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砥礪之火【終】

【火引】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年。一天冬天的傍晚,老天突然下起大雪來。凌雲翔捕捉到了空氣中一絲詭異的氣息。

「不知道這次又要發生什麼事呢?」他在風中搖晃了幾下,問對面的稻草人。

對面的稻草人也搖晃了幾下,沒好氣的口吻︰「能有什麼好事?總逃不掉兄弟殺戮、情侶反目之類的破事兒。我看都看累了,他們還好意思一再反復上演!」

凌雲翔忍不住笑了。這麼多年,對面的這個稻草人已經成了他的心靈慰藉。他把自己轉化成人形的希望都放在了她身上,而他和她一次次在這個隱蔽的山窪里目睹了兄弟殺戮、情侶反目之類的事情,真是一切都見怪不怪了。

但這一次不同。當凌雲翔看見哥哥率領大隊人馬走進山窪里時,差點驚呼起來當然,他叫不出來,他只能在夾雜著雨點和雪花的風中努力搖晃了幾下。

在哥哥和手下的對話中,他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經過這麼多年,反抗軍眾志成城同仇敵愾,妖魔節節敗退,現在戰事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扭轉時機。能否攻克雲軒城將是改變戰事格局的分水嶺。

按照反抗軍的計劃,今日半夜,埋伏在青田的荒火教人馬將釋放信號彈,緊接著埋伏在燕丘和江南交接處的天機營隊伍將敲響震天大鼓,這時所有其它八路門派都將一擁而上,集體進攻雲軒城。

凌雲翔又急又喜。急的是他看見哥哥了,卻不能兄弟相認,他還要靜靜等上幾年,對面的稻草人才能幫助他變為人形;喜的是這麼多年的戰斗,這麼多年老百姓被生靈涂炭的歷史,終將在今夜徹底改變。

哥哥率領隊伍搭建好了臨時帳篷,信號彈和火引也被妥善隱藏好。天色漸漸黯下來,哥哥和隊伍在雨雪交加下小憩片刻,以便半夜行動。

凌雲翔激動得渾身灼熱,看才他看見哥哥,似乎比以前更加強壯了,臉上的胡子茬發青,有個虎頭虎腦的小子一直跟在哥哥身邊!

那一定是他的佷子雲展吧。他在最後一次作戰出發前,還曾經使勁親過自己的佷子呢。那時他還那麼那麼小,粉女敕女敕的一個小人,蜷在襁褓里。現在他都這麼大了,活月兌月兌一個小凌雲志啊!

凌雲翔快樂地簡直想高歌一曲!就在他在風中高興地左搖右晃時,一個黑影突然從山壁靜靜落了下來這個人!凌雲翔一驚,他和對面的稻草人居然一直沒發現這個藏在山澗樹葉間隙里的人!

他看見這個人影慢慢模向藏著火引的帳篷。

有那麼一刻,凌雲翔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這個蒙面黑衣人要干什麼?

他听見一聲輕微的「噗」的一聲。完了。凌雲翔預感不妙。他知道這個黑衣人用手中的匕首解決了看護火引的將士。他著急起來,他和對面的稻草人憤怒而劇烈地在風中搖晃起來,可是他們制造的聲響實在太微薄了,仿佛還來不及傳到安睡的將士耳中,就已經被迅疾的雨雪打落在地。

黑衣人很快就鑽出了營地。凌雲翔一眼就認出了他的眼楮!那眼楮他太熟悉了。居然是他!凌雲翔一下怔住了。

對面的稻草人顯然也傻眼了怎麼會是他?為什麼當初沒有把他殺死!

蒙面黑衣人輕功了得,他背負著裝著火引的包裹躍上山壁上的繩索,瞬間便隱沒了蹤影。

兩個稻草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徹底呆住了。

【涅磐】

臨近半夜,隊伍漸漸醒來。

有將士鑽進放著火引的帳篷。一陣騷動驟然傳出。

事情果然同兩個稻草人預想的一樣。火引全部莫名其妙不翼而飛,看護將士被暗殺。雨雪交加之夜,沒有火種,信號彈已無可能點燃。

凌雲志急得滿頭大汗。這麼重要的任務,這麼機密的一環,卻偏偏砸在自己手上!如果信號彈不能升天,天機營將士就不敢擅自擂鼓,所有蓄勢待發的其它門派將士都不敢輕舉妄動。

在這樣的時候,追究誰是始作俑者已經毫無意義。時間分秒逼近,離子夜時分已經迫在眉睫。

凌雲翔看見哥哥手足無措的樣子,也是心急如焚。這時他听見嚶嚶的抽泣聲。是佷子雲展。雲展受不了這樣的驚變,開始啜泣。凌雲志將兒子緊緊摟進懷里。

凌雲翔多麼想像哥哥這樣緊緊擁抱自己的佷兒啊。他本是九黎普通百姓後嗣,險些餓死在妖魔制造的荒災里。他的親生父母兄弟姐妹全部在那場浩劫中暴斃。如果不是自己的養父母,自己只怕早已是荒原冤魂。

