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一章
林星河決意銷毀這扇界門,蘇煙微支持他的決定。換做是她，她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二人銷毀界門之後離開了羅剎族秘地，鑽出湖面上了岸,站在雪山之巔，入目的皆是雪白與冰藍。
極北雪域荒涼寒冷,氣候嚴苛，卻是個極為美麗純淨之地。
「走吧,師妹。」林星河收回眺望遠方雪域的目光,對著身旁蘇煙微說道。
蘇煙微應了聲,「好。」
兩人相攜離去。
雪域宮。
「是嗎？」一襲白裙染血高挑美艷的魔族女王站在高高的宮闕上,听著面前跪伏的魔族士兵的稟告,紅唇輕挑，「他們去了聖湖？」
看來，他們也發現了羅剎族秘寶的玄機。那扇連通外域的界門，此刻應當被毀了吧！
真是可憐呢！修羅王,你的野心到頭來盡數破滅。
瑟嵐滿臉的嘲諷,是對修羅王的不屑與輕蔑。
「如此，也好。」
修羅王沉溺于過往曾經的榮光，他還緊緊地攥住遠古時期魔神的傲慢不放，時至今日依舊妄圖卷土重來,將氣運鼎盛的人族碾入塵埃，重現遠古魔神的榮光。
這在瑟嵐看來,不過是一個瘋子的痴心妄想罷了!
愚蠢而自大!
瑟嵐與他不同，她並未見識過曾經遠古時期魔神的輝煌，不懂修羅王對往昔榮光的執著,在她看來敗了就是敗了，敗者就應該承認失敗,而非傲慢自大不肯承認失敗，緊攥過往榮光不放。
這片天地早已變化，萬萬年來翻天覆地，氣運偏向于人族，一切都順著人族有利，他們魔族不過是天地棄子，夾縫求生已是艱難，更毋論是與人族爭奪。
修羅王的愚蠢和野心遲早會將魔族拖入死地，帶來滅族之禍。
這也正是瑟嵐選擇動手的重要原因之一，他非明君不過是個愚蠢的武夫，德不配位！
瑟嵐不想和這個愚蠢的瘋子一起步入死境。
「怎麼就不明白呢？這片天地早已做出選擇，順天而昌。」年輕的魔族女王嘆氣說道。
不到半日，蘇煙微和林星河便離開了極北雪域之境。
「師妹。」林星河忽地說道，「在回去宗門之前，我想你與我去一個地方。」
「好啊！」蘇煙微沒有遲疑出口答應。
也沒問他要帶她去哪里，去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途中轉道，去了另一個地方。
等到了，蘇煙微才知道林星河要到她去做甚麼。
這是一個風景優美的幽靜山谷，藍天白雲，碧草茵茵，漫山的野花盛開爛漫。
清風徐徐的吹，歲月靜好。
林星河帶著她來到兩座墓碑，「爹生前的遺願是隕落後和娘合葬在一起。」
蘇煙微看著面前的墓碑，靜靜听著。
「娘是因為我而死的。」林星河目光望著墓碑，緩緩說道︰「人族孕育魔神之子，凶險萬分。魔子會遵循本能掠奪一切力量，吞噬母體的力量。」
「娘懷我的時候便凶險虛弱，生下我之後，修為倒退肉身衰敗，直至最後……油盡燈枯。」
蘇煙微抬眸看向他，嘴唇動了幾下。
想要安慰他卻不知該從何而起。
或許，師兄他並不需要安慰，她想。
「娘最後將我托付給師父，爹也遵循了她的願望。偶爾我會想，爹也許是恨我的。」林星河說道，「他臨終前不願見我最後一面，直至死後才命人傳話我，讓我將他和娘合葬。」
「我想不是的。」蘇煙微看著他，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的握緊，「他不見你，只是不想讓你再一次經歷失去親人的痛楚。」
「我明白的。」
