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罡發布《聲明》的前一天,文遠真君便告訴了玄誠上人,並吩咐他,這事要第一時間告訴雲景道長,讓青木派做發相關準備。
玄誠上人覺得有些奇怪︰「葉罡正式撤軍了,雲景他們還要做什麼準備?」
文遠真君輕嘆︰「撤軍一事,既是為師與李堂主極力斡旋的結果,也是葉罡內憂外患、背月復受敵的無奈之舉。而‘除魔大軍’雖是葉罡之親信力量,但擁兵自重之心漸大,也是有跡可循。為師很擔心他們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沈雲他們挖坑,鬧點什麼事來,又讓葉罡改變主意。」
玄誠上人明白了,並且深以為然。他不敢耽擱,連忙派了大弟子清定真人親自去請雲景道長過來。
其實,從他們抵達新營區的第一天,王長老接待的時候,說得很清楚,青木派非常歡迎仙山同道來做客,請他們不必拘謹,就當自己家里一般。只要門口或者旁邊立有警示牌,上面言明不能擅入的,他們都可以和青木派的弟子一樣,自由出入。
玄誠上人听了,面上笑眯的應承了下來,但心底里卻是連標點符號都是不信的。
因為修士的領地意識強,便是在自家門派之內,他人的寶山,也是非請勿入。哪有不立警示牌,就能跟「自由出入」?
他若真信了,早兩百年就被人打死了。
是以,等王長老一行人離開後,他便鄭重的交代徒子徒孫們,莫要把主人家的場面話當真,諸弟子務必安分守己的呆在客院里,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許出客院的大門。
門眾們面上自然是莫不敢從的。但也有人心底里犯嘀咕︰師祖會不會是太多疑了?人家在客院的大門內外都沒有安排守衛什麼的……
嘀咕方起,從大門外進來三個人。他們上前來與玄誠上人見過禮後,為首那人自稱是客院的管事,依照相關規章,為他們辦理入住手續。
怎麼會有這樣的待客規矩!
很多年輕的弟子紛紛色變。先前還在心底里起嘀咕,對他們師祖的吩咐將信將疑的那些人更是恨不得挖一個地洞,好能立刻躲進去——師祖說得對,他們果然是太年輕了,輕易相信了青木派的鬼話。
玄誠上人在心底里嘆了一口氣,暗道︰如此也好。讓這些小的嘗嘗寄人籬下的滋味。
給清定真人使了一個眼色,令其稍安勿躁之後,他親自上前來,和顏悅色的頭一個辦理入住手續。
所謂的入住手續其實就是先登記在冊,然後再領一片出入牌。
清定真人收到師尊的警示,不得不按下滿月復的不悅,緊跟師尊之步伐,第二個辦理了入住手續。
師祖與大師伯尚且如此,其余人哪里還敢有半點怨言?于是,入住手續在一片詭異的嚴肅之中,很快辦完了。
另一邊,青木派的管事自然是覺察到了氣氛不對。但他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問題,只能在辦理好入住手續之後,硬著頭皮與「這些人里的頭頭兒」商談他們的吃飯問題。
哪知,他才起了個頭,對方的「第二大頭頭兒」便從一旁搶身上來,攔在他面前,硬梆梆的說道︰「我們自己準備了干糧,不敢煩勞貴派。」
什麼意思嘛!管事感覺自己的火氣嗖的沖上頭來。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總管事的吩咐,讓他好好跟這些「金貴人」說話,有問題,解決問題,不管什麼情況下,都不要動氣。
于是,心念一轉,他強行按下怒火,面不改色的道了句「如有其他需求,隨時可以到左前邊的那院里來找我」,帶著兩名手下告辭離開。
在他離開後,玄誠上人拂塵一甩,淡了聲「散了」,也先行離去。
但是,他的徒孫們卻沒法做到象他這樣,一個個跟氣鼓了的蛤蟆似的。剛剛才對青木派生出的好感,轟的一下全塌了。如果不是師尊們壓著,他們肯定要跳起來跟那三個家伙好好請教一回。
有幾個出了名的「暴脾氣」徒孫偷偷的湊在一起,暗中商量好了︰如果那三個人敢對師祖不敬,就算是師尊事後罰死他們,他們也要狠狠的揍他們三個一頓。
結果,他們白謀劃了。
因為自三人離開後,客院的大門前再也沒有出現過青木派弟子的人影。
如果不是兩天後的半夜里,雲景道長來去匆匆的造訪了一回,他們真的會嚴重懷疑青木派上下是不是將他們七十多號人給忘了。
這會兒,玄誠上人突然下令,要清定真人去請雲景道長過來商量重要事件。後者只覺得兩眼一抹黑——他不知道該去哪里請雲景道長。
但師尊的命令不能不從。
清定真人一邊往大門走去,一邊搜腸刮肚的想著對策。
待走出大門後,還真叫他想出來了。
原來,走出大門後,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左前方不到二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座小院子。這時,他猛然想起了那名自稱姓方的小管事那天離開前說的話——有其他需求,去找他。
現在可不是有「其他需求」了嗎!
