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是惡。
他如此堅信,那時還是芸芸眾生中一員的東皇太一就已深刻的厭惡這種平庸與碌碌無為。
平凡的出生,平凡的長大,平凡的娶妻,平凡的生子,平凡的衰老,平凡的死去……多麼無聊啊,沒有比這更惡心的活法了!
身為凡人的他生來就有一顆不甘平凡的雄心,執著而冷酷。他擁有遠比他人更強烈的渴望,追求超凡。
他不想與茫茫人海為伍,他想超越他人,站在巔峰享受著孤獨,像神一樣,那種無上的神威令人無限向往。
而唯一的非實體奇跡——轉生之術【雙螺旋】就讓他看到了這種希望,也讓他看破了所謂神的真面目。
他牢牢抓住機會,廢寢忘食,狂熱的參與這一偉大的研究,誓要揭開生命深藏掩蓋的甜美禁忌。
那是歷史性的一刻,生命的一切秘密似被剝開,不再神聖,它以毫無保留的姿態展現在眼前,那發出光輝的甘美,令他垂涎欲滴。
那相互交織的螺旋結構是如此美麗——那是生物最原初的美——那生命的活力讓他如痴如醉。
因此他毫不猶豫地自願接受試驗,用自身去驗證轉生之術——那世間絕無僅有的成神之路。
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身體的細胞在朝向完美發展,基因編寫出無瑕的曲章,所有陣舊都在煥然一新,猶如天生,從陶醉中回過神時已肉身一躍成神!
他悟了︰完美的生命體就是神!不,是超神的存在!
成為比肩神的造物的他欣喜若狂,對轉生之術堅信不移,完美的螺旋已形成閉環,在無盡輪回中抵達萬物終點。
但生命還是死守著最後一道防線——物種與個體的界限,那無形卻又鐵壁般的存在,不容褻瀆。
像是神對這一褻瀆行為的懲罰,他的雙腿變成了蛇尾,額頭上長出了兩對大角,變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賦予每個試驗者致命的缺陷。
本該完美循環的螺旋終究還是因為這一裂痕失去光輝了,夢想幻滅,也證明了人是有缺陷的,不可能做到完美,這終究只是個偽物。
他無法容忍,也不願相信這是偽奇跡,自己成的是一個偽神,自己最終會重歸于平庸,在死亡面前化為一抔黃土,因此不允許任何質疑,反對者皆被他與其同類放逐。
雖有對策——但吞噬生命只是維持,而不是補上缺陷,自成一方世界,只要活動,能量始終都會逸散消耗,根本無法形成輪回,形成一個「∞」的封閉之輪。
于是他在雲夢澤自命為神,以證明,也或許是逃避自己的真實。
並理所當然的被一群愚昧的人信仰與崇拜,他們最容易听話,讓他能暢通無阻的打造九歌神話,以遠超那時落後部落制的封建制度統治雲夢澤,神話的美好遮蔽了所有人的眼楮,只知沉入其中。
東皇太一——九歌神之主神,所有信徒匍匐在他腳下,極盡贊美之詞送入他的耳邊,所有人都依靠著他,眾星捧月般,這種偉大正是他所想超越的庸凡。
他很享受上位者的感覺,但這還不夠,他並不滿足,他知道這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雙螺旋一天不完成,他就一天難以心安,他害怕被揭穿,害怕如曾經的神一般隕落。
同時還有礙事的同類,嘗到一點甜筒就沒有進取心了,只會阻擋他的步伐。
他追求至上的天性注定了他始終是一個人,也必定是一個人,能站在巔峰上的只有一個人。
但這種不快他只能忍著,吞食日月之光,結合其余幾位「同道」,遮蔽了天空,那些雲霧就是他們吸收所布置的工具,同時也是他們權威的證明,小心翼翼維持著自己的生命,東皇太一等待著某一天的到來。
千年的時光很快過去,他發現了一種奇特的生物——人們將它稱為血族,一個名叫徐福的男人帶來的「外來物種」,似是憑空出現,這個與大陸上截然不同的生物擁有著非常詭異的性能,那曾帶給世人災難,被稱為極度危險的物種給他帶來了新轉機。
由此他抓住了一只,仔細研究一番,也從它嘴中撬出了許多信息。
至于活體實驗,為神獻身不是信徒的榮幸嗎?
