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極深處。
寶象佛陀獨自歸來。
他終歸不曾將清濛大能攔下。
非是畏懼清濛祖,更不是無法抵抗那銳利的青峰劍芒。
寶象佛陀已證就陽世不朽之路,這偌大的洪濤界,能夠傷到寶象佛陀的人已經不多。
或許,他真正無法抵抗的,只是清濛仙子的話。
哪怕是陽世不朽,他們依舊只是修士,不曾躍出大千,不曾成為真正的仙人。
歸根結底,他們還在紅塵中,還是人。
而人,是會變的。
……
沉默中,寶象佛陀揮手,將虛空撕裂。
他清瘦的身形一閃而逝。
這是一處古老的洞天福地,不知哪一世凋敝,最後沉默在這虛空亂流的極深處,而如今,在蘇幕遮將陽世道場送與張道鴻之後,這里便成了諸修的潛修之地。
山巔。
有老道盤膝而臥,手捧寶鏡,雙眸有著神光閃爍,似乎只是這麼看著,整個陽世便已經收入眼中。
寶象佛陀的身影顯化在他的身後。
「清濛掌教走了?」
寶象佛陀面容上的慈悲色更濃了些,他雙手合十道。
「走了。」
「說來,清濛掌教雖是新道修士,但論及交情,吾等之中,卻是她與尊者更熟一些,大和尚,你說,清濛掌教此去,是不是去尋尊者了?」
「老衲不知。」
沉默之中,只听得那老道喑啞一笑。
「禪宗機鋒,自是玄妙,大和尚,你是不知,還是不敢知?」
山風呼嘯而來,寶象佛陀的身形卻似是僵在了那里。
他沉默著,不曾說話。
良久,寶象佛陀轉身,撕裂虛空而去。
原地里,只有老和尚的話,飄蕩在風中。
「老衲不知,亦不敢知,吾去南疆一趟,取古仙人遺世手札。」
自始至終,山巔老道不再有什麼反應。
直到寶象佛陀徹底離開,那老道方才繼續開口道。
「洪洋道友,你怎麼看?」
不知何時,一清瘦道人,身形顯化在雲端,踏風而立,正是諸修之中的洪洋子。
「伯奎道兄,吾等何須在意後輩的看法,他不過初入此道,還要走許久的年月。」
山巔的老道,正是伯奎子!
那圓鏡,正是觀天仙鏡!
听著洪洋子答非所問,伯奎子卻啞然一笑,伸手撫模著寶鏡。
「前些日子,貧道神游大千,見洪濤界諸般,許是入定太久了,一時間,心猿意馬頓生,恍惚之中,竟似做夢一樣,夢見了上一個時代,夢到了昔年咱們身為天驕,縱橫陽世的時候……
甚至于,夢到了許多故人,甚至許多,老朽都已經記不起面容,記不起名字……夢里貧道做了甚麼,說了甚麼,醒來之後已經記不清楚,可是等我清醒過來,卻徹底掌控了恭和祖。」
伯奎子的聲音平淡,但一字一句,皆如驚雷一般,連洪洋子都面露詫異神色。
「倘若不存無歸寂滅之地,道友天資,可證仙君!」
昔年,掌元老鬼活三世,將混元之道走到了陽世的巔峰,故而陽世諸修觀其飛升盛景,皆以為他已經證就仙君。
換而言之,如今的伯奎子,也做到了同樣的事情。
甚至尤有甚之!
他徹底掌控了陽世祖之一!
將恭和祖的權柄,完完整整的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這一點,清濛仙子不曾做到,或許……蘇幕遮也未曾做到!
蓋因前者需要走的路還很漫長,而蘇幕遮,修的從來都是自身,而非是祖。
听著洪洋子的感慨,伯奎子卻不曾面露欣喜,他反而愈發沉郁。
「倘若不存無歸寂滅之地……可是,這又如何不存?它就在那里,俯瞰大千,葬盡諸仙!它在看著吾等的笑話!」
輕聲呢喃著,伯奎子的聲音忽的尖利起來,他整個人的身軀都劇烈的顫抖著,狀若癲狂。
「它在看著吶!看著吾等入陽世不朽,看著吾等一步步走到這洪濤界的巔峰,看著吾等一點點變強,然後按耐不住,苟延殘喘萬古歲月,再不自量力的嘗試飛升!
它在等著我們吶!等著我們絕望!等著我們隕亡!等著看我們的笑話!」
伴隨著伯奎子尖利的嘶吼聲音,伴隨著他道軀的不斷顫抖,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扶搖而起!
這是掌控著一道祖的可怖老怪!
甚至,這只是他自身道法功境的冰山一角。
悶雷聲響徹雲霄。
這氣息呼嘯至洪洋子面前的時候,洪洋子周身有無量道韻閃逝,將其層疊淹沒,消弭于無形。
听著伯奎子嘶啞的聲音,洪洋子不曾言語,只是面容沉郁的站在那里。
「貧道做到了本門歷代祖師都不曾做到的事情,可是這樣又能如何呢?先祖飛升之後的尸骨,就飄蕩在無歸寂滅之地啊!貧道已經老了……
我活了兩個修真文明時代了,我曾經真的面臨過死亡,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滋味,無法驅散的死縈繞在你的每一縷氣血之中,縈繞在每一縷神念中!
你的意識會開始變得混沌,遲滯,你的氣血開始衰敗,甚至肉身開始腐爛,曾經透著寶藥清香的道軀,會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氣息!
哪怕已經過去很久了,可是閉上眼楮,貧道卻始終無法忘卻那樣的場景!道友,吾等會存世很久,很久很久!于陽世不朽,我們會歷經一個又一個修真文明時代而不死!」
伯奎子瘋癲的臉上,忽的綻放出很純粹的笑容來。
這是一幅無法言說的扭曲面容,每一寸似乎都猙獰著扭曲在一起,恍若忘川冥域之中走出的鬼物。
連他的聲音,都變得低沉而急促起來。
「我們會活著!和洪濤界一同活著!不會死!永遠都不會死!我們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我們已經長生不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想不明白!揚眉尊者為什麼還要心心念念的去探究那寂滅之地!
那麼多的仙人!那麼多的仙君!都死了!他們都死在了那里!而我們還活著!為什麼要探尋那里,為什麼還要去招惹它!我們躲在大千世界里,我們躲在這天與地之間,不好麼!
他也在躲著我們,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我們會阻攔他,我們會用盡一切辦法阻攔他!所以他躲在了我們誰都不知道的地方!可是我們都知道,他這是在求死!他會逼著我們一起去死!」
說到最後,伯奎子的話,幾乎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忽的,他猛然抬起頭來,蒼老渾濁的雙眸恍若鷹隼一般,死死盯著洪洋子!
連他手中的寶鏡,也仿佛是巧合一樣,遙遙的照向洪洋子這里。
「道友,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