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君端起碗, 將碗中綠紫色的漿糊一飲而盡。
初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她奪回空空如也的碗,然後把齊君推進屋子里︰「徒弟好好休息,最好睡一覺, 明天早上醒來有驚喜。」
雖然齊君和她不一樣,不會草草草草走流程, 但光是腦補他驚愕的神情,初嵐就能笑出聲。
對于初嵐這類無傷大雅的惡作劇,齊君一向很無奈。
他飲了一盞茶,壓下湯藥奇怪的味道。
忽然, 齊君眉頭漸漸蹙起︰「師尊, 你給我喝了什麼東西?」
這麼快就有反應了嗎?
初嵐再也忍不住︰「你完了哈哈哈哈叫你坑我,明天你就是社畜齊了。」
齊君︰「?」
初嵐眨眨眼︰「你還記得流霞丹嗎?」
齊君修長的眉頭松開,神色也不再松快。
他怔怔看著初嵐,仿佛神魂飛到了九霄雲外。
就在此時, 窗外的陽光被陰雲覆蓋,蒼穹之上,遙遙響起一聲悶雷。
「師尊。」齊君聲線微啞,「你想飛升麼?」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初嵐看看天空, 看看齊君,得出一個結論。
「我肯定想留在修真界啊。」
飛升有什麼意思?她上有師門和太虛宗長老們罩著,下有徒弟兼道侶,和一堆檀山僚屬每天逗樂,內有凶冥流金靈礦, 外有日神仙的赫赫威名。正是能躺著過每一天的好年紀, 讓她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從頭再來?
傻了才會去。
初嵐坦言道︰「可能我是個俗人吧。境界再高,對我沒用。飛升仙界修個十萬八千年, 腳踩天道,拳打仙界第一?然後呢?」
她話音一落,吞天瓶突然蹦出來︰「然後你就能回來混日子了!」
初嵐︰「可我現在不是混日子?何必繞一大圈自找苦吃。」
「……」吞天瓶,「萬、萬一出現一個你打不過的人呢?」
初嵐︰「我打不過誰?」
吞天瓶︰「。」
它竟無話可說。
初嵐起身,伸了個懶腰,拍拍齊君的肩膀︰「準備準備,馬上升元嬰……對了你金丹大典還沒辦吧?到了元嬰為師給你一起辦。」
齊君異常沉默,連回話都沒有一聲。
初嵐聳聳肩,也不在意,哼著歌往外走。
院門關上後,吞天瓶急得淚水直流,繞著齊君一圈一圈轉︰「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都怪那個臭女人嗚嗚嗚瓶瓶要鯊了她!!」
日晷走過兩個刻度,齊君閉著眼,笑了一下。
他腦海中閃過清玄心魔的猙獰笑容,以及那句「忠告」。
——妄圖逃避命運之人,總會慌不迭與命運相撞。
這次的雷雲來得比以往都廣,從太虛宗蔓延開來,整個臨都都籠罩在陰沉的劫雲之下。
千里之外,欒掌門立于天師門群峰之巔,眺望西南方,天際線竟然隱隱發灰。
而檀山山脈以東,午後申時,太陽忽然消失在天空中,被劫雲遮得晦暗。
柯然和蓮戮被迫結束清點任務,趕忙跑去找文莆,得到了全檀山上下各自回洞府的命令。
消息不脛而走,如此廣袤的劫雲,不可能是分神劫,也不可能大乘劫,
哪個大能即將飛升。
太虛宗上上下下忙翻了天。凌宗主、清塵尊者等長老,紛紛來到紫衣尊者洞府,準備為他護法。
這天傍晚,紫衣尊者觀天道變動,急急結束了閉關。
他一出門,看見周圍圍了一圈分神期。
紫衣︰「你們做什麼?」
凌宗主面容嚴肅︰「尊者準備好了嗎?」
紫衣︰「??」
清塵尊者︰「你可算要飛升了。」
紫衣︰「???」
一覺醒來他怎麼就被飛升了?
