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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板蕩識誠臣

潘士元去叫肖慕顏,屋里只剩下岑國璋,他忍不住在心里把朝中的煩雜事又扒拉了一遍。

沈平安原本還想在抵抗一會。畢竟從前朝開始,天降不詳,皇上下罪己詔,內閣自辭這一招就不靈了。

那時天災接連不斷,要是次次這樣,這朝政還怎麼運作?

只是李浩、王典林這些清流詞臣們,抓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紛紛跳出來,引經論據,談古論今,從三皇五帝扯到太祖太宗,翻來覆去只有一個意思。

出現白天慧星沖日這一不詳之兆,就是因為朝中奸邪太多,皇上不肯親近像他們那樣的正直大臣,所以上蒼才會降下這一警示。

為了天下蒼生,為了大順的千秋萬代,皇上你趕緊認識自己的錯誤,下個罪己詔,然後讓內閣那群無能之輩麻溜地滾蛋,讓他們這些代表天理正義的忠臣們接替。

眾正盈朝,這樣就能天下太平,四海宴清。

眾正盈朝,前朝思宗皇帝就是被這麼忽悠瘸的,最後身亡國滅。當今皇上可沒有這麼缺心眼,肯定不會下什麼罪己詔。

不管博瀚公、典林公帶著他們的徒子徒孫上了多少奏章,一概留中不發。紫禁城那麼大,你就是把全天下的紙都拿來寫奏章,它也裝得下。

但是輿情洶洶,總得安撫。加上某些人覺得時機差不多,暗中慫恿著皇上。

于是皇上把其中少數的奏章轉發內閣,都是些指謫輔政閣老們的。壓力被轉嫁到內閣,集中在首輔沈平安頭上。

博瀚公、典林公看到皇上油鹽不進,百毒不侵,無奈之下轉移目標,直指首輔沈平安。在他們想來,拱倒了這一位,內閣其余閣老們依次補位,空出一個缺來,總能落到博瀚公頭上。

想什麼?又不是小孩爭果子吃,還排各個,輪流吃的。

岑國璋暗暗嘲笑著清流詞臣們的幼稚來。

沈平安在內憂外患,上下壓力下終于請辭。

洪中貫遞補首輔,兼任吏部尚書。覃北斗遞補次輔,兼任戶部尚書。陳可法繼任閣老,轉任禮部尚書。汪中島繼任閣老,繼續執掌兵部。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博瀚公、典林公為首的清流詞臣也就折騰了個熱鬧,落個寂寞。听說典林公氣得一連五天沒去天橋那個銷金窟。

該!

不過岑國璋更擔心以後的政局。

沈平安做首輔,王門一脈在幾方勢力間游刃有余。哪一方都在使勁地拉攏,價碼都開得高高的。

現在沈平安致仕,很明顯,內閣進入到洪覃互斗的階段,以前攜手合作的洪中貫和覃北斗,會毫不遲疑地進入到兩虎相爭。

權力就是這麼回事,你不去爭,下面的人也會推著你去爭。你不想爭,不是被對手干掉,就是被手下人干掉。

以前跟洪、覃密切合作的王門一脈,騰挪的空間就變小,沒法再渾水模魚了。因為池子就兩條大魚,你不跟我站一邊,肯定就是那邊的,是我的敵人。

岑國璋想了一會,準備給老師和師兄們建議下,看看再說。反正皇上和內閣還需要王門辦幾件苦差事,不怕得罪人。

只是在岑國璋的心里,比較傾向于洪中貫。因為他隱隱覺得,覃北斗很有可能斗不過洪中貫這只老狐狸。

在自己沒有完全掌控局面之前,岑國璋一向都主張站在勝利者這邊。

但現在不急,他真的需要再看看。

肖慕顏走了進來,畢恭畢敬地給岑國璋行禮。

「下官肖慕顏,見過臬台大人。」

「老肖啊,你是進士出身?」岑國璋的問話讓肖慕顏有些模不到頭腦。

不過這位年輕臬台一向以做事羚羊掛角著稱,所以在肖慕顏看來,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反正斗心眼我都斗不過你,不如躺平,逆來順受。

「回臬台大人的話,下官是正弘元年恩科二甲進士。」

在答話的時候,肖慕顏心里轉了好幾個圈。

自己回答的時候,該用什麼表情呢?

