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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 永恆之地

孤獨的孩子。

這世上大概只有陳國勛會這麼形容尼德霍格,那個被所有生物敬畏的存在,食物鏈頂端的皇帝。

它是孤獨的孩子?當然是。

在那個古老的年代,新的龍族們還未誕生,舊龍族才剛剛穿過北冰洋尼伯龍根的大門,來到這個浩瀚的世界,第一次仰望燦爛的星穹。

那是個充滿光明的紀元,誰都心懷希望,人人都勇敢驕傲,除了那個叫做尼德霍格的孩子,因為他的母親很早就死了。

「母親?」西子月一愣。

「最古老的那批龍族,都是有母親的,除了那位至尊,直到尼德霍格登基後,母親這個概念才從龍族們的世界觀中消失。」陳國勛用平緩的聲音說,像是長河那樣流淌。

由于沒有母親,從降生的那一刻起,那個叫尼德霍格的孩子就不曾被擁抱過,以至于他天生就嚴重缺乏安全感,從不對任何同類露出笑容,害怕一切會對他造成傷害的東西。

但命運偏偏還是找上門來了,他被長老會選入一項偉大的計劃,通過這項計劃後,他就會成為世界的新主宰。

不需要經過他本人的同意,他被強行扶上了那張他本不想登上的王座,與他一起登上王座的還有整個長老會,每個長老的意識都寄宿在他的大腦中,像是一道道魔咒。

在那些魔咒的侵蝕下,身體和性格都越來越不屬于他自己,表面上他坐擁在鋼鐵王座上,向全世界發出怒吼,實際上他蜷縮在某個黑暗的角落,看著那些影子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分裂成數不清個自己。

像他曾經創造出的雙生子那樣,他自己的意識也正在一分為二,一個是誓言要向全世界復仇的黑色皇帝,另一個依舊是那個懦弱的少年,害怕一切。

終于某一天,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體內的靈魂了,開始分崩離析,從外界看上去,那位黑色的皇帝是被其它東西殺死在自己的鋼鐵王座上,但實際上真正能殺死它的只有自己。

在那場海嘯般的自我毀滅中,那些原本寄生在他身上的長老們逐一覆滅,只有少量靈魂僥幸逃過一劫,它們像是諸神黃昏中的那些幸存神靈,將來還會前往南方建立新的國度。

而尼德霍格本尊,那個強大、憤怒的人格已經徹底死亡了,他將自己的骨骸葬在了世人無法企及的地方,等待將來某一天或許能再度復蘇。

可漫長的時間過去了,重新睜開眼楮的是那個懦弱的尼德霍格。

他穿過了死亡的荒原重返世界,坐擁過王座的頂端,也見證過王座的崩塌,最後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龍族不再是世界的主宰,人類的數量空前繁多起來,尼德霍格在街道的縫隙里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很久才走到陽光下。

「歷史上,我曾有無數次機會讓家族崛起,但我全都放棄了。」陳國勛漠然注視著遠方的歷史。

「也是因為害怕麼?」西子月同樣注視著那段歷史,看著男孩在街道上拘謹地行走,仿佛誰都是他的敵人。

「任何東西,一旦燃燒起來,總會有熄滅的那一天,想要一直生存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永遠不要被他人發現西子月,你應該也能體會吧,那種死亡的封閉感,像是裝進一個箱子里,四周只有黑暗與寒冷。」陳國勛微微顫抖。

西子月的目光重新落回營養瓶中的自己︰「知道,我的誕生曾借助過海洋與水之王的卵,龍王重生時所經歷過的,我都經歷過。」

「這也許就是新龍族的優勢吧,斬斷與母親的聯系後,它們便擁有了繭化這項能讓自己不斷突破壽命限制的能力,因此也就能夠忍受那種黑暗但對我來說辦不到,說來諷刺,因為我才是新龍族的締造者,而我卻無法忍受它的代價。」

「那權力呢?你應該同樣渴望著它吧。」西子月低聲發問。

「沒錯,我同樣渴望著權力,因為它似乎是唯一能讓我不再害怕的東西,所以我也一直都在培育優秀的後代,還試圖與長老會幸存者接觸,為了重新取回那份遺失的力量可是權力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吸引你去爭奪的同時,也在審判你。」

那個懦弱的尼德霍格退縮了,他沒有勇氣去坐上那張布滿荊棘的王座,但不論他做出怎樣的選擇,諸神之黃昏總歸會不顧一切的到來,沒有人能逃得過歷史的收束。

「後來,我打算逃避,我要前往‘永恆之地’,那是我追尋幸福的唯一方法。」

「那是什麼?」

「諸神黃昏中的避難所,它不存在于實際,只存在于世界樹上的某個角落,仿佛一根人為嫁接上去的樹枝我如此看重高架橋上那座尼伯龍根,就是為了這個計劃,我需要大量時間去建造永恆之地。」