紫衣搖搖頭︰「不是我,我還差得遠。」
那是誰?
難道是……
眾人心中咯 ,面面相覷,皆在彼此眼中照見一人名,旋即抽開飛劍,直奔清峰峰頭。
可清峰上下,除了峰主康燁和李輕輕之外,沒有其他人。
岑照含抱著傳訊令,三息一條傳訊,質問初嵐。
「你到底在哪兒?」
「快出來啊,全太虛宗都在找你。」
「劫雲都到頭上了你怎麼還亂跑!」
與此同時,初嵐卻獨自一人騎松鼠,繞了許多地方,最終落在小景山峰頭。
冬末初春,剛下過雪,峰頂平整,如鋪了一層白棉,靜謐素雅。
那里站著一個人,背對著她。
初嵐淡淡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聞言,齊君轉過身,攏住右手,藏于身後。
他動作自然,卻沒逃過初嵐眼尖。
「交出來。」她掌心向上。
齊君︰「沒什麼。」
初嵐聲音很輕,好似在嘆息︰「徒弟翅膀硬了,現在要飛了,連師尊的話都不听了。」
齊君長睫微顫,伸出右手。
他掌心空無一物,唯冷玉般的長指尖,有一道深刻的劃痕,還在往外滲血。
「你都在搞什麼。」初嵐抱怨著,卻依舊彈出靈力裹上傷口。
齊君雙唇微抿,低眼看她。
初嵐烏黑的發間沾了些雪花,幾縷碎發飄蕩在鬢角,搖搖晃晃。齊君看了許久,沒忍住,伸手替她挽在耳後。
她一頓,抬眸和齊君視線對上,眸中冷色卻慢慢化暖,最後笑起來。
「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收你為徒嗎?」初嵐問。
「為什麼。」齊君說。
「因為你這個五靈根,修煉速度起碼慢我五倍,我酸死了。」
「……」
顯然不是真的。
初嵐松開他手,向一旁望去,遠方群峰覆雪,霧 清冽,煙雲霏微。
「現在我不酸了。」她語氣輕快,「你起碼快我五倍。」
齊君與她並肩而立,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卻不曾開口。
雪要下起來了。
他緩緩伸出背在身後的手,初嵐低頭,這一次掌心不空,齊君捻著一支雙生並蒂曇,重瓣比雪更潔白,在寒風中微微顫動。
初嵐睜大眼。
「好家伙,什麼時候學會這招的。」她欣然接過,「這個能開幾天?」
齊君頓了頓︰「一天。」
雙生並蒂曇,于春夏交替之夜盛放,采摘後凋謝在第二天傍晚,花期不到十五日,一年唯有一次。
現在是冬末,連春天都尚未到來。
初嵐搖著手中花︰「你飛升有幾成把握?」
齊君︰「十成。」
初嵐釋然一笑︰「那謝謝。」她收下了。
「祝你飛升成功。」
齊君雙唇微抿。
初嵐想說倘使她有朝一日不得不飛升,那就在仙界見了,在此之前不許找道侶,否則按出軌論處,不許找其他師尊,否則立刻逐出師門。
但思及昨日種種,她最終沒有開口承諾,只是掏出黑暗大松鼠,跳了上去。
就在起飛時刻,齊君忽然叫住了她。
「師尊。」
初嵐側目。
齊君問︰「我是關門弟子麼?」
初嵐挑眉︰「你猜呢?」
齊君雙唇都要抿成一條線了。
有些話到嘴邊,卻退回喉嚨里。他不能期待,卻也做不到泰然處之。留初嵐在此界果然是個錯誤,當他第一次看曇花開時,第一次回答吞天瓶時,第一次告訴初嵐神魂有異時,齊君始終都清楚,或遲或早,總有今日。
錯是他犯的,也理應由他承擔。
「我猜不是。」齊君淡聲道。
初嵐想了想︰「誰知道呢。」
她低頭輕嗅,好像分外滿意這支曇花。