清定真人連忙往那院門口走去。
這座院子的大門很小。讓他頭疼的是,大門內外也是不見守衛或者看門的童子之內的。
大門洞開,但正對著大門是一道磚頭砌成的影壁。有它遮擋,清定真人沒法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不過,他特別的打量過了,院門左右,還有外面,數步之內都不見有警示牌。
難不成真的這麼直愣愣的闖進去?
他有些猶豫。甚至在想,如果真是個魔物的洞府倒好了。那他完全可以直接闖進去。
好在這個時候從里頭傳出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少頃,他看到一道青色的人影從影壁後面匆匆忙忙的繞了出來。
來人是個二十三四的年輕女子,梳著姑娘頭,眉清目秀的,修為比那天的小管事要低一重小境界。
面生。
不認得。
年輕女子一邊走出門來,一邊抱拳打招呼︰「請問真人,有何事?」
「你是?」清定真人的修為只比她高一大階,沒法看出她的心思,從而也無從判斷她的身份。不過,他很擔心這人是這院里的大丫環之類的。要是的話,他真不好跟這樣的底下人多說。否則傳出去,更會被青木派的人看輕。
說話間,年輕女子已經走到了他的近來。
她先是自我介紹︰「我姓劉,是客院部的總管事。真人此回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啊?總管事!是先前那個小管事的上司!但這修為……
清定真人打小跟在師尊身邊,也算是見多識廣,心里只道︰原來青木派與修士同盟軍一般,也是個不講究的。
他道出自己的要求。
劉總管訝然,答道︰「道長如果沒有外出的話,只會在長老院里。真人找他,只管去就是了……」突然想到,玄天門上上下下這些天都貓在客院里,怕是還不知曉長老院怎麼走。遂爽朗一笑,「我恰好也要去長老院,與真人順路呢。一道過去罷。」
好一個「恰好」,清定真人贊許的點頭︰「有勞。」
等見到雲景道長後,後者心細如塵,看了兩人一眼,便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當即拿出同門師叔的身份來,批評道︰「清定師佷,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自己一天到晚的守在屋里,也就罷了。還要拘著底下的弟子們。搞得來了好幾天了,連地頭都沒模熟。」
「弟子……」清定真人這才意識到,從一開始,不論是王長老,還是小管事,都沒有誰是在說場面話。從頭到尾,都是他們多心了。
且不說雲景道長隨後與他一道去了客院,听到玄誠上人的報信,心里有多震驚。等雲景道長離開後,他將在劉總管那院里的所見所聞,以及雲景道長的「批評」,一五一十的向玄誠上人匯報了。後者听完後,坐在竹圈椅里,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輕嘆道︰「應該是我們誤會了。」
稍後,玄誠上人命清定真人在前院召集所有弟子。他親自向眾弟子宣布「門禁撤消」,並鼓勵弟子們四處走一走,看一看︰「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門派。我們好不容易才來一回,不多看看,多走走,豈不是坐失良機?」
這個彎轉得有些大,很多弟子明顯得反應不過來,嘴上雖然再自然不過的應承著,看得出人其實是蒙圈的。
玄誠上人見狀,只能在心底里著急——還跟些木頭一樣的愣著什麼呀!等其他門派的人也過來了,我們還有什麼先機可言!
