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你說天底下沒有不偷腥的貓?」
一旦安靜下來,葉臨瀟又想起了這一茬。
別的都不要緊,這種古怪的念頭,必須是要盡早糾正才行的!
「你什麼時候來的?」顧雲听不禁皺眉。
「這不重要。」
「听牆角可不是君子所為。」
連這麼早的話都听見了,他得是在門外偷偷待了多久?
葉臨瀟不以為意︰「我何時說自己是君子?」
「不是君子也不該如此。」
「該不該都已經听見了,你不妨還是先解釋為何是‘沒有不偷腥的貓’。」葉臨瀟一本正經地耍賴。
「就是字面意思啊。不過你這麼著急做什麼,我說到你了?心虛什麼?」顧雲听挑眉,「貓才偷腥,你是貓?」
葉臨瀟︰「……不是。」
「那不就行了。」顧雲听輕嗤,悠悠地打了個哈欠,終止了這個話題,「夏日天長,不午睡熬不住。我歇會兒,你歇麼?」
葉臨瀟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發什麼愣?」顧雲听那雙桃花眼微微一挑,似霧雨蒙蒙之中,一抹輕紅攜著香風迷人眼。
「……歇!」
……
登門道賀拜訪的人一大清早就來過,最後一批客人都是葉臨瀟極其相熟的,根本不見外,書房里待了一陣,用過午膳就各自散去了,下午各處都在收拾歸置,亂哄哄的,卻沒什麼要緊事。
浮生難得忙里偷閑。
顧雲听近來難得好夢,所以葉臨瀟只是在她身邊躺著,並不吵她。不過,僅是這樣,二人同床共枕共夢,盯著她的側臉過一個下午,就已經很好了。
只是——
或許人一旦擁有了什麼就容易患得患失。
屋子里太靜了,靜到讓葉臨瀟沒來由地感到心慌。
……其實也不能說是沒來由。他的確害怕,而且這種恐懼有種種跡象可循——
顧雲听的耳力一向敏銳,自從去年冬日一場大病之後,雖然衰退了不少,但開春後也漸漸地恢復過來了。
可就算是她病得最重的那一陣子,也從來都沒有听不見他靠近的腳步聲過。
很奇怪。
他也是醫者,可是他探過顧雲听的脈息,除了比常人微弱一些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同。陸君庭也診斷過,同樣沒有發現問題。
可是她一定是有問題的。
葉臨瀟太了解她了。
「……什麼時辰了?」顧雲听半夢半醒,似乎有些畏光,扯了一下被子擋住眼楮,下意識地將臉埋進青年人懷里。
「還早。」他也不知道。
正如山中不知年歲一樣。
「你沒睡著麼?」顧雲听的聲音有些發悶。
「睡不著。」葉臨瀟說。
「不困?」
「有一點。」說不困是不可能的,他這些天也沒怎麼睡好,何況當四下都寂靜無聲的時候,就算不累,也會生出些許倦意。
「那又為什麼要勉強自己醒著?」
顧雲听的聲音仍然有些黏糊糊的,顯然還沒醒透,只是下意識地一問一答。
「有些事想不透徹。」
「什麼?」
「你——告訴我,今後,我們會一起走多久?」葉臨瀟斟酌著,問。
「什麼?」顧雲听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來,睡意也散去了大半,「怎麼,之前那麼多事,也沒提起過這個,現在相擁而眠了,反倒疑神疑鬼起來了?」
「……」
疑神疑鬼麼?
或許。
「會一起走多久啊——」顧雲听故作沉吟,想了想,抬眼看向葉臨瀟,與他目光相接,「怎麼?你這是還想著,要和我分開麼?」
「我只是不放心,怕你說的不放開我只是哄我高興的。」葉臨瀟輕聲說。
「我看你不是怕這個,」顧雲听一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是怕我活不長,先一步舍你而去,是吧?」
葉臨瀟︰「……」
「下次直說。」顧雲听淡淡地道。
「那答案呢?」葉臨瀟固執地追問。
「天命無常,我又哪里會知道?」顧雲听道。
「你知道。」
顧雲听︰「……」
果然,彼此都太熟悉了,瞞也沒意思。
「猜到了還問什麼?」顧雲听彎了彎唇角,「有時候瞞著不說,也不是因為信不過,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只是單純覺得沒必要。」
「如果連性命攸關的事都是沒必要,那對你來說,什麼才是‘必要’?」葉臨瀟皺眉。
顧雲听愣了一下,抬手想展開他眉宇間的溝壑,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必要’是實現心之所向,而不是這種無關痛癢的事。」顧雲听抿唇,「我的確有沒和你說的事,就只有這一件,也談不上性命攸關。」
「不能說?」
「可以,不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所以才沒提。」顧雲听停頓了片刻,「……真的只是小事而已,你我都做不了什麼,反而容易讓你多想。」
雖然現在這樣,他也還是不可避免地擔心了。
至于是什麼事——
生死。
有些事本就是注定的,就連陸君庭都診不出她脈象的異常,除了听天由命,好像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不過對于顧雲听而言,這反而是最尋常的小事。且不說朝不保夕的滋味她早就嘗慣了,本來麼,擔心也不能做什麼,不擔心也不會有什麼影響,還不如就這樣。
反正活著就逃不開生死二字,而她如今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將這「早一日」變成「晚一日」,然後靜待機緣即可。
「……」
葉臨瀟抿唇不語,也沒有松手。
他眼前的這個人,偶爾對某些事上心起來,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可是大多數時候,給人的感覺像是風。
抓不住也留不住。
可是他偏偏想抓住。
……
半晌。
僵持無用。
葉臨瀟沒松手,卻垂眸略嘆了一聲,仍舊是選擇了退讓︰「你不知道從何說起,那我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青年的聲音低沉一如往昔,就在顧雲听耳側,吐息時的暖意也隨之自耳畔抵達心底,觸起一陣酸澀。
「也行,有那一日,我告訴你。」顧雲听勾起唇角。
她很久都沒有感覺到自己怕死了。先前以為自己是已經習慣了,可是現在想來——只是因為這世上沒有太多能讓她不得不留下來的人。
親朋好友,都有各自的「心之所向」,沒了她,縱然一時難以接受,可日子還是照樣過,就像當日長平伯府眾人得知她的「死訊」時一樣。
她還以為,葉臨瀟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