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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將門紈褲

「孽畜!你闖下彌天大禍,李家都因此牽累,你百死難贖其罪!還不快快滾下來受死!」

耳畔一聲怒喝,李欽載從昏迷中醒來,情不自禁申吟了一聲。

很痛,全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痛,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竟然隱約聞到一股焦糊味,就像新開張的燒烤攤師傅烤肉時火候過大,並且忘了撒孜然那種味道。

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天空,黑暗的天際不時閃過雷電,隆隆的雷聲如萬馬齊喑,從遙遠的天邊奔騰而來。

大雨傾盆而下,如一支支濕冷的箭矢拍打在臉上身上,夾雜著寒風呼嘯,李欽載狠狠打了個冷戰。

視線從夜空慢慢轉移到地面,然後李欽載震驚地發現,自己居然趴在一棵樹上,手腳並用緊緊抱著樹干,仿佛一只舌忝狗抱著絕神的大腿,卑微且羞恥。

視線再往下,這棵樹長在一個非常雅致的小院里,樹下赫然圍著一群人。

一群穿著古裝的人,有老有少。

李欽載懵了,使勁眨眼,然後試圖用科學且嚴謹的邏輯,來解釋眼前這幕仿佛精神分裂產生出來的幻覺。

應該是一群玩古裝COS的人……吧?雷雨天里站在大雨中玩COS,顯然生活工作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急待舒緩的心情李欽載感同身受。

正經找個班上不行嗎?

這群穿古裝的人圍著李欽載所在的這棵大樹,他們的臉上露出焦急之色,十幾名古裝武士打扮的人更是緩緩呈包圍之勢朝大樹靠近,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在雷區打野。

不遠處,一對中年男女被眾人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中年女子神情焦急,看著樹上的李欽載幾次張嘴欲言,又怕驚嚇到他。

中年男子卻一臉陰沉,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神淡漠且充滿了嫌惡。

李欽載也盯著他,雖然搞不清眼下的狀況,但中年男子嫌惡的眼神卻令他感到了侮辱。

眼神太傷人了,好像穿了新鞋卻不小心踩到了一坨狗屎。李欽載再如何虛懷若谷妄自菲薄,至少比一坨狗屎強上許多。

于是李欽載的眼神也變了,充滿了不甘示弱的挑釁。

二人隔空對視,彼此的眼神都不善,空氣中踫撞出火花。

光用眼神顯然不能表達自己想抽死他的挑釁意味。良久,李欽載決定要在沉默中爆發。

圓瞪雙眼,李欽載舌綻春雷暴喝。

「咋?」

中年男子一呆,情不自禁後退一步,接著頓覺失了體面,于是上前跨了兩步,怒發沖冠,渾身直哆嗦,吼道︰「咋!」

「你咋?」

「你想咋!」

「你上來,個騷青撒萬貨麼老瓜慫,得想乃打?」

「你哈來!」

一個樹上,一個樹下,兩人隔空互噴垃圾話,越罵越爽,越罵越渾然忘我。

對話的精髓來源于東北地區,類似于「你瞅啥?」「瞅你咋地?」「再瞅一個試試!」「試試就試試!」

通常到這一步,對話便該結束,準備進入下一個階段,那就是拳腳見真章,勝者進派出所審訊室,敗者進醫院ICU或是預定火葬場頭爐。

此刻李欽載和中年男子也差不多,李欽載清楚地看到中年男子已滿臉猙獰殺氣畢露,儼然一副「惡向膽邊伸」的模樣。

罵得投入的二人渾然不覺圍觀者的反應,樹下眾人目瞪口呆看著二人互噴,中年婦人臉色蒼白,快要暈倒的樣子。

李欽載心中冷笑,打了這麼多年游戲,送了那麼多人頭,噴垃圾話這個領域他還沒有過對手。

果然,中年男子像被點燃了引線的炸藥包,沉默片刻後突然爆了。

「李家部曲何在?給老夫將此孽畜射殺!」中年男子面目猙獰喝道。

李欽載眼皮猛跳。

噴垃圾話跟動手是兩碼事,打游戲送人頭時噴過那麼多垃圾話,也沒見誰順著網線來揍自己的,相比駕輕就熟對罵,動手這個領域李欽載的經驗少得可憐。

樹下圍觀人群里有十幾個武士打扮的人,大概便是中年男子口中的「部曲」,眾部曲听到命令,不由面面相覷,每個人都听出來這道命令多半是氣話,可又不敢違抗中年男子。

一名年輕的部曲猶豫一下後,當即搭箭拉弓。

嗖!

當一支暗含警告意味的翎羽箭顫巍巍地釘在李欽載耳旁的樹干上時,李欽載的臉色立馬變了。

這群玩漢服COS的都是神經病,居然敢玩真的!

中年男子眼神憤怒地盯著樹上的李欽載,如同仙界大佬用法器罩住了下凡禍害人間的坐騎。

「孽畜,還不哈來受死!」

一聲暴喝,如佛音梵唱,悠悠在院子里回蕩。

此刻雙手雙腳像無尾熊抱樹的李欽載,確實像一頭懵逼的坐騎。

久久不見這只孽畜的反應,中年男子已完全失去耐心了。

射殺當然不至于,剛才那是氣話,但……

「來人,將這棵樹砍了!不信你不哈來!」

李欽載眼皮一跳,你們玩真的?

