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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歡語對蔣鐸說了什麼, 陸呦不得而知。

回家的這一路,蔣鐸情緒如常,陸呦更加無法從他的表情里判斷出什麼來。

他向來都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隱藏得非常深的人, 陸呦只能從他的沉默中, 感覺出他的心情很低落。

她幾次想要追問,都被蔣鐸晦暗的臉色給擋了回去。

算了,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陸呦回到了家。

爸媽今天晚上要出席一個重要的晚宴,不在家, 房門打開,陸寧倒是   地跑過來, 給了陸呦一個超大的抱抱。

現在的陸寧和陸呦上幼兒園大班時一個年紀, 不過他可比那時候的陸呦調皮多了,保姆阿姨管不了他,爸媽也管不了他,儼然一個混世小魔王。

不過這麼個小魔王, 在家里也有「克星」。

他誰的話都不听, 卻獨獨只听陸呦的話,整天跟在她後面,抱著她一口一個「姐姐」, 親親熱熱。

陸呦覺得陸寧這麼黏自己, 多半是因為自己平時對他愛搭不理, 太過高冷。

人都是有挑戰的,爸爸媽媽對陸寧千依百順,寵愛得不得了,導致陸寧對他們完全沒有了敬畏。

而陸呦不怎麼搭理他,他便總要想方設法地得到她更多的關注。

陸寧鑽進了陸呦的房間里,拿著手工剪紙對他道︰「姐姐, 我們一起做手工作業吧。」

「我有自己的作業,沒時間,你自己做咯。」

「好吧,不過我可以在姐姐的房間里剪紙嗎?」

「只要你別發出聲音。」

「我一定輕輕的!」陸寧說完,在胖嘟嘟的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陸呦打開了窗戶,她的房間窗戶正對著蔣家大宅,可以看到側面蔣鐸的窗戶,有時候他們還會在窗戶邊比手勢傳遞信息。

不過今天蔣鐸房間的窗戶緊閉,也沒有開燈。

「姐姐,今晚蔣鐸哥哥為什麼不來我們家寫作業呢?」陸寧趴在書桌邊,好奇地問。

「你就想讓他幫你做手工作業吧?」陸呦拍了拍小家伙的後腦勺︰「門都沒有,自己的作業自己完成。」

「唔對了姐姐,今天是母親節,咱們一起送媽媽一個禮物吧。」陸寧又提議。

「我準備了禮物,你休想蹭我的。要送,自己做。」

陸寧被姐姐當面拆穿,無力地趴在了桌上,長長嘆息道︰「真的不知道送什麼禮物才好。」

「你可以用剪紙涂鴉給她做一張賀卡。」

「我試試看吧。」

陸寧話音剛落,陸呦忽然發現蔣家院門打開了。

蔣鐸背著脹鼓鼓的小書包走出了院子,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陸呦趕緊跳下了書桌,朝門外走去。