「這絕對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初嵐望著齊君笑,語氣卻似嘆息。
「要是花期再長一些,就更好了。」
當晚,雷劫落了下來。
據《太虛宗宗門史紀事本末》第六百零八卷記載,清峰清嵐尊者座下首徒齊君尚未舉行金丹大典,卻因服用流霞丹一夜飛升。時眾長老百思不得其解,他何能跨越大乘以下所有雷劫,一步飛升。唯有其師清嵐尊者行若無事,凌宗主召問,她卻三緘其口,只道齊君身懷禁術,不可告人。
這場雷劫落了整整一天一夜,最開始,雷龍只似古樹合圍,隨即越來越強悍,後來每一道都有獨峰般粗莽,威力之大,幾乎將清峰群巒夷為平地。遠在萬里之外的魔域,甚至都能看見天邊紫光陣陣。
即便是太古時代,也極少有這般恐怖的雷劫。太虛宗元嬰以上尊者盡數出關,天師門、長庚門等修真大宗皆派人趕來支援,眾人撐起天元大陣,為其護法,但收效甚微。
待第一百零八道雷劫落地後,忽而金光穿雲破霧,自蒼穹灑下,照澈天地間每一處角落。清峰自此少了一半山巒,天雷卻生生劈出一條靈脈來。
「也不知道是賺了還是虧了。」清峰峰主康燁瑟瑟發抖。
周圍,靈氣濃得化不開,此次齊君渡劫飛升,在場不少護法之人都趁此機會,感悟天道。
紫衣尊者也是,他丹田運轉飛速,竟隱隱要突破瓶頸,達到大乘後期了。
他扭頭道︰「萬年一遇。」
凌宗主也笑道︰「恭喜啊。」
清塵尊者也面帶喜色︰「多虧了徒孫。」
他們一起看向初嵐,只見後者面色發冷,朝蒼天比出一根中指。
「?」
初嵐深吸一口氣,心中有無數髒話欲對天發問。
紫衣尊者一頓,想到流霞丹最初是清嵐的,不僅遺憾道︰「你當初,怎麼就給你徒弟吃了呢,倘使你服了……」
初嵐︰「還好給齊君吃了。」
紫衣︰「那你為何憤憤不平?」
此話一出,初嵐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但在眼淚落下之前,天空中陰雲重聚。
「我……我好像要大乘了啊!」
狗比齊君,臨走飛升還要坑她一次!!
這可如何是好。初嵐情急之下,直接取出卦盤,頂在頭上。
凌宗主瞳孔地震︰「那可是仙器!能算盡世間一切命運,是清玄老祖留下的遺物!」
初嵐︰「就是仙器才能給我頂天雷,反正是撿來的,我也不會用,當個磚頭使最好了,劈爛了就劈!」
凌宗主差點心梗︰「你、你真是,暴殄天物!」
好在天元大陣還沒撤,初嵐一溜煙躥了進去,正好第一道天雷劈了下來。
「你不要過來啊——」初嵐縮成一團。
圍觀眾人︰「……」
然而第一道雷劫並沒有劈在她身上,天元大陣本就為護法飛升修士而造,此時又有各宗各派數十名尊者加持,對抗大乘雷劫,綽綽有余。
更何況初嵐頭上還有一頂仙器卦盤。
但她還是很怕,誰能想到,從金丹到分神,她就從沒挨過幾下雷,而尋常修士,到了大乘,早就身經百戰了。
——轟!
又一道雷劫落下,頭頂卦盤隱隱震動。初嵐大感不妙,再來幾次她就要挨劈了。
這可怎麼辦?
她絞盡腦汁,甚至都要求仙拜佛了,徒弟你在仙界保佑一下為師起碼讓雷劫別劈下來!
就在此時,她模到焦黑的土地上,有什麼凸起的硬物。
「?」
初嵐一扒拉,竟發現一只通體淡青的瓶子。
「瓶瓶?!」初嵐震驚道,「你快醒醒。」
吞天瓶裝死︰「……」
初嵐︰「你再不醒我就要掏你靈石了。」
吞天瓶瞬間詐尸︰「初嵐你這個人渣,你沒有心!」
——轟!