周圍的十幾個武士神情猶豫朝大樹圍攏,有人手里居然真的抄著斧子準備砍樹。

好漢不吃眼前虧,李欽載向來很識時務。

「慢著!我哈來!諸位冷靜,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

夏天的午後,雨仍未停。綿綿的細雨窸窸窣窣敲打著窗外的樹葉,令人心煩意亂。

一座古色古香大宅邸的偏院廂房里,李欽載坐在一面碩大的銅鏡前,一臉痴呆地盯著鏡子里的自己,與鏡子里的那個人兩兩對視,目光一樣的陌生且詭異。本人與鏡中人心里都冒出同一個問題。

「這貨是誰?」

昨夜李欽載從樹上滑下來後,不出意外地挨了一頓毒打。

直到挨過揍後李欽載才知道,那個口口聲聲罵他是「孽畜」的中年男子居然是他的父親,旁邊那位中年婦人是他的母親。

想到昨夜跟親爹囂張對噴垃圾話,李欽載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個陌生世界登場的方式也算牛逼閃閃了。

後遺癥是那頓毒打還有些痛,此刻鏡子里的自己鼻青臉腫,每一處淤青都在深深地提醒他,跟親爹對噴是怎樣的下場。

臉頰和身上不時作痛,稍微動動便牽扯傷處。親爹揍他顯然奔著「大義滅親」和「刪檔重建小號」的目標去的,下手沒留任何余地,若非昨夜那位中年婦人也就是他的母親拼死相攔,今日的李府應該起靈堂做道場了。

清早醒來後,被揍得一瘸一拐的李欽載還是咬著牙打開了門,在偌大的宅邸里逛了一圈。

身上再疼也比不過心頭的震撼,他必須弄清楚這個陌生的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

從沒逛過如此古色古香的宅邸,宅邸佔地數十畝,不僅分前後院和中庭,還有偏院和幾個獨立的小院,僅僅下人便有數百人。

鼻青臉腫的李欽載一瘸一拐逛了一圈,下人們如見蛇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顯然這具身體的前任主人並非善類,下人們平日沒少受他的摧殘。

李欽載冷著臉在宅子里逛了一圈,逮了幾個命苦的下人一番盤問,終于漸漸了解了自己的處境。

他竟然穿越到了唐朝。

如今是大唐龍朔元年,當今天子是正當壯年的李治。

六年前,李治在朝野一片反對聲中堅持己見,廢黜王皇後,立武媚為後。在如何俘獲男人尤其是皇帝芳心這個領域,武媚這個兩位帝皇玩無疑比王皇後高了不止一個段位。

也因為「廢王立武」事件,李治與他的舅舅長孫無忌等為首的關隴集團多年積累的矛盾終于爆發。四年後,名列凌煙閣功臣圖第一的名相長孫無忌卷入謀反案,被外甥李治和武皇後聯手拉下馬,死在被貶謫的路上。

權臣已死,皇權重振,李治與武皇後這對夫妻檔終于放開了手腳大展宏圖,肅清朝堂數年後,朝野清明,民風樸實,人間竟是數十年難得一遇的清平氣象。

貞觀之治的遺韻仍在天地間縈繞回蕩,盛世不知不覺間悄然來臨。

國運氣數,大勢所趨。豐亨豫大,天下歸心。

至于李欽載的出身,可謂十分顯赫。

他是英國公李勣的孫子,平輩排行第五,下人皆尊稱為「五少郎」。

昨夜樹下那對中年男女,便是他的父母,父親名叫李思文,李勣次子,官拜潤州刺史,母親李崔氏,出身博陵崔氏。

英國公李勣,唐初僅次于戰神李靖的名將,貞觀二十三年李靖逝世後,李勣便成了無可爭議的大唐軍方第一人。

歷經三代帝王,李勣為大唐立下赫赫戰功,軍中威望一時無兩,深受太宗先帝和當今天子李治的倚重,說李勣是大唐的國之柱石絕非夸張。

如今李勣仍然健在,歷經三代天子,每次朝堂風浪都被他完美地躲過或化解,尤其是數年前李治廢王立武事件,事發之前李治曾私下請教李勣的意見,而李勣果斷表示,「此為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

這句話無疑給李治吃了一顆定心丸,它代表了軍方的態度,更堅定了李治廢黜王皇後的決心,可以說,李勣的一句話在廢王立武事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王皇後被廢黜,李治借此事打擊了關隴集團的勢力,除掉了權臣長孫無忌,同時重振了皇權,武媚更是成功由小三上位,天家夫妻檔對李勣更是感激莫名,恩寵有加,李家如今的聖眷可謂如日中天。

顯赫將門之後的出身,李欽載自然也不會太平凡。

他的不平凡之處在于,他根本就是個混蛋。

紈褲子弟該干的事,他一樣不少全干過,別人不敢干的事他也干過。

然而這位無法無天的將門紈褲終于玩出了格,他闖了一個禍,這個禍不小,甚至牽累了整個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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