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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灌江口

滾滾煙霧自兩岸吹襲到河面上,在河面上打著旋紛飛聚散,巨舟撞破了煙霧,行于江河之中。

煙波浩渺,兩岸的景色俱被煙霧遮蔽,根本看不清任何具體情形。

是以,這舟船看似是行在河中,卻給人以一種行在虛空的荒涼感。

蘇塵與諸多心佛寺弟子一樣,站在船頭,憑欄遠眺,耳邊響起一陣陣同門的議論聲。

「天崩地解,大地便碎作了無數塊,無數碎裂地塊之間,唯有這‘弱水’充斥流淌,弱水之中無有魚蝦生存,不可能存留任何活物。」

「典籍之中有載,因河水質弱不能承載舟船,才得了弱水的稱號。

這河海明明能承載巨舟安然通過,為何還以弱水為名?」

「呵呵,若本寺舟船乃是普通舟船的話,你此時便絕不可能站在這里說話了,你真以為此水能承載舟船麼?」

「……」

「好生準備準備吧,馬上就要到地方了。」

有上師吆喝隨行的新入門弟子,那些弟子便紛紛撤回了各自的艙房,蘇塵不想太過惹人注目,也跟著回到艙房。

他的引路人,便是蜷縮在他肩膀上小憩的虛靈師姐。

轟!

巨舟撞破了河面,激蕩起一層層水浪。

煙霧繚繞的河面是寂靜深沉的黑色,這層黑色阻隔了所有人的視線,令人看不真切河面之上究竟是何光景,仿佛能吞沒一切目光。

水浪紛紛而下,不曾在河面激起漣漪,便紛紛寂靜下去。

巨舟徐徐向前。

舟船之下,一雙雙慘白的手臂從巨舟舟底長出,如船槳般不斷擺動著,使得舟船能夠在這不能載舟的弱水里安然航行。

清風渡這艘由心佛寺打造的舟船,確實非是尋常舟船。

所以能在弱水之中行進。

——

艙房中,蘇塵閑坐在床邊。

虛靈也從他的肩膀上跳下來,坐在他對面的矮凳上,一雙琥珀色貓眼靜靜看著蘇塵,出聲道︰「此次金剛試的試題是保證入試者能在試中活過七日即可。

這般試題,看似簡單,實則最為凶險。

那試中之地必然有強橫邪魔存在,甚至,有復蘇的詭徘徊其間也說不定。

所以到了地方之後,你須緊跟著我,寸步不離,我們先選好安身立命之所,再做其他籌謀。」

「是。」蘇塵點了點頭,向虛靈問道,「師姐,咱們此去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方才問過船工,那處所在本沒有名字。

不過有一條小河從那里灌入大河,乃是兩河交接之處,是以常稱那處所在為‘灌江口’,連帶著那條匯入大河的小河,也被叫做‘灌河’了。」

灌河?

灌江口?!

一听這個名字,蘇塵內心驀然升起一種熟悉感。

他在心底仔細咂模灌江口這個地點數遍,頓時循出了這熟悉感的來源——灌江口,灌江口,那不是二郎真君楊戩的道場麼?!

不知此灌江口,可真是西游記中記載的‘二郎真君楊戩’的道場?

對于這個地名,蘇塵甚為驚訝,不知此是機緣巧合所致,還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定數。

不過他旋即想到,灌江口這個名字,乃是巨舟上的僧工對此地的慣稱,歷史並不久遠,或許機緣巧合的可能性更大。

但即便猜測可能如此,蘇塵內心亦未平靜下來,更生出一層憂慮。

此間世界存在過‘諦听’這般神獸,假若當下再出現一個‘二郎顯聖真君’的道場的話,那日後會不會連自己熟悉的一些前世神只都會跟著粉墨登場?