他看見抽泣的佷子,多麼想上前去親親他飽滿的臉蛋,如同親吻自己幸福而痛苦的童年。

多年前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噩夢。而那夢魘的質地肌理卻如此清晰,仿佛伸手可觸。如果不是凌家人視為己出,他怎麼可能衣食無憂,怎麼可能一步步逼近自己預想的光榮與夢想。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滑過,他感覺心中一直騰騰燃燒著的那簇砥礪之火越燒越旺。

哥哥的一番話猶在耳畔,「要贏得別人的尊重,就要做到真正比別人強!要到疆場上拋頭顱灑熱血,要讓別人知道你是條漢子徹徹底底地服你的氣!」,胳臂上荒火教的圖騰紋身燒得他心疼痛起來,哥哥親自給他佩帶的荒火玉佩還貼在自己的真身上是時候了,他想。

他突然感到一種由衷的釋然。他傾其一生,不就是在等待這一刻嗎?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凝聚全身真元,集中在胳臂上荒火教的圖騰紋身上,「哧」的一聲,他的胳臂如他所願,竄出了一股火苗。

「你要干什麼?!」對面的稻草人驚叫起來,她在風中拼命搖晃著自己的身軀。

他抱歉地看看她,任由胳臂上的火越燒越大。

「火!」凌雲志懷中的小佷子率先發現這團微小的火焰。往事瞬間擊中了凌雲翔。他想起了四歲那年,他在錦棠媽媽溫暖的懷里,指著天邊,高呼而出的那一聲「火」!他真的很想大哭一場,但他根本流不出眼淚,火已經越燒越大,現在他的軀干也已經燒著了。

旁邊的荒火將士都楞住了。是雲展第一個反應過來︰「父親,咱們有火了!」凌雲志恍惚片刻,清醒過來,是的,有火了,不管這火得來得是多麼蹊蹺和不可思議,但終歸是有火了!

「親愛的稻草人!」小佷子沖到他跟前,「我真想抱抱你!」

燃燒的稻草人無力地朝自己的佷子笑了笑。大火已經竄到了他的頭部,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我也真想抱抱你,我親愛的佷子。他悲傷地想。

對面一直在搖晃的稻草人終于停止了動作。火越燒越大,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他最後努力看了她一眼,又掃了一眼自己的佷子和哥哥,然後抱歉地朝她笑了笑,緊緊閉上了眼簾。

子夜時分終于到了。一朵耀目的信號彈直沖雲霄,緊接著震天的鼓聲響了起來。凌雲志听見從四面八方遠遠地傳來各個門派將士的沖鋒殺敵之聲。他知道他們贏定了。整個大荒人民的命運,從今夜起,將徹底改變!

「殺!」長斧一揮,凌雲志大喝一聲,所有荒火將士應聲呼喊而起,馬蹄聲響徹原野!

……

數日後,率隊大捷的凌雲志騎著快馬重新來到青田的這處隱蔽山窪里。他的兒子凌雲展端坐在馬前面,雨雪中,只露出一雙潔淨單純的眸子。

奇異著火的稻草人拯救了整個大荒人民。凌雲志早覺蹊蹺。兒子也一直叫嚷著要回來看看那個稻草人怎麼樣了。大捷後今日終于有空,凌雲志攜子一同前往。

遠遠地,凌雲志就發現那個稻草人的殘骸已經被白雪覆蓋住了。另一個稻草人在風中劇烈搖晃著身軀,像在哀號一般,襤褸的衣衫已經破敗得不像個樣子。

「爸爸,到了。」小佷子率先跳下馬,跑上前去。

凌雲志打量一下四周,這個地方他始終覺得詭異得很。

「爸爸,這是什麼!」雲展大叫起來。

凌雲志翻身下馬,走上前去。那個稻草人已經燒成了灰燼,焦黑的灰燼被兒子從雪中扒了出來。兒子手中舉著一樣東西,正對著天,仰著頭詳細打量著。

凌雲志接過兒子手中的東西,一下子怔住了那是當年他親自為弟弟佩帶的帶有荒火圖騰的玉佩。這件東西他到死都認得出來。

不好的預感在他的心頭翻滾著。他慌亂地扒掉掩埋著的雪,一堆焦黑的灰燼露了出來。淚水哽住了他的呼吸。他心中的難過一層層翻涌著,他用盡畢生的力氣才逼退已經涌到眼前的淚水。

「過來,兒子。」他長舒一口氣,一把將兒子攬過來,淚水似乎被他舒了出去,散溢到無盡的天地間,「給你的雲翔叔叔磕個頭。」

「啊?」雲展還沒有反應過來,爸爸已經把他的腰膝折彎。雲展乖巧地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

就在這時,旁邊那個一直搖晃著的稻草人突然倒在了地上,大片大片的雪花靜謐而執著地掩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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