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 舍
雲吉釋只身一人回雲樓村。這種一個人走路的情況他早已經習慣了，從縣中學回雲樓村的路，他閉著眼楮都走不錯。
雲吉釋回到雲樓村時又是晚上，他記不得是幾點鐘了，現在雲柳才大爺還沒開始打更，沒听到他「梆梆梆！」敲梆子的聲音，看來時間還不是很晚。
雲吉釋回到家里，一頭栽倒在自己床上，他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雲吉平幫他打來一盆水。
「哥，看你把你累的，洗洗臉吧。」
「吉平，你把水放那兒吧。我不想動彈。」
雲吉平把水盆端放到門口的凳子上，把毛巾搭在窗台上，轉身問道︰「哥，小妹不回來了？」
「嗯，不回來了。」
「留在二姐家了？」
「沒有，她回學校上學了！」
雲吉平沒再說話，他默默地走到桌子前，把油燈的火苗挑大了一些，屋子里立刻明亮起來，然後他走到自己床邊，坐在床上，看著哥哥雲吉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雲吉釋躺在床上，根本沒注意雲吉平今天晚上的行為有些異常，他回憶著白天二姐出嫁時的一幕幕場景，回憶著當時劉慶賢來接親，鳳兒給他出難題時歡樂活潑的樣子，他眯著眼楮，臉上顯出一絲絲的微笑。
雲吉釋想著想著，突然又想起妹妹雲吉影來，想起他送雲吉影去縣城中學，想起了小影哭泣的樣子和小影的話。
「哥，我不想再重復大姐和二姐的命運，你沒看到嗎？她倆現在都嫁了人，再過幾年，接下來就是我。你知道不？就會是我——！嗚嗚嗚——！我不想在家里繼續呆下去了，從前我身體不好，總有病，娘為我操了太多心，我不想再連累她。今後我就是有病，死在外邊，我也不想在咱村呆下去了，嗚嗚嗚——！我要離開家，離開那個窮地方。」
「不！上完學我也不回來，我要考大學。考上大學去外面念書，我永遠都不想再回來。」
雲吉釋想著想著，漸漸地又皺起了眉頭，屋里漸漸明亮的燈光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吉平，這都要睡覺了，你怎麼還把燈芯挑長了。太亮了，熄燈，熄燈睡覺了！」
雲吉釋一邊說話，一邊坐起來月兌衣服。
雲吉平坐在床上一動沒動，好像沒听見雲吉釋和他說話，他用眼楮一直盯著哥哥。
「你，你看我干嘛？有什麼奇怪的嗎？」
雲吉釋左右扭轉著身體，渾身上下打量著自己，沒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
「吉平，你咋了？傻了，不睡覺，看我干嘛？」
雲吉平眼光直直的，一字一句地說道︰「哥，明天——我也走。」
「啥，你也要走？這小影剛走，你也走？你要去哪，也去上學？」
「不，不是。我——我要去當兵。」
「當兵，從前咋沒听你說起過？」
雲吉釋听到弟弟要去當兵，困意全無，突然變得精神了。
雲吉平說︰「原來是想和你說來著，可是這段時間你每次回家都累的精疲力盡，所以一直沒機會和你說這件事兒。」
雲吉釋此時突然感到有一些愧疚，是啊，自己和吉平天天一個屋里住著，竟然對他如此不夠關心。
「咳！吉平，你說咱倆這一天天一個屋里住著，卻連個說話的時間都沒有，我這當哥的有點兒對不住你啊。」
「其實，我早就想和你商量了，但是一次次就這麼錯過了。我尋思著，不告述你不行，明天我不能就這樣突然一下子走了。」
「什麼，明天就走？吉平，你和娘還有大哥都說了嗎？」
「他們都同意。家里人都知道了，就差告訴你了。」
「我？唉——！」
「哥，這事兒不怨你，是我不對，沒早點和你說。」
「算了，都是我關心你不夠。吉平，到了部隊上好好干。」
「嗯！」
雲吉平熄滅了油燈，哥兩個躺在各自的床上說著話，他們從小時候一起游戲說起，一直說到爹爹去世，說到那天去縣城拉糧食，說到村里邊修路，也不知道說了多久，嘮著嘮著便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雲吉平辭別了家人，他坐大哥雲吉真的自行車，兩個人一起去鄉里。大哥回去上班，他要去鄉武裝部征兵辦公室報到，然後和其他新兵一起，統一去做體檢，體檢合格後就能正式入伍了，所以他要做的事兒還很多。
母親站在門口目送雲吉平離開。
院門敞開著，寬綽的大門兩側，去年貼的春聯還在，但是字跡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紅紙經過風吹日曬，已經褪色成淡淡的粉紅色，春聯下邊有的地方已經破損，顯得斑斑駁駁。只有那對兒新貼在門上的大紅喜字顯得那麼鮮艷耀眼，似乎正張著大嘴在笑。
母親一只手扶著門框，另一只手舉在額頭搭起涼棚，就好像一個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地站著，注目遠處。
一陣秋風吹過，卷起她的衣角，抖動她的衣領，吹過她的臉龐，撫過她的雙鬢
母親鬢角的白發隨風飄動，她面色凝重、雙眉緊蹙、嘴唇翕動，幾顆淚珠在眼圈里直打轉兒，但是最終也沒掉下來，瑟瑟秋風帶走了她對兒女無限的思念和不舍。
雲吉釋站在母親身邊，他望著漸漸遠去的弟弟，心里也是思緒萬千。
走了，都走了！二姐走了，小影走了，吉平也走了！他們從此告別了雲樓村日復一日窮苦的生活，去尋找自己想要的明天。
雲吉釋呢？
他該怎麼辦，難道也要離開這里嗎？
不，不能！
雲吉釋決定，他還要在這里繼續堅持下去，他沒有時間陪著母親在這里多愁善感。他要改變，改變他現在面臨的一切——要改變，那就先從改變自己開始。
「娘，他們都有自己的追求，走就走吧。吉平到了部隊上，總比在家里強，說不定干的會更好。」
母親心里知道，兒子這是在安慰自己，她沒有說話，沖著雲吉釋點了點頭，然後依然神情專注地望著小兒子離開的方向。
「娘，我不陪你了，我還要去修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