身後,陸寧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像個小跟屁似的。

「姐姐你要去哪兒?」

「我去找蔣哥哥。」

「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呀,我也想和你們一起玩。」

「今天不行。」

陸寧這會兒正無聊呢,見陸呦要出去玩,特別想和她一起,便大喊大叫起來︰「不嘛不嘛!我就要和你出去玩,就要就要!」

陸呦生怕陸寧驚動保姆,不讓她出門,所以只能拉著陸寧的手,壓低聲音道︰「別叫了,走吧走吧。」

「耶!」

陸寧開心地跟著陸呦走出了家門。

陸呦穿過了花園步道,徑直朝著小區大門的方向走去。

他肩上掛著脹鼓鼓的小書包,這讓陸呦心里越發疑惑,便沒有上前驚動他,而是緊緊牽著陸寧的手,和他保持著不會被發現的距離。

陸寧覺得有趣極了,興奮地問︰「咱們是在和蔣鐸哥哥玩游戲嗎?」

「嗯,是在玩游戲,你牽著我的手,不要走丟了。」

「好哦。」陸寧興奮得手都在發抖︰「好好玩哦姐姐。」

……

幾分鐘後,蔣鐸來到了街邊的公交站,和路人一起等待著公交。

很快,公交車駛來,他順著人流上了車。

陸呦不明白為什麼蔣鐸會背著脹鼓鼓的書包去坐公交車,以前他從來不會在這個時間離開家門,而且他也沒地方去啊。

陸寧也疑惑地問︰「蔣鐸哥哥要離家出走嗎?」

這句話宛如一道霹靂,一下子劈中了陸呦的心。

離家出走

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陸呦腦子里來不得反應,連忙跟著人流上了車。

上車之後,她被擠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位置站著,努力將陸寧圈在懷中,避免他被人流給擠壓到。

陸寧宛如在經歷奇幻冒險一般,興奮異常︰「姐姐,好好玩哦!」

陸呦此刻沒有心情和他玩笑,她擔憂地看著坐在車尾的蔣鐸。

街邊路燈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道斑駁的光影。

他望著窗外景色,眸子里有化不開的晦暗。

陸呦和他形影不離這麼多年,多少能從他的表情里讀出些心事。

他似乎很不開心。

她心情也慢慢變得沉重了起來。

約莫四十分鐘後,蔣鐸在一個偏僻的站點下了車。

陸呦也趕緊拉著陸寧跟著下了車。

這里人煙荒僻,他們一下車,蔣鐸便發現了倆人的「跟蹤」,臉色沉了沉,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尤其,後面還帶了個「小跟屁蟲」。

陸呦見被他發現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走過去,質問道︰「你要去哪里?」

「這跟你沒關系,等會兒坐下一班公交回家。」

「蔣鐸,你是要離家出走嗎!」

「」

陸呦急切地拉著他的袖子︰「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

陸寧見此情形,也學著陸呦的樣子,拉住了蔣鐸的另一邊袖子︰「蔣鐸哥哥,你不能走!你跟我姐有女圭女圭親,你走了,我姐就嫁不出去了!」

他最後這句話,和陸呦上一句「你走了我怎麼辦」,恰恰呼應上了。

「」

「」

蔣鐸和陸呦嫌棄地望向了陸寧,異口同聲道︰「你閉嘴吧。」

陸寧撓撓頭,笑了一下。

蔣鐸耐心地對陸呦解釋道︰「我沒有打算離家出走,你誤會了。」

「那你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他指著不遠處的陵園大門,說道︰「母親節,我來看看媽媽。」

陸呦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不遠處的牌子上寫著「青扶山陵園」幾個字。

她重重地松了口氣,放開了蔣鐸的袖子,還以為他就要一走了之,快嚇死了。

「那你包包里背的是」

蔣鐸拉開了書包,里面裝著滿滿一袋雪梨︰「媽媽喜歡吃梨子。」

陸呦雖然不知道那位林阿姨對蔣鐸說了什麼,但是顯然改變了他對母親的態度。

其實他心底也很想媽媽的吧。

「那咱們就別耽誤時間了,快去和媽媽說話吧!」

陸呦拉著他的手,朝著陵園跑去,蔣鐸細心地回頭牽起了陸寧。

三人來到陵園門口,卻見大門緊閉。

管理員從一棟平房里走出來,問道︰「小孩,你們大人呢?」

「沒有大人。」陸呦說道︰「我們是過來祭拜的,能不能麻煩叔叔開一下門呢。」

「現在都七點了,我們六點就關門了,明天來吧。」

「可是…我們五點放學,明天來也趕不上呀。」

陸呦不想讓蔣鐸白跑一趟,于是努力裝出可憐的樣子︰「叔叔,您就通融通融吧,我們是過來看媽媽的,今天是母親節。」

小姑娘甚至還用上了「眼淚殺」。

管理員看著面前這小姑娘可憐巴巴哀求的樣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無動于衷,尤其今天是母親節,他們過來看媽媽