自豪自得?中進士是祖墳冒青煙的事,一般人肯定要自豪自得。可是眼前這位臬台大人,只是一介秀才,自己要是過于自傲于進士,會不會犯了忌諱?

那就繼續以不變應萬變,我一臉的心平氣和就好了。

「那就好。你是進士,接任的新臬台,是你進士前輩。你們有共同語言,肯定很好溝通。」

听了岑國璋的話,肖慕顏心頭一喜。

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打听下,新任臬台大人是誰。

揚泰府通判,直接上司是知府,現在是胡思理,那是岑大人的舊友故交,肖慕顏順著這條線,施展十八般武藝,已經搭上線。至少跟那位田文禮田師爺稱兄道弟了。

業務上司是江淮按察使。這位也要用心巴結好,三年期的磨堪稽考,他的評語也很重要。

肖慕顏的臉上卻滿是悲痛哀傷,戚戚不舍。

「大人,下官才聆听你的教誨不過幾月,勝過了苦讀十年書,猶如苦海里遇到了明燈。偏偏天不遂人願,大人高升,下官卻要錯失良師益友啊!」

看著他聲情並茂地訴說,岑國璋在某個時候都有些被感動了。都是中進士的人,差距咋就那麼大呢?

看人家肖慕顏,拿得起放得下。再看看某些清流詞臣,自持會吟詩寫詞,就以為整個世界沒有他的詩詞就會在苦海中沉淪。看誰都是庸才,一言不合就罵人家是奸邪。

岑國璋擺了擺手,「老肖,接任臬台的人你也認識,許奉賢許大人。他會繼續兼任兩淮都轉運鹽使,一邊繼續改革鹽政,一邊梳理刑名。」

肖慕顏又驚又喜,還帶了幾分煩惱。

驚喜的是許大人確實是老熟人,而且這位也不是一根筋死心眼的呆板腐儒,非常務實靈活。煩惱的是,這位許大人十分聰慧,可沒有那麼好糊弄。

也真是的,皇上把這麼多人精扎堆在江淮干什麼?

「本官再告訴你一個小道消息,不久接任江淮藩司的是我師兄,現順天府尹楊大人。我會好生跟他說說,揚泰府通判肖慕顏,是位務實能干的官,值得好好培養。」

岑國璋不在意提前告訴這些還沒有定下的事。要是正弘帝和內閣不答應這些條件,他有一萬個理由在江淮不挪窩。

西北靈武平叛,誰愛去誰去!

「揚泰知府胡大人,是我的知遇恩公。除了是禮部楊部堂的得意門生之外,更是同德會重點培養的干將。老肖啊,揚泰知府這個位子,他待不了多久,九卿才是他下一步的目標。所以,你好好干,」

岑國璋又點了一句,然後搖頭晃腦地說道︰「朝發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這是屈大夫《離騷》的詞句,後來被人寓意「雲程發軔」。中過進士的肖慕顏當然听得懂。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大人的大恩大德,小的無以為報,只願為門下走狗,以供驅使。」

岑國璋擺了擺手,遞過去一張紙條。

「老肖,好好用心做事。此外,幫我盯住了這些人,每旬一期,或者有突發緊急事端,密信報于淮安城藩台經歷司楊大人。」

「下官記住了。」肖慕顏畢恭畢敬地接過紙條。

在他心里,岑大人交待的這種私密事,比內閣交辦的公事還要重要。

又聊了幾句,肖慕顏識趣地告辭離去。

「益之,這種無德之人,你也敢用?」蘇澹走了進來,看樣子他在隔壁等了有一會。

「為何不敢用?有德有才之人,當然是最好。可是滿天下有幾個這樣的人?就連我,也不敢說是有德有才。所以啊,無德有才,限制著用。無德無才,思量著用。有德無才,盡量不用。」

「益之,這種話過于偏激了。」

「不偏激。有德無才,或剛愎自用,或拘于名聲。要不被胥吏小人玩弄于股掌,要不一意孤行,偏激執拗。因為有德,所以世人覺得他們會把事情辦好,結果往往適得其反。好心辦壞事,壞得更徹底。」

蘇澹哈哈大笑。

岑國璋站起身來,揮揮手道︰「不說這些,現在我要回家去。唉,不知道該如何勸家里的妻妾。西北苦寒之地,何必跟著去受這份苦呢?」

「益之稍等!我還有件要事與你相商」

「什麼要事?」岑國璋轉過頭來,疑惑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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