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幕,月華似水,漫天的星斗綴在靛藍色的天際,灑下了淡淡的銀色光輝。春末的夜還有些涼意,城外林木茂盛,枝葉葳蕤,時不時風拂過,帶出了幾聲野獸的嗚咽。這里是城郊的亂葬崗,那些無名無姓者,身份低微者,十惡不赦者,都會在生命終結的時候被丟到這里。或者被野狗分尸,或者被烏鴉啄食,運氣好一點的在這里腐爛,最後化作一抔黃土。
江輕離渾身月兌力,幾乎是靠著最後的一點意志力才讓自己從半掩著的土堆里爬了出來。環顧一番四周,看到的就是尸橫遍野。多年來在朝廷和沙場上廝殺拼搏的經歷給了她很好的心理素質,旁人看到這個景象,恐怕又要嚇昏過去,而江輕離只不過是微微皺了兩下眉頭,思緒卻還停留在自己火場喪生的時候。
明明那個時候……自己已經置身火海了,那種火舌舌忝到了肌膚上的痛楚,焦黑的煙霧,森森的白骨,歷歷幕幕都真真切切的刻在了她的腦海之中。她江輕離的一生就此結束,十年的恩愛錯付,榮光化作笑談,她的鳳位拱手讓給了別人,一生的起伏淪落最終成為他人口間的笑談。她從前自詡’巾幗不讓須眉‘,以掃眉才子自稱,可是怎麼到頭來,落得了這樣一個慘淡的收場?!不,她不甘,她的這生……還沒有結束。
四處都彌漫著腐臭的味道,還有蛇和爬蟲路過行,發出細微的窸窸窣窣聲。江輕離便是被這樣的聲音吵醒的,她的神魂方才復位,甫一醒來,便是濃重的血腥味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鑽進她的五髒六肺間游走鼓搗,天地混沌,唯有一輪殘月高懸,間或有走獸長啼,寒鴉淒鳴,一聲疊過一聲,似乎是在用這種語言在告訴她——這是在人間。
即便四周的氣味腥臭難聞,即便自己現在還半掩在土里,可是胸膛中’咚咚‘狂跳的心在告訴自己,自己活著。活著真好,真是江輕離空空蕩蕩的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不經意的一個低頭,忽然發覺在月色下自己的一雙手臂白潔滑女敕,藕臂蔥指,美好的像是工筆畫中的女蛾才有的一樣。
等等,這絕對不是自己的身體!即便江輕離在手上沒有那些蜈蚣似的丑陋疤痕時,也不會有這麼一雙縴縴柔荑。她覺得蹊蹺,連忙把扒開了埋在自己身上的土,趔趔趄趄的站了起來。雖然身上的衣裳已經有些破破爛爛的了,可是還是感覺的到這個身體的身段窈窕,柳腰縴細,腿也是修長勻稱,和自己從前那個骨瘦嶙峋腿更是有著天差地別。
江輕離覺得現在的處境有些詭異,但是也來不及思考太多,當機立斷的就借著朦朧的月光,在附近各種尸體上開始模索。不管這個身體是誰的,反正現在的主人是自己,而她,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沒有錢怎麼行?就算這個亂葬崗里面扔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但是東模西湊,不到一炷香的時候,她還真的搜羅了不少東西,有大大小小的一些碎銀,兩三個成色不錯的玉佩,還從劍上摳了一顆鴿血石下來。
掂量了一下,感覺搜羅的差不多了,便起身要找出去的路。她不熟悉這個地方,便先站在原地借著微弱的月光打量四周,忽然看到不遠處匍匐著一具尸體上居然在腰間懸著一塊上等的藍田暖玉。這個東西價值千金,即便是折價換給當鋪,那起碼也能保自己吃喝不愁好一陣子了。
江輕離當即踏過了一群半腐的尸骨,三步兩步就跑了過去,蹲下,剛要偷偷把玉佩取下來,卻發現這個玉佩的主人雖然渾身是血,可是胸口仍是在微弱的起伏著。她心中一顫,連忙把這個人翻了過來,伸手一探鼻息,果然還有一口氣。
月色從雲間流瀉下來,正正好好落在兩個人的身上,光似乎比剛才明亮了一下。江輕離仍是不難從這張滿是血污的臉上看出原本的風華姿采來,看樣子這人原是個年輕俊朗的公子哥兒,長眉朗目,鼻若懸膽,唇如春桃,倘若不是臉上的瘦削出賣了他的憔悴,想必也是個皎皎玉樹臨風前的人物。
「嘖嘖,果真是紅顏都是一樣的薄命。」聯想到自己這具美艷的身體,江輕離很自然就聯想到了這個詞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左右遇見了也是個緣分,總不能見死不就。她略微會些醫理藥理,先是為男子把了把脈,見氣息猶存,不至于馬上就要咽氣,也就稍微放心了一些。她拽著男子的衣領,使了吃女乃的力氣,萬分艱辛的把他從亂葬崗中拖到了出去。還別說,這人看起來精瘦的,可是真沉吶!江輕離累的氣喘吁吁,拍了拍手,轉身就去找水和藥草去了。
好在這個地方固然晦氣陰暗,可道路卻是四通八達的。江輕離征伐多年,很快就熟悉了這一片的地勢,憑著經驗,果真找到了一條傍城的小溪,溪邊草木葳蕤,蘆葦長得幾乎有半人高,月色忽明忽暗,她幾乎快要瞪瞎了一雙眼,才找到了幾種可以止血用草藥,信手采了一把放在腰間,又繼續往溪邊走去。