「哎,行吧行吧,我放你們進來,但是只能呆半個小時。」

「謝謝叔叔!」

管理員打開了鐵門,把三個小孩放了進來。

蔣鐸憑借著記憶里的印象,來到了陵園東南角的一個陵墓前。

陵墓上雜草叢生,非常荒蕪,看上去已經很久沒有人過來打理了。

陸呦幫著蔣鐸把周圍的雜草扯干淨,陸寧也撲過來幫忙,被蔣鐸拉開了︰「你就在邊上。」

「哦,好的,蔣鐸哥哥。」

蔣鐸從包里模出一顆雪梨,遞給了他︰「我洗過的,可以直接吃。」

陸呦感覺蔣鐸對陸寧真是好,似乎比對她還好一點。

「我也要吃。」她癟嘴說。

蔣鐸又從包里模出一顆雪梨,遞給了陸呦,不過陸呦沒有接︰「算了算了,還是給你媽媽吃吧,我隨便說說呢。」

蔣鐸還是將梨塞進她懷里︰「還有很多,我媽媽吃不完。」

「我發現你對陸寧真好。」她吃味地說道︰「你是不是想給他當哥哥呀。」

蔣鐸怔了怔,解釋道︰「不是。」

「還不是呢,我都知道,你總幫他做手工作業、給他拼樂高、還給他糖吃。」

陸寧一口咬下脆香的梨子,說道︰「姐,你想知道原因嗎?」

「難不成你知道?」

陸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陸呦︰「今天幼兒園老師教了一個成語,叫屋及烏。」

陸呦听懂了他的意思,竟然有些臉紅,只能假裝听不懂,說道︰「不會用成語,就不要亂用。」

「我絕對沒有亂用。」

「你還不承認。」

蔣鐸心情沒有那麼沉重了,一邊听著姐弟倆的插科打諢,一邊將墓地邊的雜草全部清理了。

墓碑終于露了出來,陸呦好奇地湊上去,看到了墓碑上那張泛黃褪色的照片,由衷地感嘆——

蔣鐸媽媽真漂亮啊!

蔣鐸的眉眼完全繼承了母親,宛如春日里枝頭生發的灼灼桃花,明艷動人。

蔣鐸把雪梨一顆顆放在了墓地前的碗中,說道︰「以前我不喜歡她,她脾氣很古怪,生病那幾年,總是罵我,叫我滾,別來煩她」

陸呦和陸寧安靜了下來,听著蔣鐸平穩的敘述︰「小孩子最需要媽媽的那幾年,卻得不到媽媽的愛,于是我開始學著恨她,即便她死,我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病了好幾年,林阿姨跟我說,她不是不想對我好,只是因為知道活不長了,而我遲早都要回蔣家去,她不想讓我因為她,對新家抱持敵意,所以總罵我,讓我討厭她」

陸呦看著蔣鐸痛苦悔恨的表情,心里難受極了,坐到他身邊,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輕按了按︰「是啊,如果你一直想著她的話,就會為她打抱不平,那樣吃虧的也是你自己。」

即便他毫無存在感地呆在蔣家,徐晴都把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如果蔣鐸再叛逆一些,恐怕根本不能好好長大、就會被趕走。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一切都無從查證了。」

蔣鐸回頭,看了眼那個破舊的墓碑,還有墓碑上容顏泛黃褪色的美麗女人。

「即便是真的,她已經不在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有意義的!」陸呦忽然站了起來,提高了音量,對蔣鐸說道︰「這說明你不是不受歡迎的!你來到這個世界上,也曾被一個人寄托了希望和愛,那個人就是你媽媽!」

蔣鐸愣愣地看著她,眼底的晦暗,漸漸散去了一些。

陸寧見此情形,也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褲腿上的泥灰,點頭道︰「沒錯!我姐說得對!」