「到了,到了!」

「都下船吧!」

僧工吆喝著,從一個個艙門前走過。

不多數,艙房外就響起了一陣陣嘈雜的腳步聲、喧嘩聲。

蘇塵仍舊安坐在艙房里,等到門外的腳步聲稍小了些,才與虛靈相視一眼,旋而帶著虛靈推門艙門,正與門外守著的一個僧工打了個照面。

那僧工抬眼斜視蘇塵,撇嘴道︰「快些下船吧,就剩你一個了。」

這些僧人雖只是在清風渡上做船工,但其實都有修為在身,不見得就弱于心佛寺內弟子,有些僧工甚至還得頒授上師稱號,船上更有法王坐鎮。

可見一艘巨舟,也能看作是一個修行正院。

他們與蘇塵地位本就平等,又佔據著主場優勢,心理上自覺對蘇塵這般剛入門的修行僧高上一等,言辭也就放肆恣意起來。

蘇塵也無意與這些僧工爭論什麼,面上不作表情,邁步就往前頭走。

身後響起那僧工充滿惡意的嘲笑聲︰「都這般老了,還要來修行,看你那副死樣,便不像是能渡過金剛試的。」

蘇塵腳步微微一頓。

耳邊即響起了師姐的傳音︰「虛塵,莫與他一般見識,與他爭斗,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我們。」

他點了點頭。

卻轉回身去,面向那一臉陰陽怪氣的僧工,雙手合十躬身道︰「同列,貧僧祝你長壽。」

說完話,也不看那僧工是什麼反應,轉身大步走下了船。

留下僧工一臉懵然立在船上。

祝我長壽?

好似是在與自己說好話,但這言辭怎麼越是咂模,越覺得不對呢?

莫不是在變著法地咒我短命?!

僧工心里轉動著亂糟糟的念頭,臉色陡又變得猙獰起來,想去尋那個看起來半只腳都埋進棺材里的老僧晦氣,但對方已經下船隨著人群走遠,他卻不好再追了。

只能站在船頭憤憤一陣,兀自轉回僧工們做事的地方。

巨舟果然在一個河口停下來,將船上的一應‘乘客’都吐到渡口邊,它也未派僧工下船去采買補給,待到所有僧眾都下船後,那巨舟就調轉過頭,又緩緩駛入了煙波浩渺的大河之中。

霧氣聚散,漸漸吞沒巨舟樓船的形影。

巨舟底下,兩排總共數百雙人手奮力擺動,承托著大船向前航行。

那與蘇塵生出爭執的僧工到了工房,已經有諸多同列各自尋找蒲團安坐下去,他亦不敢怠慢,找了個空余的蒲團坐下,即刻運轉了體內涌動的一氣,一氣灌溉其四肢百骸,隨後一圈一圈合匯入真種。

他眉心便在真種得到一氣勾連以後,猛然裂開來,一縷慘白光芒沖眉心裂口飄散而出,盡皆投向了諸僧前方一座塑像之中。

那塑像生有數百只人手,緊緊簇擁于身周,猶如孔雀開屏。

此時,每一只人手都被慘白光芒勾連,如是獲得了強橫威能,使得舟船猛然一震,緊跟著全面提升速度。

即便身在船艙工房當中,僧工亦能感受到提速之劇烈,之凶猛。

他凝聚精神,不斷以一氣灌溉周身,而後匯入真種,投注進雕像之內,同時,猙獰若虎頭的雕像口中又吐出滾滾血氣,撲散入工房這數十僧工體內,讓他們各自體魄更進一步壯大,構成了一個完美的循環。

工房之中的塑像,乃是巨舟供奉的‘虎蛟百臂大魔’神聖,諸僧工之真種皆由這尊神聖自身或其座下權柄演化而來。

整座巨舟,也是一座修行正院。

名為‘虎魔院’。

虎魔院之中僧眾,修行進境往往極其之快,甚至一度與心佛寺排名前列的軍主院、尸陀院等齊頭並進,而僧眾們修行之所以如此之快,便是得益于虎魔院常年控制一艘巨舟往返諸多破碎地塊,僧眾在這個過程里,不斷供給巨舟航行所需的一氣,自身也就在此過程稿中得到了鍛煉。

日益精進之下,修為想不提升都難。

是以此間每個僧眾雖然做著船工,還須伺候照顧那些上船的同門,但一點也不覺得這般生活有失身份,甚至隱隱以自己船工身份為豪。

那些躲在山門之中的同門,可沒有自己這般快的修行進境!

虎蛟百臂大魔,並非如金翅大鵬明王、密跡金剛大夜叉王、大蟒蛇神、大樂金剛一般的原生神位神聖,乃是數千年來,一位心佛寺高僧轉修拼圖成功,歷劫圓滿,成功立于人間,播撒下了自己的真種,徹底穩固了神軀。

其所成就的拼圖真形,便是虎蛟百臂大魔。

這尊神聖自佔據一座破碎地塊,意圖塑造一片佛土。

同時,其亦把持一座修行正院,以自己的一道化身掌控著整座巨舟。

正是因為有這樣一道神聖化身存在,僧工們往返諸地,航行弱水大河,才能絲毫不懼!

