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暴發戶,張悅心里非常反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不好太讓人下不來台。
于是,只好用眼神求助周之煜。
周之煜對張金生說道︰「很抱歉,我同學不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
張金生覺得很無趣,扔下幾句場面話,轉身回了座位。
張悅松了一口氣。
那名青年掏出一份報紙,展開鋪在桌子上。
周之煜一直在留意他。
張金生說的對,以這名青年表現出來的經濟狀況,確實有些奇怪。
三等車廂一票難求,要說買不到車票,倒也情有可原。
問題是,即便買不到三等車廂,二等車廂隨時都能買到。
車票省下的錢,足以應付旅途中的花銷了,干嘛一定要打腫臉充胖子,花大價錢買頭等車廂呢?
這一路上,青年一次都沒去過餐車,更沒買過臥鋪票。
火車每到一站,下車買些燒餅饅頭之類充饑。
若說是為了面子,他的這些表現,哪來的面子?
就連彬彬有禮的乘務員,都對這個寒酸的青年起了輕視之心。
還有這份報紙,青年時不時的拿出來看一會。
翻來覆去的看,不嫌膩味嗎?
……
正在這時,青年探出身子向車廂盡頭看了一眼。
他在看衛生間門口有沒有人排隊。
青年站起身,拎起了手提箱。
從上車到現在,手提箱寸步不離,即便去衛生間也不例外。
周之煜客氣的說道︰「先生,報紙能看一下嗎?」
青年點點頭,把報紙遞了過去。
這是一份兩天前的《申報》。
《申報》屬于全國性報紙,在江蘇各地都有發行。
周之煜注意到,青年一直在看要聞版。
要聞版主要是一則日蘇之間的戰爭報道。
5月11日,日軍和偽滿軍隊在哈勒欣河地區向偽蒙邊防軍發動進攻。
5月28日,隨著偽蒙軍節節敗退,蘇廉介入了戰爭。
蘇軍集結了近6萬兵力,日軍也增兵至7.5萬。
雙方出動了所有能用得上的新式武器。
目前,戰事仍在進行中。
另一則消息,5月3日,日軍漢口司令部對重慶實施無差別轟炸。
所謂的無差別轟炸,指的是不分軍用和民用設施,只要是看得見的建築物,都在轟炸範圍之內。
日軍意圖顯而易見,就是要制造恐慌,徹底摧毀國民正府的臨戰之心。
對這次轟炸,日軍蓄謀已久,專門制造了大量特定炸彈,其中包括九七式60公斤炸彈和九八式7型6號燃燒彈。
尤其是後者,對人口密集區的破壞力堪稱恐怖。
持續兩日的轟炸,重慶市中心幾乎成了一片火海,英法使館也遭到了轟炸,就連掛有**黨旗的德國使館也未能幸免。
傷亡人數達到了數千人,二十多萬人無家可歸。
轟炸結束後,重慶城防司令部出動工兵營,光是掩埋遇難者遺體就用了一整夜。
這兩則消息佔據了頭版頭條。
最下面還有一則簡訊︰張培嶸現身兗州,接受記者采訪時,聲稱其遭到當局迫害,兩天後將前往北平避難。
簡訊配發了一張張培嶸的照片,身穿長衫,脖子上掛一串佛珠,身材略有些發福,看年齡怎麼也有六十開外。
兩天後將前往北平避難……
那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其他交通工具,張培嶸今天將會乘坐本次列車前往北平。
對這個張培嶸,周之煜也略有耳聞。
此人原為兗州鎮守使,同時兼任陸軍第六混成旅旅長。
北伐之後,被國民正府列為軍閥通緝在逃。
眼見大勢已去,張培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私吞了全旅的軍餉溜之大吉。
他是佛教居士,這些年給兗州各大廟宇捐了不少錢。
為了活命,干脆躲進了廟里。
其妻張氏為保全財產,將張培嶸公館改為佛堂,名為「菩提寺」。
全家婦女一律出家為尼,張氏起法名「元炎」,兩個小妾法名「廣法」,「廣林」,四個使喚丫頭法名分別為「續直」、「續道」、「纊慶」、「續嚴」。
像張培嶸這種罪名,只要不再拋頭露面,一般都不會繼續追究。
依靠佛祖庇護,張培嶸一家這才化險為夷。
「先生們女士們,前方到站兗州車站,火車停車8分鐘……」
乘務員反復播報到站提醒。
大約十分鐘後,火車駛入了兗州車站。
車廂門一開,身穿青布長衫的張培嶸邁步走了進來。
身後還跟著一名隨從,手上拎著一只皮箱。
青年目不轉楮的盯著張培嶸。
直到張培嶸落座後,這才收回了目光。
看到這一幕,周之煜基本能夠斷定,青年十有八九是沖著張培嶸來的。
這也就解釋了,他為什麼一定要坐頭等車廂。
因為,只有在頭等車廂,才有機會見到張培嶸。
頭等車廂乘客可以去任意車廂。
反過來可就不一樣了。
三等車廂和二等車廂乘客,絕不允許擅自進入頭等車廂。
況且,頭等車廂專門配備了兩名乘警,以保護乘客們的人身安全。
這種待遇,屬于頭等車廂專享。
張培嶸四處看了看,對周圍的一切很是滿意。
乘坐頭等車廂的乘客,個個舉止得體,談話都刻意放低聲音,以免影響到其他人。
隨從垂手肅立,站在一旁。
張培嶸說道︰「你也坐。」
隨從是他從前的馬弁,哪敢和旅長大人坐一桌,趕忙說道︰「不用了,我站著就很好。」
張培嶸一皺眉︰「讓你坐你就坐。好幾百公里,你打算站到北平嗎?」
隨從只好坐了下來。
張培嶸嘆了口氣︰「張杰,你跟了我二十幾年,忠心耿耿,在我心里,早就當你是家人了。等到了北平,願意跟著我,就繼續跟著,不想跟著我,我給你一筆錢,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隨從張杰感動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旅長……」
張培嶸一瞪眼。
張杰立刻改口︰「先生,您可千萬別說這種話,您到哪,我就到哪。」
張培嶸點點頭,轉臉看向黑漆漆的車窗外,喃喃著說道︰「但願到了北平,能給我張某一個容身之地……」
汪偽政府成立後,張培嶸蠢蠢欲動,本想東山再起。
哪曾想,暗中托人一打听,偽政府並沒有打算放過自己,通緝令依然有效。
據說,特工總部的人,已經在來兗州的路上。
張培嶸思來想去,只能去北平六國飯店暫避一時。
無論是哪方面的人,都不敢進六國飯店抓人。
而事實上,「兩天後去北平避難」這句話,並非張培嶸所說。
他一個逃犯,怎麼不敢張揚到這種地步。
記者無意中看到了火車票,這才確定了張培嶸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