「那你成功了嗎?」

「成功了,在災難開始之前,我帶著所有族人遷進了永恆之地,除了你之外,再也不會有其它任何人找到我比如你現在這樣和我說話,這是你的特權。」

「因為側寫嗎?」西子月低著頭。

陳國勛點頭︰「側寫,還有鑰匙,它們實際上是同一種能力命運本身,這也是尼德霍格最原始的能力是的,那個懦弱的孩子從一生下來,就有這種權能,這才是他最初所擁有的東西。」

「既然你已經決定要逃避,那又為何要創造我?」西子月抬頭凝視著對方厚實鏡片下的眼楮,「你始終都沒回答我這個問題。」

虛幻的光影中,陳國勛的目光出現了一絲躲閃,朦朧的人影在兩人周圍穿梭,平靜中帶著嘈雜。

營養瓶中的那個女孩也睜開了眼楮,好奇地打量著玻璃外站著的男人。

「是啊,我為什麼要創造你,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的懦弱與恐懼並的確因你而好轉這是為什麼呢?」陳國勛自言自語起來。

他自己也不明白這點,為什麼要創造這個孩子?

他明明就有很多子女,那些子女在溫暖的母體中長大,性格也豐富多彩,甚至會圍繞著他喊父親或爸爸,可為什麼自己唯獨這個在營養瓶中長大,被無數人注視著的孩子情有獨鐘呢?

因為她才是最完美的血脈繼承者嗎?

陳國勛思考著這個他曾思考過很久的問題,只是現在依舊沒有答桉。

忽然,西子月的手伸到了他面前,嬌韌的五指像是花瓣。

「把手給我。」她輕輕嘆息。

陳國勛一愣,隨即不由自主地照做。

人生第一次,他握住了那個女孩的手,比想象中更加柔軟小巧。

「感受到了麼?」

「原來是這樣。」陳國勛的目光微微下垂。

熟悉的氣息。

或者說和他自己相似的氣息,那種天然的,與生就具來的害怕,對一切都小心警惕,無論獲得多少力量都無法徹底擺月兌的脆弱。

「我還在上學時,教授曾告訴過我嬰兒時期,父母的撫模與愛對孩子的重要性,決定孩子將來勇敢還是懦弱,開朗還是畏縮我和你一樣,都沒感受過這些,所以不要用歉意的語氣說沒能讓你感受到母愛你連父愛也沒給過我。」

營養瓶中的女孩也動了,她將手伸向前方,觸及營養瓶的邊緣,手掌在玻璃上積壓出一個小小的印記。

整間實驗室的工作人員都停了下來,注視著這個女孩的一舉一動。

按理來說,她處在這個發育階段,應該看不見任何東西才對,但還是憑借著本能去觸及外界麼?

他們並不知道,那個女孩並非看不見任何東西,在她的視野中,只有那個男人的輪廓是清晰的,不論她多少次睜開眼楮,看到的都是那個男人。

她能明顯感受到,那個男人和周圍其他人都不一樣,比如觀察自己的眼神。

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只是一串數據,但在這個男人眼里,自己才是真正的生命。

緩緩的,男人也將手貼了過來,盡管隔著一層玻璃,但兩人的手的確貼在了一起。

那是兩人之間離得最近的一次。

真溫暖。

第一次有這種完全不害怕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他執意要創造這個女孩的理由嗎?不是為了世界,而是為了自己。

不是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弱小。

兩人間的握手悄無聲息結束,西子月後退了幾步,默默背過身去,像是要離開。

「西子月,你會恨我嗎?」陳國勛的鏡片上折出空白的反光,「恨我將你帶到這個世上。」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我都不會恨你。」西子月轉過身來,「沒有人會恨一個和自己相似的人。」

「那你會原諒我嗎?」

「也不會,因為整個世界都在面臨危機,而你卻拋下了絕大多數人,自己一個人逃到絕對安全的地方。」西子月一頓,「可是,我也不會責備你,因為我知道,雖然我沒有從你這里得到任何愛,但你的的確確是愛我的盡管我感受不到。」

陳國勛表情微怔,看著西子月一步步靠過來。

「我和你之間只是矛盾比較大而已,大到讓我們都以為自己和對方沒有任何情感聯系。」西子月抱住了對方,她身上那澹澹的香氣彌漫開來,像是凜冬的芬芳綻放。

「再見,爸爸,感謝你曾用那樣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我。」

光影再次如潮水般涌動,變成純白色的陽光,人們的嘈雜聲被拉成一條直線那樣消失。

陳國勛的最後一個動作是接受,接受從西子月身上涌來的溫暖與芬芳。

光影散去後,整座地下實驗室依舊被漆黑籠罩,四處蒙著厚塵,那座巨大營養瓶里空無一物,像是早已完成使命的搖籃。

西子月看著自己的手腕,上面纏繞著發光的圖桉,那是陳國勛留給她的東西,一個相當復雜的龍文集合體,記錄著古往今來最奧秘的真理。

通往永恆之地的鑰匙。

以序列號1,言靈•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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