水面波光粼粼,上面浮動著若有若無的霧氣,靜謐而安詳,四處都洋溢著草木的清香。江輕離慢慢蹲下去,伸手掬了一捧水來喝,又把手上的血污洗了個干淨。倘若不是那個活死人太沉了,她也是想給他好好洗一洗的,現在的話,只能勉強把碎步浸濕了帶回去給他擦拭了。
江輕離在溪邊搓搓洗洗了半晌,總算是都準備的妥帖了。剛要走,忽然瞥見了水面的自己的倒映,當即就愣住了。
巴掌大的一張臉蛋兒還帶著些許稚女敕的氣息,除了額頭前有一個血淋淋的傷口外,一張臉生得螓首蛾眉,膚白若脂,一雙翦水秋瞳在月色下顧盼生輝,瓊鼻高挺,朱唇殷紅,連一頭凌亂不堪的青絲仍是光鑒照人,烏黑的宛如黑鴉的羽翼般。即便沒有表情的像個木頭人,也仍舊是傾國傾城,明艷到與日月爭輝也毫不遜色。
這樣漂亮的臉……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剎那間,江輕離百感交集,居然有一種想哭的念頭。她從前慣會逞強耍狠,不論是為了慕容修披荊斬棘,還是後來烈火焚身,她都沒有落過一滴眼淚,可是看到這張眉目如畫的臉,從前因為貌丑受到的鄙夷,嘲笑,種種不公平的待遇,悉數涌上了心頭。五味雜陳時,便想起了自己臨終前的誓言,便冷冷的笑了出來︰「呵,慕容修。我已經換得傾國傾城貌,就是不知道他日……你是否能吃受的了我這顆如蛇如蠍心!」
她江輕離在此,對天,對月發誓。既然老天爺沒有讓自己去閻羅殿,反而是重生到了這樣一個美艷的驅殼里,那麼自己前一生受過的苦楚,這一世都要通通的討還回來!不論是慕容修,還的白雪晴,他們欠下自己的債,必千萬倍的去討要回來!
就是不知道自己這個身體的原主到底是為何而死。不過根據她的經驗來說,一個女人倘若沒有和自己美貌成正比的能力的話,那這種容貌反而會成為害死自己的原因。聯合自己額頭上的傷口來看,恐怕是不堪受辱之後自盡而死。
總之,也是個苦命的人兒。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和原主溝通的機會,倘若可以,作為報酬,她也會連帶著她的冤屈,一並為她收還!同事天涯淪落人,斯人已逝,自己又佔了她的軀殼,恐怕也只有指點可以報答的了。
一連立下了兩個誓,江輕離這才想起在某個地方還有一個被自己快要遺忘掉的血人兒。她當下也不胡思亂想了,連忙帶著草藥和濕布趕了回去。借著月色星光,她替這個血人兒擦干淨了身上了血污,又從腰間取了采來的止血草藥,放在口中咀嚼成碎渣,慢慢的敷到此人的傷口上。
自己的裙子再撕就沒有了,于是江輕離又跑回了亂葬崗中,隨便找了個衣著還算干淨的人,扯了一大卷布料回。這人受得刀箭傷極多,肩頭,胸口,腿上,處處都是,江輕離耐心的一處處為他包扎好了,又費了吃女乃的力氣,把他拖到了一顆大樹下好叫他靠著可以休息。這麼一番折騰,倒是叫這個失血過多的人從鬼門關上晃蕩了圈,竟然又生生被拉了回來。
男子費力的睜眼,恍惚間只看到一個面容姣好,姿色嬌媚的女子在為自己療養包扎。他一怔,本能的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寒聲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江輕離一愣,只覺得這聲音寒涼,仿佛是數九天里的堅冰化水,冷得徹骨。她拾起眼,報以一個同樣冷漠的眼神,把手從他的手中抽離,笑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既然你沒什麼大礙了,那我便走了。」說著,她又從錦囊中掏出了半吊銅錢和一塊碎玉丟到了他附近,「這些雖然不多,但是夠你療養一陣子了。」
「你……」男子雖然醒了,卻沒有力氣做什麼動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不知名的女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十分瀟灑的絕塵而去。他看著,忽然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很快就重新闔上眼休息。他自己尚且是泥菩薩過河,還是先保命要緊。
亂葬崗的道路四通八達,江輕離在四周轉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修整的最齊全的官道,依著天上的北斗星,很快就走到了這個陌生的城邑的城牆之外。她站在離著城門不遠的地方,抬頭看到了一方朱紅漆金的匾額上寫著——樂陵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