又一道雷劫落下,卦盤震蕩,細微的碎裂聲響起。
陰雲重聚,醞釀著最後也是最可怕的一道雷劫,電光火石之間,初嵐靈光一現,將吞天瓶頂在了腦袋上。
「???」吞天瓶瓶口暴漲,「混蛋!!瓶瓶不要頂天雷——」
——轟!
「啊啊——」
啪嗒一聲,吞天瓶渾身冒煙,張著瓶嘴,微微抽搐,跌落在初嵐懷里。
初嵐拍拍它︰「別裝了。」
吞天瓶一躍而起, 的砸在初嵐腦門上。
「瓶瓶再也不要理你了!」
劇痛傳來,初嵐捂著額頭,卻抱住吞天瓶哈哈大笑。
被她的臉頰一蹭,吞天瓶氣得嗚嗚直哭︰「瓶瓶要鯊了你!瓶瓶要你追瓶火葬場!」
初嵐滿口答應︰「行行行,火葬場。」
天空中陰雲消散,露出一輪清輝皎潔,月華如練,披在她身上,初嵐神清氣爽,深吸一口氣,丹田靈氣蹭的漲一截。
「……」草。
靈氣太過濃郁,不能呼吸。
「走啦。」初嵐抱起瓶瓶,「睡覺去了。」
她鄭重向在場眾人一一道謝,各大宗門的尊者瞧她修為已是大乘,徒弟還飛升了,便紛紛道喜。
「清嵐尊者也不遠了。」
「是啊是啊,你平素進階就快,到飛升也就是一兩年的事。」
「恭喜啊!」
初嵐︰「。」
唯有康燁和李輕輕面面相覷,截住她,小聲問︰「你……真的沒事嗎?」
「?」初嵐疑惑,「我能有什麼事?」
康燁心里焦急︰「可、可是齊君飛升了啊。」
突然,李輕輕推了一把康燁,暗示他不要說話。
初嵐嘆了口氣︰「其實也沒關系,徒弟沒了還能再收。」
說完,她抱著吞天瓶就走,留下康燁和李輕輕陷入沉思。
「你說,小師妹到底和齊君有沒有那啥。」
「難道我們誤解了?」
「唉別問了別問了。」
一路無言,待回到洞府,吞天瓶終于憋不住了。
「你要飛升嗎?我可以幫你,二十一天保準成功。」
初嵐笑了笑︰「除了徒弟,我在此界還有很多牽掛,遇見他之前就有了。這件事也是我自作自受,如果不能兩全其美,那就順其自然吧,該飛升時再去找他。」
吞天瓶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初嵐都癱在床上了,它才蹦到旁邊,長大瓶口︰「臭女人,你以為你很關鍵嗎?他、他總是要飛升的,不論你給他吃什麼,他總要飛升的,而且會非常快,如果沒有你,他前幾年就飛升了,你明白嗎?」
初嵐正看著話本,斜了吞天瓶一眼,敷衍地嗯了聲。
吞天瓶見她一臉無動于衷,氣得跳腳︰「他都把我留下來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初嵐挑眉︰「把你留下?」
吞天瓶︰「!!!」
「不是,沒有,他跟我沒關系,瓶瓶不認識他!」
初嵐︰「這個話本講的是仙女小七下凡——」
吞天瓶炸了︰「噓!你想挨雷劈嗎?」
初嵐︰「我說《天仙配》里七仙女下凡,跟雷劈有什麼關系?」
吞天瓶︰「……哦。」
原來是小七不是小齊。
初嵐笑了笑︰「你不用掩飾,我早就知道了。」
「???」吞天瓶,「什麼時候!」
「他說出混沌雙極碑的秘密時。」初嵐一手枕在腦後,書叩在肚子上,「不過沒想到小七是下凡的,還以為是別的原因,比如點家男主,穿書重生,反正金手指那麼多,我怎麼清楚是哪個。」
吞天瓶一瓶霧水︰「那你為什麼不問他?」