蘇煙微說道，「師兄你知道嗎？貓在死之前，會獨自離開，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林星河看著她，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倒映出她難過的表情，他知道她在為什麼而難過。
「師妹是在安慰我嗎？」他反握住蘇煙微的手，手上不自覺的用勁，臉上的表情卻是輕松，「我並不難過，只是想起了這些往事罷了，我時常想……」
「若是沒有我，爹娘他們一定會很幸福吧。」他聲音輕輕說道，「會很幸福的吧。」
蘇煙微听後眉頭皺起，打斷他的話道︰「誰說的？」
「你這樣說，伯父伯母他們會傷心的。他們愛彼此，也愛你。你不能這樣傷他們的心，否認自己……」蘇煙微說著說著，也難過了起來，「你這樣會讓愛你的人傷心的，師父……還有我，都會傷心的。」
林星河注視著她，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你會傷心嗎？」
「當然會的！」蘇煙微毫不猶豫說道，「我當然會傷心的啊！」
「……」
這一刻，林星河的眼眸像是含了星光，璀璨明亮。
熠熠生輝。
看著她就仿佛看見了天上的雲團，地上的棉花。
軟乎乎的。
柔軟的一塌糊涂。
「爹和娘，他們會幸福嗎？」
「會的。」
「那真是太好了。」
————
傍晚時分。
兩人才離開了山谷，返回蜀山劍派。
回程慢悠悠，倒是不趕時間。
「師妹。」林星河牽著她的手，唇角含著笑，聲音溫和清淺，「你可知師父為何讓你去找我？」
「為甚？」蘇煙微說道。
「因為他不能去。」林星河說道，「師父他，曾經是魔神。」
「猜到了。」蘇煙微說道，她早在雲霄劍尊的那番說辭和詭異態度里發現了端倪，雖然隱隱有猜測，但是被確定之後，還是不免驚詫了番，「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初上古魔神敗走他界，失了氣運。此界天地氣運轉向人族，這片天地也變得越來越適合人族的生長和修行。與之相反，失了氣運的魔族生存越發艱難。許多魔神因此而變得虛弱，先後隕落。」林星河說道，「為自保，余下的魔神選擇了各種各樣的方法延緩衰敗虛弱，有的選擇了自我封印，有的陷入沉眠，有的利用天材地寶，有的走了邪道……」
「師父則選了一條無魔走過之道，他舍棄了魔神的身軀，封印了記憶與靈識，轉生人族。」
林星河說道，「以人之身，重踏道途。」
蘇煙微聞言滿臉驚愕，倒是沒想到。
師父他這麼狠！
這麼豁得出去！！
「不愧是師父。」蘇煙微滿心敬佩，「行常人不敢行之事。」
放棄一切，重頭開始。
以卑微之軀再走道途，誰能有這個氣魄？
「師父與我說，上古魔神早已經為天地所放棄，等到他們的結局唯有身死道消，他不甘心，不甘就此隕落。所以他放棄了一切，選擇了另一個新生。」
舍棄魔軀投胎成人，以天地之子人族的肉身再次修行重入道途，雲霄劍尊並非是先例，在他之前之後亦有不少魔神如此做過，但是沒有一個人像雲霄劍尊做的那麼徹底。
毀掉魔軀，散盡修為，封印靈識……
以一個嶄新空白的靈魂轉世投胎，沒有一絲一毫的取巧。
完完全全的舍棄了過往的一切，榮光也好，驕傲也罷，力量、學識……通通舍棄。
正是如此，他才得到了天道的承認。
承認了他今生為人的身份。
真正的獲得了新生。
雲霄劍尊在元嬰天劫時，方才恢復了前生魔神的記憶。
他的元嬰天劫，便有一道心魔劫。
渡劫渡己。
「不愧是師父。」
听了林星河的話，蘇煙微除了佩服再無他話，「是干大事的！」
「爹和娘能夠相識，也是因為師父的緣故。」林星河繼續說道，「當初爹來尋轉世為人後的師父，因此結識了娘……」