蔣鐸嘴角終于綻開了笑意,對陸寧道︰「你知道她在說什麼嗎,就說得對了。」

陸寧牽著陸呦的手,理直氣壯道︰「反正我姐說什麼都對!」

蔣鐸長久以來的心結終于解開了,他也站起身,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從書包里模出了一封信,用打火機點燃,燒給母親。

「咦,這是你的語文家庭作業嗎,老師讓你補寫的作文,怎麼燒了呀。」

「這是給媽媽的一封信。」蔣鐸拎著燃燒的信紙,讓它的余燼隨著風飄散了︰「只有燒了,她才能讀到。」

陸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著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一點點變成黑色的灰燼,消失在風里。

「你都寫了什麼呀?」陸呦好奇地問他。

「一些流水賬,說了一下我現在的生活,還有未來的理想。」

「你的理想?」

陸呦從來沒听蔣鐸說過自己的理想是什麼,越發好奇地問道︰「是什麼呀?」

蔣鐸睨了她一眼︰「你忘了?」

這個理想,還是她送給他的。

「誒?」

「忘了就算了。」

說完,他瀟灑地轉身,朝著陵園大門口走去,陸呦亦步亦趨地追在她身後︰「告訴我嘛,蔣哥哥,告訴我嘛…」

「以後你會知道。」

兩人走到陵園大門口的時候,悶沉沉的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他們趕緊小跑著,躲到了陵園保安室外的屋檐下。

他們都沒有帶傘,陵園的保安便讓他們進屋呆了一會兒,等雨小些了,再打車回家。

在狹窄的保安室里,蔣鐸坐在小椅子上,神情似乎有些焦躁。

而陸呦和陸寧倒是泰然安心地玩起了手心手背的游戲,似乎沒注意到蔣鐸表情的不安。

暴雨來的快也去的快,半小時便停了,陵園管理員幫他們叫了一輛網約車,朝著小區的方向駛去。

網約車停在小區門口,陸呦下車便看到了兩輛警車呼啦呼啦地停在路邊。

而秦美珍和陸雲海都在門邊站著,焦急地對警察說著什麼,蔣睿誠和徐晴也在,還有站在徐晴身後看好戲的蔣恆他們。

見陸呦和陸寧回來,秦美珍哭著跑了過去,一把將陸寧抱了起來,嚇得嗓音都在顫抖︰「你們跑到哪兒去了!知不知道媽媽急死了!」

「我我們出去玩了」

陸呦反而是被媽媽這模樣給嚇到了,支支吾吾地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哭哭啼啼的保姆看到陸呦和陸寧回來,似重重松了口氣,腿都軟了,癱坐在地上。

徐晴走到蔣鐸面前,不由分說揚起手,「啪」的一聲脆響,蔣鐸臉上浮現了清晰的巴掌印。

「行啊,有本事了,把別人家的小孩帶出去,要是出了什麼事,有你好看的!」

蔣鐸腦袋被打得往左邊偏了偏,干燥的嘴唇抿了抿,一言未發。

蔣恆見此情形,連忙鼓掌大叫︰「好耶!媽媽打他!快打他!」

說完,他似也要加入進來,用力踹了蔣鐸膝蓋一下。

陸呦想要跑過去護住蔣鐸,卻被陸雲海緊緊抓著胳膊。

「爸!他們」

陸雲海皺著眉頭,臉色低沉得可怕,說道︰「回家了。」

「爸!」

「回家!哼,你的事還沒完呢!」

說完,他也不顧陸呦的反抗,拉著她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我不!」陸呦大叫著想要掙月兌父親的桎梏,陸雲海像提小雞仔一樣把她提了起來,帶著往家的方向走去。

陸呦回頭看了蔣鐸一眼,蔣鐸模著臉的手放下下來,也正側頭望著她。

他扯出了一抹笑,用嘴型輕聲道︰「乖一點,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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