「問他什麼呢?」初嵐聳聳肩,丟開書,拉起被子,「他承不承認,到底是誰,從哪里來,都與我無關。」
「在我這里,他就是我徒弟。」
吞天瓶靜了好一陣,跳到初嵐桌上,關閉了神識。
興許是昨日剛進階,精力充沛,初嵐第二天醒的格外早。
天剛蒙蒙亮,她慢吞吞揪住話本邊角,哧溜一下薅進被子里,繼續往下看。
吞天瓶覺察到她醒了,便鬧她︰「快起床快起床,來陪瓶瓶玩!」
初嵐︰「不起。」
除非日曬三竿頭,她才不起來。太虛宗風氣不太拘謹,有些繁文縟節名存實亡,比如徒弟必須晨省昏定,每天天不亮就到師父門口請安。以前齊君會在午時之後到她屋里,這事還被二師姐戲稱「半下午省昏不定」。
但初嵐堅持不在大早上起床,早起傻一天。
「起來!你堅持早起,瓶瓶每天給你一塊靈石。」
初嵐抬眼,片刻後,慢吞吞起身,接過吞天瓶遞來的靈石。
然後,又躺了回去。
吞天瓶︰「臭女人騙瓶瓶!!」
初嵐哈哈大笑,收起靈石,正式起床。
她伸了個懶腰,視線無意掠過桌上細頸瓶中插花,是前天傍晚齊君送她的那朵雙生並蒂曇,已經枯萎了。
初嵐聳聳肩,抽出曇花,將它收拾干淨。
窗外有鳥鳴聲清脆,似是就落在窗沿。她拉開窗扉,果然看見一只鳥兒,通體青色,正歪頭看著她。
初嵐和它對視,片刻,那鳥兒忽然跳下窗沿,叼上來一支沾滿露水的雙生並蒂曇,重瓣嬌女敕,分明昨夜才折下。
隨即,鳥兒張開羽翼,倏然飛入落雪之間。
她忙不迭探出頭,左右兩顧,可窗外空無一人,雪落無聲,冰霰掛滿枝梢,白霧穿行山嶺。
初嵐低下眼,怔怔望著手中香蕊,笑了一下。
而自那天起,無論秋冬春夏,每個天將明的拂曉,都有青鳥為她餃來昨夜盛放的曇花。
仙界,長珩宮。
大殿寂靜,十二盞銅柄連枝燈左右排開,齊君一身白衣流銀紋,紫金飛帶垂垂,坐于正中高椅上,階下站著玄明仙人。
玄明手持一枚卦盤,不斷撥算,片刻後笑道︰「仙尊放心,按清嵐修為進階的勢頭,不出十年,她必然飛升。」
齊君垂下眼,片刻後頷首道︰「有勞。」
玄明昂首挺胸,走出大殿。
他是誰?他可是神算一卦定天機的玄明,下界的心魔還沒他實力的千分之一深厚。
小小凡人飛升之事,還用他來起卦?
不過是長珩仙尊召見,他才願意給面子罷遼。
仙界寂寥,逝者如斯夫,十年轉瞬而過。
于是,玄明再次站在長珩宮大殿中。
座上,齊君淡淡道︰「還請仙人重新卜一卦。」
玄明忽然意識到,這十年好像沒人飛升昂。
不過也正常,凡人飛升上來的,屈指可數,多是仙人下界歷劫。
「上次可能是失誤。」玄明咳了咳,「我再算一卦。」
齊君制止他︰「不急,仙人先告訴我,她在做什麼。」
玄明撥了撥卦盤,臉色古怪︰「她、她在看美人?」
齊君沉吟片刻︰「這倒也像她。」
玄明點點頭,心想長珩仙尊與這女修何愁何怨,都歷劫回仙界了,還要卜算對方什麼時候飛升。
「……仙尊放心,這次我保證,她資質斐然,而且來頭奇異,十年內必定能飛升。」玄明看著卦盤,胸有成竹。
「好。」
于是,又過了十年。
座上,齊君淡淡看著他。
玄明仙人深吸一口氣︰「嗯……下次一定,下次一定飛升!」
再十年。
玄明仙人捂著臉︰「嗯,下次也不一定。但也有可能,下次一定。」
繼續十年。
玄明仙人幾乎落淚,難道他的卦盤出問題了嗎?