當然,這樣的話,是不能真的說出來的。尤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所以,看著一群呆頭鵝,玄誠上人一甩拂塵,悶悶不樂的又回自己小院里去了。
清定真人也不是很理解。他以為師尊是要跟弟子們解釋這是一個誤會,從來沒有想到師尊是伸長腿跨大步,一下子邁到了另外的一個極端。
到底為什麼呀?難不成外面出了什麼事?
顧不得讓弟子們散了,他亦步亦趨跟上自家師尊。剛進師尊客居的小院大門,他迫不及待的在後頭問道︰「師尊,是不是外面出什麼事了?」
親傳大弟子尚且如此,還能指望他們自己參悟嗎?玄誠上人只好詳細的道出原委。
「弟子省得了。」這回清定真人是真的懂得要怎麼做了。他甚至立刻想出來一個主意,「三師弟以前就入得了師叔的眼。師尊,我能與三師弟一道再去拜訪師叔,請教一些道法上的問題嗎?」
說起自己的三弟子,玄誠上人眼底涌起一些黯然。
他的第三個徒弟就是清成真人。在數年前的金丹法會上,清成真人和雲景道長有了交情。那時,清成真人是嫡系中的嫡系,而雲景道長不過是個不知名的旁枝。且清成真人的修為還高過雲景道長。所以,兩人往來,是清成真人提攜雲景道長。
然而,世事弄人。這才多少年啊。雲景道長不但凝結了元嬰,身份一下子躍升為同門師叔,而且還成為了沈雲的左膀右臂。
于是清成真人就尷尬了。這不,當年的提攜,現而今成了「他入了師叔的眼」。連文遠真君記起金丹法會上的事來後,也提醒玄誠上人,要清成真人收著點,無事莫要再去雲景道長面前晃悠。
象這一次的冰河谷之行,玄誠上人在最初敲定人選時,是特意沒把清成真人納入名單里的。是文遠真君看罷名單,翻起眼皮子問他︰「為何不見清成的名字?」
玄誠上人如實以對︰「怕沖撞了雲景師弟。」這只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他心疼自己的弟子,想最後護清成一回。再說了,此去吉凶難料。萬一凶多吉少,清成留在宗門之內,他這一脈也不至于完全滅絕。
文遠真君何嘗沒有想到這些,只是事已至此,清成留下或者一同去,都算不得什麼好選擇。想了想,他拍板道︰「還是叫他跟你一道去吧。萬一……興許能有點用呢。」
不過,他接下來又特意叮囑玄誠上人,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讓清成與雲景踫面。
清定真人自然是不可能知道這些。他只覺得一向跳月兌的三師弟這些天太過安分了。再想到當年三師弟與雲景師叔交情不錯,所以,想拉三師弟去給自己壯膽——那個姓劉的總管事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了。小小黃毛丫頭,明明修為、年紀、閱歷……什麼都不如他。甚至完全可以說,從頭到腳,沒有一樣能夠與他相比的。但是,莫名的,從一見面,就有壓他一頭的感覺。
玄誠上人一听,一邊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以至于忽略了大弟子眼底的怪異。
認真的考慮了一回,他點頭道︰「你們兩兄弟一道去吧。清成……都什麼時候了!算了,萬事隨緣。」
他本想把清成叫到跟前來,親自再吩咐幾句,但轉念又一想,青木派與玄天門相比,處處透著不同。他的那些經驗未必都能派得上用場。就象先前他的「門禁」,事實證明,不但不合時宜,而且險些自誤。
所以,話未出口,他已改了主意——不管世事如何劇變,他相信先聖所言,「千舉萬變,其道一也」。萬變不離其宗。身為修士,堅持己道,行事從心從緣,肯定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