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程從霆都出發,一路上都是雪天,大雪封路,馬車行進得艱難,不知不覺,又已經過了大半個月。
到了邊城,也仍是大雪紛飛。
城下無戰事,但還是戒備森嚴。守城的是祁國的年輕將領,雖說都沒見過顧雲听本人,卻認得顧府的信物。再者說,他們身為祁京人,多少也都听說過這位姑娘「死而復生」的奇聞,所以馬車入城,也沒有經歷什麼阻攔。
然而此刻葉臨瀟卻不在邊城。
祁霆合力擊潰了北境大軍,天氣日漸寒冷,北騎畢竟是長途跋涉而來,一連被拖了數月,糧草物資都有些吃力,便打算退去,以圖來年再戰,卻不想葉臨瀟率人一路北上,顯然是打算斬草除根了。
葉臨瀟在這些正經事上,很少做沒把握的選擇,也不可能不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既然選了乘勝追擊,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是大雪天行軍不易,再往北,就是北境的領域,他們少不得要吃點虧。
顧雲听暫時住在邊城的驛館里,只是數著日子等著。
倘若有緣分,臨終之前還能再見一面。
倘若沒緣分,也算是盡過力了。
既然問的是天意,听天由命便是。
顧雲听的椅背靠著窗,隔窗听雪聲,總是想起先前在空揚山上求得的那支簽。與天意沾邊的事,她運氣一向不錯,只希望這一次,也一樣。
世上大概真的沒有徹徹底底不信神的人。
顧雲听昏昏沉沉地想著。
窗外的雪聲夾雜在呼嘯的風聲里,只是听慣了霆國的朔風,就會覺得其實這風聲還算安靜。
靜得讓人昏昏欲睡。
「老顧!外面有人找你!」曲成雙破門而入,中氣十足的一聲吼,將顧雲听從半夢半醒之間拽了回來。
顧雲听怔了一下。
「誰?」她有些茫然,聲音卻還沉穩。
「她說是你朋友,看著有點眼熟。」
顧雲听想了想,問︰「是姓楚麼?」
她在邊城沒什麼朋友,原本朝廷派過來的是顧川言和陳國歸祁的幾位大將,半個月前,北騎退去之後不久,顧川言與為首的幾人便因朝中事忙,而啟程返回祁京。
眼下,邊城的這些人里,與顧雲听相識的,算起來也就只有楚凌霜一個。
曲成雙也沒問人家名字,只隱約听驛館的人叫起過,想了想,道︰「好像是,你認識她?那我讓她上樓來?」
「且慢,」顧雲听喊住她,垂眸沉吟片刻,「還是不見了,讓她回去吧。」
「可是她來都來了,一面都不見,就讓她走嗎?這不合適吧?」曲成雙有些猶豫。
她原本是想著,來個老朋友和這個家伙說說話也好。
免得顧雲听坐著坐著,就睡過去了。
曲成雙自己不怎麼會說話,又說不過顧雲听,勸也勸不動,說也說不听。
雖說……
其實不管這家伙听不听,結果也都是一樣的了。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還是不听了。」顧雲听道。
見葉臨瀟只是私心,而這些故交好友,沒必要知道她命不久矣這件事。
彼此不見,便會覺得對方這些年來過得都還不錯,將來,也還是會活得很好。見了,卻與先前不同,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徒惹人唏噓罷了。
「你怎麼就知道我想說什麼了?!」少女一聲嬌叱,從曲成雙身後傳來,差點沒嚇掉後者半條命。
顧雲听愣了愣,抬眸望去,只見門外站著個穿甲冑的女人,看起來倒還眼熟,不過只是一年多的工夫,這家伙清瘦了不少,也長高了不少,原本凝脂般的皮膚經邊關的風吹得粗糲了許多,眉眼也越發堅毅,雖然沒有配著刀劍,也沒有戴著頭盔,卻已經是一個颯爽的女巾幗模樣了。
楚凌霜原本及腰的長發剪短了些,與男子無異,在腦後梳成了一個干練的單髻,卻不知道方才去了哪里,有點松散,臉上也沾了些許灰黑,稍稍有點滑稽。
曲成雙默不作聲地將人放進了屋子里,便關了門離開,讓她們敘舊。
這個時辰,後廚還熬著藥。
方才喊得大聲,有好些話想說,可真等到了人家跟前,楚凌霜又有些詞窮,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你這是剛從煤灰堆里爬出來?」顧雲听挑眉,好整以暇地指了指臉。
「啊?」楚凌霜愣了一下,從屋內的銅鏡里察覺了自己花貓似的臉,便拿手去擦。只是她手上也灰撲撲的,越擦越髒,方才只是像一只花貓,這會兒就已經像是一顆煤球了。
「水盆在你身後。」顧雲听淡笑著道。
「噢噢!借我用用!」楚凌霜手忙腳亂地洗臉,絮絮叨叨地解釋道,「嗐,來之前和弟兄們一起鏟雪來著,沒注意!昨天夜里雪下得太大,把武庫外面的樹壓折了,路上也都是積雪。這里的天氣就這樣,一到冬天早上都得安排人手去鏟雪鏟冰,否則走路都麻煩……」
顧雲听︰「……」
鏟個雪都能把自己弄成這樣,可見方才覺得她長進了都是錯覺。
那要是換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剛從救火現場趕回來呢。
「說起來,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我剛才听到消息,還以為有人冒充你來的。是找你夫君麼?」曲成雙問。
「是啊,你知不知道他幾時能回來?」顧雲听道。
「幾時回來倒也說不準,不過算算日子,凱旋也好,求援也罷,左右不過這幾日,消息就能傳回來了。」
她先前還在祁京的時候,雖也英氣,可畢竟年紀小,又是家里人寵著長大的,說話的聲音難免帶著幾分不自知的稚氣。現在卻是一分也不剩了,言行舉止,都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像是經刀劍削過似的。
顧雲听有些沉默。
楚凌霜便又問︰「對了,我听人說,你後來是去了霆國的都城來著?你這一路過來,路上還好麼?」
「不太好走,我們出來的時候,北境的大軍都還沒退。」顧雲听說著,又陷入了沉默。
楚凌霜想說的根本就不是這些寒暄的話。
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才一直顧左右而言他。
說起來,的確是許久未見了。
難怪疏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