他就沒算準過這個清嵐!
再來十年。
大殿上,玄明仙人見到齊君,連卦盤都不拿,就徹底放棄,仰天長嘆︰「仙尊!您還是別讓我來了,我一世英名全栽在她身上了。現在全仙界都在傳,我玄明是個江湖騙子,啥也算不準,應該下界重新歷劫。」
齊君忍俊不禁︰「無妨,她的確很難卜算。」
看著他上揚的唇角,玄明仙人一滯。
長珩仙尊笑了??
笑了?
啊這。
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齊君起身,緩緩向外走。
他衣帶委地,通身攏著淡淡月華,殿外常年落白,卻片雪不沾他衣袂。
玄明不禁感嘆,要說仙界中誰最像仙人,那一定是長珩仙尊齊君。
天生地養,造化鐘神。
「此次請仙人來,是想讓仙人為我挑一命。」
玄明松了一口氣︰「不卜算清嵐就好。」
說完,他怔愣片刻。
「啊?挑挑一命??」
二十年後。
修真界第一宗門太虛宗,今日開山收徒。
據悉,此次開山大會,那位傳說中的大乘清嵐尊者,忽然來了興致,要親自挑選徒弟。
各大世家都鉚足了勁兒,想塞家中子弟進去,不管年齡到不到,先塞再說。
其中就有何家的一位少年,名曰何客西,他是天水靈根,自小生得美艷,不似個男孩。
家中長輩很是看好,天水靈根本來就少,此次開山,有八成把握,清嵐尊者會將他收在門下。
于是臨走前,何家長老想再叮囑一番。
他進屋時,美艷少年何客西正在摳腳,門一打開,何客西趕忙穿上鞋子,用清潔術洗了手。
何家長老不疑有他,板著臉道︰「你已經是練氣中期,記得跟著清嵐,她一開始可能不會收你為親傳,但就算是記名,也要好好修煉。」
何客西︰「為啥?她很出名我知道,但我好歹也是天水靈根,難道不配親傳?」
長老就知道他這傲慢性子,需要好好敲打敲打。
「你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清嵐尊者只收過唯一一個徒弟,還是五靈根,他拜在清嵐門下短短十年,就飛升上界了。」
何客西瞪大眼︰「十年?騙人的吧,哦哦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齊君,我的天。」
長老輕哼道︰「清嵐尊者平素不出山門,但你可知,她五十年前與日神仙尊者簽訂盟約,如今道魔兩方能和平相處,都是她的功勞。」
「你是沒過過苦日子,當年魔修肆虐,太虛宗築基宗門歷練,死于魔修者十中有三。」
何客西笑了︰「魔修真的會殺道修嗎?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謠言,魔修只是和道修功法不同好嘛。」
長老啪的打了他的後腦勺︰「你可知混沌雙極碑?」
何客西︰「知道啊,就是內個,大乘以後對飛升沒把握,就去混沌雙極碑里尋找機緣唄。」
長老冷哼︰「你可知混沌雙極碑是清嵐的。雙極碑的鑰匙,也在她手上,做了她的弟子,你就算資質再差,能在修真界橫著走。但前提是,把你這身散漫勁兒給我收起來!」
何客西眼楮一亮︰「唉,好 。」
另一邊,太虛宗。
初嵐慢吞吞爬了起來。
今天,她要代清峰峰主李輕輕去挑選一個親傳徒弟。
自二師姐元嬰後,康燁就迅速月兌手,說什麼當峰主會操勞的眉心長皺紋,長年累月,那可不得了,那是太虛宗十萬女修的巨大損失。李輕輕只好上任。
這些年來,清峰也召過一些年輕修士,但唯獨初嵐不願收徒。
此次也是李輕輕閉關,這才麻煩她。
其實也不麻煩,就是不知怎麼地,外頭竟傳成了她初嵐要收親傳徒弟。
思及此處,初嵐模模頭,換了一張臉。
