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羨平日里是不會主動來這胭脂街的,不過是今日有友人要在這兒設宴,他是賞臉才來。誰知道還沒有等來東家,就目睹了這樣一出鬧劇。旁的也就罷了,這‘姜傾梨’的作為,倒是叫他出乎意料。雖說姜家的隕落叫人唏噓不已,可是他身為天潢貴冑、皇親國戚,自然不能有什麼異議。只是格外的,對這個所謂的‘罪臣之女’憐惜了一些。
眼看著事情要不能收場,他便果斷出面,給了老鴇足夠的銀兩,又不痛不癢的安撫了這些花樓的姑娘。這下,那鬧哄哄的人堆才逐漸安靜下來。他伸手拂袖,淡淡的道︰「諸位還是回去重新梳洗妝點一番吧,過一會兒,本王的幾個朋友就要來了。勞媽媽屆時替本王解釋一句,本王現在還有要事要做。」
說著,他側過身,向江輕離微微一笑︰「姜小姐,請。」
都不需要去看,江輕離都能感受的到自己身後那些火辣辣的目光。今日可是叫這花樓中的女人們丟盡了臉,而自己卻風光的被這個十一王爺邀去喝茶。倘若自己和那些人置換一下,也是要氣得咬牙跺腳的。可惜……自己偏偏是贏得那個。
想到這里,笑意便浮上了臉頰,嘴角邊抿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她譏諷的看了那邊的柳煙兒一眼,便大大方方的跟上了君無羨,爽快道︰「好。」
兩個人並肩去了樓上的雅間,要了一壺雨前龍井,幾樣糕點兒,便相對而坐。君無羨並沒有急著說話,而是把目光落在江輕離額頭上的傷口上,打量了一番,才輕聲問道︰「剛才無意听說了你們的爭吵,想必這傷是你自己撞的麼?」
江輕離點了點頭,伸手捋了捋額頭上的發,遮住了傷口,做出了一副往事莫要再提的模樣出來︰「一時想不出來,就做出了那等傻事。如今都也釋懷了。畢竟,我是姜家的獨苗……姜家,還需靠我來撐。」
「哦?志氣倒是不小。你可知道,這話虧得是本王听說了。倘若換一個人,你這姜家的獨苗……可就也要被連根拔起了。」君無羨听到她的話,頗有些佩服起她的膽量來。他向來是個溫和寬宥的人,出了名的脾氣好,並不計較她的失言。只是這樣有血性的姑娘實在少見,倒是很想知道她究竟會不會怕。
這話畢了,江輕離連眼都不眨一下。她仍是昂著臉,那雙清澈的眸子干淨而明亮,直直得對上了君無羨的眼神,與剛才那副睚眥必報的小野獸不同,這會兒宛如一頭小鹿,天真又倔強。要麼說是風昭國的第一美人呢,即便落到了這樣的塵埃泥沼中,仍是不減風姿︰「道理我自然懂。只是我相信,能在剛才那個時候對我拔刀相助的十一王爺,一定不會是那個會在日後因為我的三兩言語而對我有任何懲處的惡人。」
茶水冒出的熱氣橫成在二人之間,使雙方都覺得對面的容貌模糊了。君無羨只是笑,並沒有應答江輕離的話,而是另起了一個話頭,說道︰「方才本王听說……你被扔到亂葬崗之後,遇到了一個救你的貴人。正巧,本王也有一個朋友慘遭陷害,被人連夜扔到了哪里。本王听到消息去尋的時候,卻沒有找到尸首。所以……本王懷疑,那位救了你的所謂貴人,正是本王的那位摯友。」
摯友?一個王爺的朋友,自然也是那些權臣武將了吧。江輕離回憶著那天的那個血人兒,的確氣度不凡,估模著八九不離十真是同一個人。只是听君無羨的意思,似是不太願意透露那位朋友的身份。好在江輕離的好奇心不重,念在他剛才幫自己解圍的份兒上,便把自己那夜如何救人,又如何分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當然,也隱去了自己拿走他那塊玉佩的事情。
兩人一核對,果然說得是同一個人。只是這過程實在是離奇,听得君無羨嘖嘖咋舌。他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眼前這樣一個柔弱的姑娘居然可以在那麼多的尸體間面不改色的尋財,救人。這,真的是一個侯門小姐做的出來的事情嗎?他心中漸漸升起了疑竇,審視了一番江輕離,問道︰「你……真的還是姜家小姐嗎?」
「真奇怪,怎麼近來誰都喜歡問我這個問題。」江輕離知道這個君無羨從前和自己相交不深,所以依然面不改色,「我不是江輕離,還能有誰是江輕離?人是總是會變,會長大的。倘若我還是從前那個溫室里的花,那我恐怕……早就要去見爹娘了吧。再者說了,王爺,我是誰,對您來說,難道很重要嗎?」
君無羨也不惱,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調侃道︰「你真像只刺蝟,一旦感覺到危險,就把渾身的刺豎起來,想要趕走別人。倘若本王有幸能找到那位摯友,真想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因為……你們真的很想象。對了,你當真不好奇,本王的那位朋友是誰嗎?」
