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和人啞口無言。
他原本以為,在清水有沙說出這樣的話後,他會因此而自省,因而發現自己有多麼深愛清水有沙。
甚至一改常態地對此感到慌亂,直言「我不能沒有你」遮掩的話語。
可最上和人驚奇的發現,清水有沙她……
說的是正確的。
最上和人從來沒有過「誰誰誰是對自己而言,無可替代的人」這樣的想法。
作為一名人類,一名女孩子,清水有沙是獨一無二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
可要說誰必須永遠待在自己身邊,少了誰就活不下去。
最上和人並沒有這樣的念頭。
雖然對女孩子而言很殘酷,可這就是真實的最上和人……
那麼,最上和人能夠對清水有沙說出這樣的話麼?
說「你說的對」。
最上和人還沒有冷漠到那種份上,說真話會傷害對方,說假話也會傷害對方。
而將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清水有沙,變成現在這樣的罪魁禍首,正是他。
如果謊言能夠使人獲得短暫的滿足,帶來虛假的溫柔。
那麼,現在的最上和人,想做一回東京人。
他終究,變成了愛撒謊的東京人。
「不是的,正是因為有你待在我的身邊,才會有戶塚和誕生。」
「有沙對我來說……」
最上和人張了嘴,喉結滾動,聲音艱難。
「我對和人桑來說,是什麼?」
……
今天是個不錯的日子,不錯的陽光,不錯的心情。
天空下著不錯的雨。
溫柔安然的雨,听得從房檐落地的雨聲,才恍然曉得是在下雨的雨,如死者一般寂無聲息的雨。
明明他坐在大樓中, 不可能听得到雨聲。
最上和人嘴巴張開,妄圖無味的雨水滴落進口腔, 滋潤他干涸的喉嚨。
說啊。
說啊……
說啊, 最上和人。
「有沙, 是我喜歡的人,我希望你……能一直待在我的身邊。」
最上和人拼盡全力, 說著蹩腳的謊言。
如果眼前這名溫柔的女孩子,會因為他的謊言,而變回曾經那個優秀自信的女孩子。
就好了。
都是他的錯。
清水有沙會變得不自信, 變得患得患失,都是他的錯。
最上和人明知這並不是清水有沙所期待的話,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自己能夠獻出什麼。
說到底,清水有沙究竟喜歡他哪一點, 他也不清楚。
楚楚可憐的女孩, 此刻看向他的眼神, 帶著異樣的悲傷。
「和人桑, 剛才的, 是謊話吧。」
「…………」
「為什麼要說這種一下就會被拆穿的謊言呢?」
「我不知道, 我只是, 不喜歡你對自己的評價, 有沙是非常優秀的女孩子,不要那樣說自己。」
「為什麼?」清水有沙問。
「為什麼?」
「為什麼我不可以這麼說自己, 和人桑不也總是妄自菲薄麼?明明你可以, 我卻不可以?」
「不是的!有沙和我不一樣。」
清水有沙眼瞼微斂, 嘴角掛著寂寥的微笑。
即便是這種時候,她也沒忘記對最上和人展露微笑。
她認為自己笑起來很可愛, 哪怕是這樣的時候,也不願意讓他見到自己哭泣的丑陋模樣。
不,或許, 正因為是這種時候。
「和人桑,看上去變了, 實際上, 一點都沒變呢。
還是和以前一樣, 不管我怎麼努力,都無法真正走進你的心。
我做了很多哦,做了很多和人桑不知道的事情。
我開始在家學習做料理,學做點心, 或許你會以為我只是因為自己貪吃, 可我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夠做出讓你露出笑容的料理。
我努力主持廣播,努力練習唱歌,為了將來能與你同台演出。
我還去看了許多看不懂的書。
哪怕生澀難懂,看一會兒就會睡著,我也會去看那些以前的自己從來不看的文學小說。
因為那是你喜歡的書。
「你一直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里,雖然我‘咚咚咚’地敲門叫你,你僅僅抬抬眼又馬上回到自己的世界。」
看。
現在的我,已經能夠連這種出現在書里的台詞,都背下來了哦。
你一定沒想到吧。
真的是,十分應景呢。
這句話。」
「…………」
「作家老師真的是很厲害呢,為什麼能夠將女孩子的心情,形容地如此惟妙惟肖呢?
和人桑也做得到麼?
如果做得到的話,那麼現在的和人桑,能夠理解我此刻的心情麼?」
最上和人想,應該是理解不了的。
笑著將這些話說出口的女孩子,內心究竟經歷著怎樣的苦惱,最上和人一定連萬分之一都無法理解。
無法理解,卻倍感難受。
別說是清水有沙的心情,最上和人就連自己此刻的心情,都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最上和人從未發自真心的去愛過誰,他一直對「戀愛」這個詞避之不及,深怕卷入麻煩的感情漩渦。
可是,最上和人不願看見她悲傷的表情。
「有沙…」
「和人桑,一直在拒絕我,一次,一次,又一次。」
「…………」
「我曾經也以為我只要不停地進攻,就能將你拿下的,可是並沒有。」
事實上,就連我現在故作柔弱的做法,也是我的進攻方式。
因為和人桑是個溫柔的人,哪怕這份溫柔不單單是給我一個人的。
倘若這能夠成為扣動你心弦的契機,我不介意將皮殼撕開,露出我血淋淋的真心。」
最上和人無言。
「這是十分卑劣的做法,利用你的溫柔,利用你的無法拒絕。清水有沙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即便如此,你也願意對我說謊麼?」
「我……是喜歡有沙的。」
清水有沙笑了,這本該是勝利者的微笑。
可是身為勝利者的她,並沒能露出勝利者那般的笑容。
「真是個愛說謊的人。」
「嗯。」
「但我喜歡听你的謊話。」
「嗯。」
「可以再說一次麼?」
「………嗯。」
「那,我听著。」
「有沙。」
「我在。」
「我喜歡有沙。」
「有我喜歡你那麼喜歡麼?」
「一定不如你喜歡我那麼喜歡。」
「笨蛋,這里也要說謊才對。」
「…………」
「和人桑。」
「嗯。」
「我也喜歡你。」
「嗯,我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