後者當了獵人,他成了教會研究員,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很多。
「嗯,我來這里辦點兒事。」西蒙看周圍還有另外兩個人含糊了一句。
「辦點兒事?」梅塞克眼楮轉了轉,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
「你難道又過來祈禱?」不等西蒙開口,梅塞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帶他月兌離了升降梯。
「你怎麼還在祈禱?難道你真以為有神靈可以拯救我們嗎?」
梅塞克臉色嚴肅,他看著自己好友,語重心長道︰
「西蒙,我知道,那具聖遺物是你爺爺留給你的,可是祈禱不能當飯吃啊。西蒙,你是一個獵人,你應該專注于你手中的長刀和你的意志。」
梅塞克嘆了口氣,他看著西蒙胸口上徽章。
「在上學的時候,我的天賦就不如你,所以你成為了獵人,我只能當一個研究員。
「可惜西蒙,你看看你,怎麼多年過去了,你不說統帥獵人吧,你連西線的指揮都做不到,我天賦不如你,可我現在已經是高級研究員了。」
梅塞克抓住西蒙的肩膀,他看著自己這位兒時的玩伴,西蒙以前可是天才獵人啊!
要不是他每天需要花大量時間去祈禱,連任務都只能勉強完成,沒有時間獲取知識和訓練,他怎麼可能是這樣子!
梅塞克深吸一口氣,不能讓好友在這樣頹廢下去了!
他狠狠一咬牙。
「西蒙,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梅塞克湊在西蒙耳邊,壓低嗓音。
「教會其實一直都在祈求各路神靈,但你知道成功率嗎?」
他看著西蒙,嗓音幾乎從牙縫中鑽出似的。
「是零!西蒙,是零!神靈已經徹底拋棄我們了!你能信任的只有手里的刀,不要去祈禱了!」
「你明白嗎?」
梅塞克看著自己好友平靜的臉,西蒙也看著他,他很想把秘密告訴給梅塞克,但大主教剛才跟他說過,有關聖遺物的事,不能透露。
「抱歉,梅塞克。」西蒙突然深鞠一躬。
他抬起頭,望著梅塞克難以置信的目光。
「我相信,神靈會回應我們的祈求。」說罷,他轉身走向升降梯。
大主教已經告訴過他了,沉淪山谷再度出現異變,如果這一次他不能成功。
天頂星,真的要毀滅了。
「西蒙!」
砰!
升降梯落下。
……
密室內。
西蒙跪拜在地上,他從有過如此虔誠。
十二本大主教給他的書籍被西蒙擺在了八足駿馬遺骸的腳下。
這十二本典籍記載了天頂星的文明脈絡,從先祖走出森林,從第一蔟篝火燃起,從第一個部落建立,第一個文字成型。
最後,在沉淪山谷,他們的祖先是如何與偉大的存在接觸的。
古神的詛咒從古至今,貫穿了天頂星人的始終。
直到如今,被迫向著星空求助。
「偉大的主,您最虔誠的僕人再次懇求您,懇求你施以憐憫,將您的威嚴播散這個天頂星吧。」
「我們懇求您,懇求你在一次騎上駿馬,握住您的聖槍,跨越時間的長河來到我們的身邊,拯救您卑微的信徒。」
這是西蒙從未有過的虔誠,他匍匐在地,嗓音中夾雜著微弱的抽泣,他想起了大主教說的話。
如果神靈再不回應,恐怕天頂星的文明就要終結了。
「偉大的主,懇求您,懇求您將目光再度投向我們這被神明拋棄之地,懇求您……」
西蒙匍匐在地,他沒有看見。
八足駿馬的遺骸突然微微放光。
在他無法察覺的更高維度,微亮的光貫穿了時空。
幻夢境,拜亞基的背上,盤膝而坐的布魯斯突然眉頭一挑。
「怎麼回事?」
他睜開眼,轉頭眺望遠方,一道陌生的祈禱聲此刻在他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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