血族的基因非常奇特,它們的恢復力極強,只要沾上血液就能迅速補充,就像一個細胞都是一張嘴,能瞬間吸收完吞進的所有能量,這種幾乎1:1比例毫無逸散的能量交換正是他想要的,只要取得這一特性就能補上【雙螺旋】循環的缺點。
這是一場全新的研究,前途未知,他將其當作一場試煉,邁向頂端的試煉,敗則墜入深淵,勝則通向自己夢寐以求的境界,哪怕等百年,千年,這就是他的覺悟。
不過命運是眷顧他的,站在他這邊的,一切進展都很順利,猶如捅破一層紙般簡單,在耗盡前前後後百人之後,信息已經采集無誤,只要重掌【雙螺旋】,他就會展現進化的無窮可能性,成為完美的生物——究極生命體。
作為超越所有神的神,君臨天下。
從這時他的布局就已經開始,除了多了無傷大雅的一只小蟲子外,一切皆已就位。
東皇太一雙手插進袖袍中,看著祭台露出笑容,外面的戰爭與他無關,但他側耳听听著,外面的廝殺聲配合著巨大的心跳聲,只不過是奏響他終極進化的序章——
戰爭所留下的無數血液——是哪一方的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只不過是大餐前的小甜點。
東皇太一用了一整場戰爭來作為自己「飛升」為神的柴薪。
——
正在酣戰的項羽瞥了一眼雲夢城,嘲諷的一笑。照這個時間計算,劉邦已經進入了雲夢城,說不定他還正興奮地準備入駐東神殿呢。
劉邦以為能夠瞞得過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拿下雲夢城,可在項羽眼中不過是個可笑的小丑,透過命運,他已經看到了劉邦的下場,沒有自己的幫助,名為東皇太一的無眠之「蛇」將會一口吞下劉邦——
這份絕密的前世情報項羽絕不會忘記,那時他帶著一腔熱血,戰意激昂地與劉邦等人一同共戰東皇太一,相互將背後交給對方,才終于殺死那個怪物,可之後劉邦忘恩負義,為了爭奪權力背叛自己……而這一次項羽要借刀殺人!
所以他才會用「先入雲夢城者為王」來刺激劉邦,讓劉邦「身先士卒」,打頭陣。
有膽子去拿,也得有命承受代價啊。我會等到你把他拖到你兵力大損時,我才來幫你,好兄弟……項羽在心中嘲諷著。
是的,一切都已明了,東皇太一根本沒有沉睡,這只是個幌子,在每個特定時期會睡去的他根本沒有睡著,他在等著起義大軍,猶如盤踞在陰影中的毒蛇,等所有反叛者上鉤,好一網打盡,實現他的永久統治,一勞永逸。
這對劉邦是致命的,因為只有他進入了雲夢城,而其他起義軍還在沖鋒陷陣,完全來不及支援,結果可想而知。
這就是項羽心中打的好算盤。
命運啊,你還是順從于我了。項羽愉快的想到,武器揮動得更加順暢,所有敵人在他面前如同隨風而倒的野草,被他一一收割。
喊殺聲震耳,起義軍的勝利不可阻擋,他們人多,更有共同的目標。雲夢城一方則節節敗退,戰敗者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無辜者也難以幸免,這場慘烈的戰爭流下的血都可以匯聚成一條新的河流,與大河一同奔流遠去吧。
項羽的腳下已是一片尸骸,血流四方,猶如浴血重生的魔神般頂天立地,那蜿蜒的血路猶如他的披風般飄揚,他雄偉佇立的身軀背對著虞姬復雜的眼神。
——
東皇太一為了他的大業,強忍著沉睡的痛苦,就是在等今天的到來。
仔細看去,他的皮膚已經干枯,掀起層層褶皺,像掛在身上的樹皮,皮膚被一寸寸剝下來的一陣陣刺痛充滿全身,緩慢而清晰。他沒有在意,只要完全進化,今後也無需在意了。
東皇太一扯出一絲笑容,向一方看去。
「終于來了呀,好久不見,鬼谷子。」
只見司命押著鬼谷子等人來到東神殿,瑤臉上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顯得楚楚可憐,鬼谷子也是一臉凝重,但東皇太一認為他們不過是在害怕。