正說著話,屋外忽然就想起了陣陣絲竹之聲,還有姑娘們的歡聲笑語,當中夾雜著一些男子的說話聲音。江輕離搖了搖頭,說道︰「既然王爺不願意說,自然就有不說的理由,我又何必強求。喏,看樣子王爺的朋友們來了,不下去作陪麼?今日我是出了一口惡氣,可是王爺作為男子,是不是有些唐突了那些姑娘,該不該下去寬慰一番呢?」
「你……真的要留在這里嗎。」
君無羨答非所問,反而是拋出了這樣的問題。他自己歸為王爺,往大了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如今的姜家的罪已經罰過了,旁人沒有辦法,他動動嘴,將她調離這中髒地方還是易如反掌的。說著,他皺了皺眉,解釋道︰「你恐怕不知,本王平日里最不喜歡來這種地方,今日也是不得已被邀來。本王知你在這里受盡了苦楚,所以只要你願意,許你一個容身之處還是可以的。「
對于一個滅門喪家的孤女來說,僅僅一個容身之處,又能有什麼慰藉呢?江輕離知道,這也是君無羨的善意,所以還是相當感激的向他笑了笑,又毅然決然的回絕了︰「多謝王爺的好意。只是我是被聖旨打發來的這兒,除非這定芳樓不在了,不然您帶走我,也是要惹上麻煩的。方才王爺幫小女解圍,小女已經萬分感激了,哪里還有給恩人添亂子的道理?」
「好吧,既然你不願意,本王也願意相信你可以在這里好好活下去。或許,你也有堅持的理由,本王就不多過問了。」君無羨很是豁達,見她不願意,也沒有強留。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塊令牌,是紫檀木雕刻而成是長條形狀,小巧玲瓏,上面鏤雕著卷雲流水的紋樣,正中是一個‘羨’字。
他將這個遞給江輕離,道︰「這是本王是的信物,倘若日後你受到了什麼委屈難處,便拿著這個牌子去十一王府,交給任何人都能幫你通報,本王會來幫你。畢竟……你是姜家的女兒。姜家……唉。」提起這個,君無羨也頗為感傷。礙于身份,也不好多說什麼,遞給江輕離一個千頭萬緒的眼神,便把令牌擱在了桌案上。
江輕離也不推月兌,拾起了這信物握在手中,又向君無羨施禮︰「多謝王爺美意,小女便收下了。今日王爺的恩德,如有機會,必定成倍報答。「說著唇角微微揚,隨口道,」另外也請王爺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活著。即便不為別的,也是想見一見那位王爺的摯友,是否真的和我那麼相似。「
提起那位朋友,君無羨的眉頭明顯的蹙在了一起。只是很快又舒展開來,他無奈的苦笑︰「這些日子我會再多派人去尋,托你吉言,我也希望他可以再活生生的站在你我面前。唉……只怕是,凶多吉少。」
看得出來,這十一王爺還真是位重情重義的人。江輕離對他很是欣賞,也動了想要幫忙的心思。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還沒在的定芳樓站穩腳跟,如何能幫得了別人,當下也就冷靜了下來,打消了這個念頭。又出言寬慰道︰「王爺放心,我記得您的那位朋友身上的傷雖然多,但是致命的不多。他尚且有力氣和我說一兩句話,想必是有能力尋到生路,斷不會就那樣白白在那種地方交待。放心,放心~「
「嗯,那就托你吉言了。」不得不說,江輕離不苦大仇深的時候,的確十分可愛。君無羨被她這副樣子逗的笑了出來,又囑托了她兩句,這才起了身道,「底下還有幾位朋友,本王不便在此多留。今日的事情本王會替你壓下去,但是你自己也稍微收斂一些,回房中別再出來了。唔……後會有期。」
江輕離起身,一路送他下樓,自己也是順路回到了屋子。一推開門,就看到了聞鶯正在忙上忙下的打掃,她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個傻丫頭,自己的傷不疼麼?還在這里忙活這那,快歇下。」
「勞小姐費心,奴婢剛才已經上好了藥了。」看到江輕離回來,聞鶯連忙湊上前去倒茶,同時把自己的臉亮出來給她看。果然,挨打的那一邊兒抹上了一層消腫化瘀的藥油,這會兒腫都消了。」這倒是奇了,燈油都不舍得給你,居然會給你藥油?是誰給的?「
聞鶯一頓,頗為遲疑的回答道︰「小姐,是蘇盼煙強行讓奴婢涂上的。說是……賠禮道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