那僧工虛丙鼓動一氣,與虎蛟百臂大魔勾連了約莫半個時辰,連與蘇塵爭執過的事情也漸漸拋之腦後。

此時,他體內一氣漸漸衰竭下去,自不敢逞強,連忙回收了氣息。

眉心裂開的口子漸漸合攏,他起身走到牆角,找了個凳子坐下,看著其他同門修行。

在此間修行,最忌諱逞強,一旦逞強不肯離場,就幾乎必然會出現耗光一氣,緊跟著連自身血氣精氣也被虎蛟百臂大魔雕像攝奪而去,當場化為干尸而死的情況。

這般事情,幾乎每天都要發生一兩次,死一兩個同門。

僧工對此記憶尤深,從來都謹小慎微,根本不敢妄自托大。

他躲在牆角坐著,恢復一氣,此時,牆角里有幾個同門休息好了,便又替補上去。

蒲團位置都是固定數量,正好可以容虎魔院僧眾輪流更替,若不是有人貪心不足,其實不至于出現耗盡血氣精氣,化干尸而死的結局。

坐在蒲團上的僧眾們陸陸續續推到了牆角。

先前一批休息好的人已經頂替上去。

虛丙與幾個相熟的同門低聲閑聊著,這時,陡然听到一聲慘叫。

他心頭一凜,立刻往慘叫發出的地方看去,就見到一個蒲團上坐著的同門大張著嘴,嘴里噴涌出滾滾血氣精氣,自身在失去這滾滾氣息之後,便迅速發皺、干癟下去,不過須臾之間,就化作了一具干尸!

「那不是虛甲麼,本院最有希望破入聖覺的弟子,今日為何這般想不開?竟也死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修行之事,切忌不可心浮氣躁。」

「歷來百臂法王最為喜歡虛甲,我們快去將虛甲死去的事情稟告首座法王……」

身畔亂糟糟的一陣議論聲,幾個僧眾結伴離開了工房。

虛丙注視著蒲團上那具干尸,臉色不變,眼底卻有一抹幸災樂禍之色一閃而過,這廝平日里在船上耀武揚威,呵呵,今天也死在工房了!

真是大快人心!

他內心雖然對虛甲的死甚為高興,但面上不敢流露,畢竟虛甲的狗腿子還是挺多的,再加上首座法王素來信重虛甲,若知道自己幸災樂禍,說不定會降下懲罰,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虛丙不動聲色移開了目光,側目瞥向身旁坐著的其他同門。

眾人神色默然,至于內心究竟轉動著何種念頭,外人卻是無從得知。

不多時,虛丙體內已經積累了一股氣息,他預備等氣息飽脹之時,再行輪替其他同門,這時,工房外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面龐黧黑,臉上遍布疤痕,頭戴雞冠帽,披覆金絲法王袍的僧人領著一眾僧工從門外走了進來。

見到這僧人走進,虛丙等一眾坐在角落的弟子紛紛起身,雙手合十,跪拜口呼︰「拜見百臂法王。」

百臂法王面孔猙獰,鷹鉤鼻尤顯出幾分陰厲。

他目光粗略掃過跪拜在地上的幾個僧工,也不叫他們起身,任由這些僧工跪在那里,轉眼去看蒲團上那具干尸。

法王猙獰的面孔上流露一抹惱恨︰「貪心不足蛇吞象,本座教導過你等多少回,莫要貪圖一時修行進境,結果你們就是不听,每日總有一二個遭殃的。

不爭氣!

真是不爭氣!」

他呵斥了幾句,跪在地上的虛丙等人噤若寒蟬。

蒲團上供應著一氣的僧眾也是面色發白。

百臂法王不再多言,指使身後幾個僧眾把虛丙的干尸搬開,便又帶著尸身匆匆離去。

虛丙稍稍抬頭,望著首座法王尊者遠去的背影,內心里亦跟著轉動念頭︰「是啊,為何你每日三令五申,結果總還是有人會出錯呢?

性命代價之下,還是有人貪心不足蛇吞象麼?」

雜念頻動。

虛丙按下了心里那些無有頭緒的念頭,感應著自身一氣已經飽滿,便選擇了一個蒲團坐下,再度開始修煉。

虛甲坐過的那個蒲團便拜訪在那里,至少將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不會有人主動去坐那個蒲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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