一見到東皇太一,鬼谷子也不驚訝他沒有沉睡,因為有一個更重要的事,因此一臉嚴肅地看著東皇太一︰「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東皇?」
東皇太一皮笑肉不笑的看著鬼谷子和瑤道︰
「當然知道,我是來邀請你觀看我的實驗的,當然,這位調皮的小朋友也可以一起,只不過有些血腥,親愛的老師,我已經完善了它,我超越了你……只不過需要你手中的【雙螺旋】,小小的助我一臂之力。」
「我雖不知道這底下有什麼,但絕對不是善類,你拿它做實驗,小心陰溝里翻船,我听到了大地的慟哭,它是撕裂的傷口,一切污穢廢棄聚集之物,不會對你的追求有任何幫助!」
鬼谷子直直地盯著東皇太一,想要看清楚什麼。
「不不不,我不是拿它做實驗,他只是個材料罷了。」東皇太一毫不示弱地回看著他。
他才不會听鬼谷子的勸,真神之路就在眼前,他怎麼可能放棄。
「你?你又想像上次那樣?真是一往無前偉大的殉道者,你已經瘋了,你就不怕白費力氣,沒有結果嗎?進化之路還遙遠著……」鬼谷子像是明白了什麼,不由直搖頭嘆息。
「廢話少說,東西拿出來。」
東皇太一看了一眼司命,後者禁錮住鬼谷子,前者在他身上模索著,最後從他隱秘的口袋里找出了轉生之術【雙螺旋】。
「不錯,看來你保管的很好,值得嘉獎。」東皇太一看著瑩瑩發光的【雙螺旋】,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一口吞下了它。
「你在干什麼?沒必要吃了它吧,你想把它毀了?」
鬼谷子驚訝,【雙螺旋】向來都是在體外進行的,由外到內引發進化,吃下去只會讓內髒會把脆弱的它擠碎,那里面的液體可是比劇毒還毒啊。
「我已經啟動了它,進化開始了。」東皇太一拉起滿臉皺紋的笑容,幽幽的藍線爬滿他的每一層褶皺,蛇尾尖興奮的擺動。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他,似在等待神聖的一刻。
在他面前的祭台顫動著,高高升起,越來越響亮的跳動聲也隨之而來。
「咚咚——咚咚——!」
祭台並不是祭台,它是一個石制的籠子,其中是一顆巨大的,亮麗鮮紅的卵,它似心髒般輕微跳動著,還隱隱可以看出殼內人蜷縮的雛形之影,蛋殼其下還有一道撕裂的黑色空間,星星點點閃爍著紅光,猶如散布在夜空中的血星。
戰爭的血液不斷由地板縫隙引導被空間和血卵所吞噬,讓它越發璀璨光亮,像顆放在黑曜石所鑄的底盤上的大紅寶石。
東皇太一飼養的血族會成為他的一部分,它將不再是世人所斥的污濁,而是完美生命光輝的一部分。
「世人皆道血族恐怖,卻不知它是自然的珍寶,等價的生物循環,比匹的細胞平衡,【雙螺旋】所缺的基因信息就是它!這次將是終極一躍,直達進化的終點,究極的完美!」
東皇太一和【雙螺旋】融為一體,成為其載體,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在吸收著它溢出的各種信息,只要趁現在將血卵吞掉,它就會記錄涌入的血族基因,斷掉了鏈接就會重連,螺旋重啟,形成無限循環,讓他完美進化,升至唯一的完美。
「——你想成為究極生命體?!」
鬼谷子瞬間失聲道,震驚至極。活了這麼久的他沒想到東皇太一會用這樣極端的方法,邁一跨至終點這麼大的步子。
「世間哪有完美生物,人無完人,金無赤足……甘瓜苦蒂,天下物無全美……月有陰晴圓缺……」
鬼谷子絮絮叨叨的說著,眼中充滿著難以置信︰
「你會因為各種信息沖突自爆而亡的!」
這些話不過是東皇太一耳邊穿過的蒼蠅聲,他沒有理會,枯燥利爪迅速伸向血卵,眼中是狂熱的喜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