羅剎王本來是想來看看這個轉世為人的老友如今近況如何，結果哪曉得老友不在家，開門的是老友這一世的人族姊妹，「你找誰啊！」開門的小姑娘對著他彎了彎唇角，笑容明媚亮麗，「哥哥不在家，你要不要進來喝口水再走啊？」
許是被那一刻的笑容所蠱惑，鬼迷心竅的羅剎王說了聲，「……好。」
……
……
蘇煙微听完林星河講述他娘和羅剎王的相識相愛的故事，只有一個想法︰說好的去找老友，結果偷偷和老友的妹妹談起了戀愛。
師父你這是被偷家了啊！
————
蜀山劍派。
蘇煙微和林星河在天黑之前回到了蜀山劍派，二人回去小寒峰。
回去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見雲霄劍尊。
「師父。」
「師父。」
坐在書房內的雲霄劍尊抬眸看著從外走進來的兩個徒弟，上下打量了番，確認他們無事，「回來了。」
「嗯，回來了。」林星河答道。
蘇煙微沒說話，只是以一種詭異驚奇的目光盯著他看。
雲霄劍尊︰？
他目光詢問的看向蘇煙微。
「師父，我發現你好厲害啊！」蘇煙微誠心誠意，從來沒有如此真誠的感慨道，「不愧是當今劍修第一人！」
雲霄劍尊手上拿著書卷的手一頓，轉頭看向旁邊的林星河，問道︰「你師妹是不是傷到腦子了？」
蘇煙微︰？？？？
知曉蘇煙微為何會如此的林星河，心虛的移開了目光。
不敢看自己師父的眼楮。
雲霄劍尊︰……
「哎，師父！」一旁被罵腦子壞掉的蘇煙微不滿說道，「就算是師父也不能憑空污人清白啊！我腦子好著呢，可一點事情都沒有！！」
「我就是，就是太敬佩你了！我才發現，師父你是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蘇煙微滿臉敬仰的吹噓著，大吹特吹，「天上地下，師父第一！」
雲霄劍尊︰……
他臉上的表情逐漸凝重，看著旁邊林星河語氣沉重問道︰「她腦子真的沒受傷？」
林星河︰……這。
看著面前大徒弟一臉為難的表情，旁邊的小徒弟還在耍寶。雲霄劍尊忍不住輕笑一聲，「罷了，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他抬起頭看著遠方，眼神緬懷，似是想起了故人。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羅剎王。
你連這個也都算到了嗎？
——曾經。
羅剎王將年幼的林星河送去交給雲霄劍尊。
「這孩子，是我和寧兒的血脈，寧兒想要讓他做個人。」羅剎王對老友說道，「你就將他當成是人來養育吧。」
「你快隕落了。」雲霄劍尊一眼就看出了面前的羅剎王衰敗之相，「這孩子是羅剎最後的血脈。」
「魔神早為天地所棄，這不正是你舍棄魔身轉世為人的原因？」羅剎王說道，「他若為羅剎，終難逃魔族宿命。」
「既然天要滅我羅剎，那便稱了它的意。」
「……只願我兒一生平安喜樂。」
「星河，答應娘……」病榻上美麗虛弱的女子緊緊攥著面前孩童的手，「永遠永遠不要入魔，記住，你是人！是人族！」
「入我門下，須得發下誓言，此生不得入魔！」雲霄劍尊看著面前年幼的孩童，「時刻謹記你的身份。」
羅剎秘地，林星河毀掉界門那一瞬間。
他與羅剎族的淵源斬斷。
因果斷裂。
正如他所言，羅剎血脈斷絕于此。
自此，世間再無羅剎。
唯有林星河。
這是他做出的決斷。
是他父母為他選擇的道路，而他踐行了這條道。
這條道路上，有他，有師父，有師妹……
有許許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