她很清楚,前方轉角處,會蹦出來一個少年或姑娘,狀似無意展露自己的美貌或天資,只為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更有甚者,會假裝受傷,平地摔在她懷中,再淚眼朦朧望著她,婉轉道一句︰「尊者,多謝……」
唉,做大乘期尊者,總有這種奇怪的煩惱。
初嵐模了一下隱月鏡,目不斜視,越過一個滿臉焦急的姑娘。
「唉,這位道友,等一下。」姑娘忽然喊道。
初嵐慢吞吞回頭︰「嗯?」
姑娘滿臉通紅︰「請問,請問你有沒有看見清嵐尊者?」
初嵐指指身後︰「她剛剛往那邊去了。」
姑娘沖上來握住她的手,鄭重道︰「多謝!」
初嵐誠懇道︰「身為同門,理當互相幫助。」
那姑娘被她感動得稀里嘩啦,承諾等做了清嵐的徒弟,一定會報答她。
初嵐︰「太好了,你一定能做她的弟子,加油!」
姑娘走了,初嵐面無表情繼續往前。
唉,做大乘期尊者,總有這種奇怪的煩惱。
比如全世界都想做她徒弟,或者道侶。
神識里,吞天瓶上躥下跳︰「不許收徒!嗚嗚嗚你要背叛仙尊!」
初嵐嗤笑︰「你那仙尊都不要你了,別舌忝了。」
吞天瓶︰「臭女人,瓶瓶的命都是仙尊給的,你懂什麼。」
初嵐︰「親生的啊,怎麼當初非要把浪蕊杖擠開,當我本命法器呢?」
吞天瓶才不會說,它想偷偷默默送靈氣給清嵐,好讓她早日飛升,去找仙尊。
它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但吞天瓶相信,總有一天,臭女人和臭仙尊能在仙界相逢。
沒有困難的任務,只有勇敢的瓶瓶!
到了太虛宗主峰,初嵐晃晃悠悠過來,啪的坐在清峰的位置上。
瞬間,全場安靜下來,屏息凝神,望向初嵐。
接著,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
「清嵐尊者這次真要收親傳弟子了!」
「尊者一定能收我做徒弟,大家別滋醒我,讓我多夢一會兒。」
「你在想屁吃,今年有個天水靈根的,尊者這才來收徒。」
「嘶——」
人群之間,有個年輕男修身型挺拔,身負長劍,頭戴幕蘺,安靜站在一旁。
他渾身散發著冷氣,其他年輕的少年姑娘們見了,紛紛離得遠了點。
除了何客西。
他向來看人眼光毒辣,一眼就覺得這劍修不太一樣。
何客西晃晃蕩蕩上前︰「我何家何客西,交個朋友?」
劍修微微側目,嗓音如金玉相擊,分外動听,可說出來的話卻是︰「不交。」
何客西還沒見過這麼不給面子的,上手就要拉他幕蘺。
啪。
劍柄擋住何客西的手。
這劍修還有兩下子。
但何客西不欲引起騷動,瞥了眼台上清嵐尊者,放下手。
然而,他發現劍修竟然也望著清嵐尊者。
何客西舌忝了舌忝嘴唇,吊兒郎當,抱臂站在劍修身邊。
他已經想好了,待清嵐尊者收他為徒,他就朝著劍修笑一下,隨即轉身就走,留他懵逼懊惱悵然若失。
「……」
台上,初嵐撐著頭,看著這群年輕子弟,如同看新鮮的韭菜。
而幽寂真君坐在她身旁,瞥一眼,又瞥一眼。
這麼多年了,幽寂還是元嬰大圓滿,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初嵐嘆了口氣︰「真君,你這次想挑幾個?幽峰擠得都要炸了吧?」
幽寂真君冷哼一聲,這些年,他終于學會不接清嵐的話茬,每次一接,總要把他氣個半死。
身旁,清峰金丹弟子連長語恭敬在側,捧著一疊錦紙。
「尊者,這是今年弟子的名冊,您看看?」
初嵐︰「哪些是金水靈根,金木靈根,挑出來。」
「好,這就挑。」連長語激動不已,她能被選中來為清嵐尊者辦事,近距離接觸清嵐尊者,實在是天上掉餡餅。
但連長語翻頁的手,微微顫抖。
因為其實她來之前,峰主給她交代了一個任務,勸尊者收個徒弟,哪怕是記名也行。
連長語清了清嗓子︰「尊者,這批弟子中,有個天水靈根的。」
初嵐來了點興趣︰「嗯?誰?」
連長語指著遠處一個角落︰「就是他,何家何客西。」
初嵐順著看過去,只見竹叢旁站著一高一矮兩人,矮的那個容貌美艷,但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初嵐……初嵐還挺喜歡這種。
很顯然,台下,何客西也注意到初嵐的目光。
他緊張起來,心跳怦怦,趕忙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何客西深知自己美貌的優勢,打小就會利用美貌博取好感。
果然,清嵐尊者好似被他吸引了,一動不動盯著他看。
看來她愛好美人。
何客西不禁得意起來,微微揚起下巴,端起假笑,往右邊劍修一瞥——
「?!?」
不知何時,這劍修取下了幕蘺,露出烏發如墨潤過,肌色欺霜賽雪,他眼睫長而直,看人時有種疏離、沉默的感覺。
何客西生得的確美,但站在他身旁,應是生生襯出了幾分俗氣。
劍修望著清嵐尊者,明明他神情淡漠,不言不語,何客西總覺得,他眸中似乎藏著什麼東西。
而清嵐尊者望過來的目光,也朦朧如雲霧。
只見高台之上,初嵐遙遙一指︰「就內個。」
連長語︰「是、是哪個?是何家的?」
初嵐嘖了一聲︰「收徒弟,當然要收臉最好看的。」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皆屏息凝神,有些弟子站得遠,听不太清,還紛紛交頭接耳問︰「尊者剛剛說了啥?」
「她說要收個好看的徒弟。」
「嘶——」
連長語倒吸一口涼氣,翻了翻手中名冊,確認此人姓名齊君,資質……
「這、唉,尊者。」連長語小聲道,「他中看不中用,是個五靈根。」
聞言,初嵐一愣。
爺的青春回來了?
松聲如浪,正殿廣場上熙熙攘攘,神識里吞天瓶上躥下跳。正是春夏交替的時節,信風吹散山間第一縷霧氣。
但塵世喧囂仿佛遠去。
只有齊君望著初嵐,而初嵐也彎起唇角,與他相視一笑。
「好家伙,竟然是五靈根,修煉速度能慢我五倍呢!酸了酸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在開文前就定好了,該講的也講完了,好舍不得嵐嵐(淚目),但本來就是快節奏沙雕爽文,再拖文就水了。
番外有兩章,一章是後續劇情,包括初嵐去仙界齊君家旅游、清嵐仙人下凡二周目修仙之做劍修吧只要不練劍我的修為就不會漲。
另一章是全員現代paro,梗是社畜嵐憤怒辭職,來到新公司,每天都在「不會吧怎麼又升職了」「不會吧怎麼又漲工資了」。【雷這種全員現代梗的記得別買!!我也會在標題中標注】
【番外周四開始更新】讓我歇一天。
——下面的可以不用看——
這種咸魚凡爾賽模式的爽文寫得我好上頭,盡管能想到類似的梗,但短時間內不會再開同類型的了。
一個是自割腿肉可以回嚼,二個是我的風格、題材、口味經常突變,時而大眾時而冷門,喜歡嘗鮮(俗稱渣)。所以各位就別對我還沒影的下一本抱有期望了,說不定那是一本正劇感情流(。)
但是,祝各位今後都不缺糧,追的文每天日更1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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