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伸過來,穩穩當當地扶住了她。
雨絲從眼前劃過,蘇向晚被刮了一下眼,下意識地眨了眨。
趙容顯站在她的面前,身上還有水汽,衣擺上還滴著水,整個人濕漉漉的。
他面色雪白,眼楮卻極亮。
「這麼晚,怎麼來了?」趙容顯出了聲,聲線是一貫的清朗。
明明是涼薄的,听起來冷冷淡淡的聲音,蘇向晚卻覺得身上的血液都活了過來,暖乎乎地泛著熱氣。
蘇向晚沒說話,只是使勁地盯著他看。
趙容顯被她看得不知所以,也感覺到蘇向晚的反常,語氣略有遲疑︰「怎麼了?」
他話音才落,就見蘇向晚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趙容顯身上的水汽在寒風之下,冰得仿若刺人的利刃,蘇向晚被刺得狠狠地縮了一下。
然而她似乎要鉚足了勁跟這股寒氣爭斗一樣,將環抱用力地圈緊了些。
她心口砰砰地疼。
沒來由地疼,大抵是驚疑過後,陡然松下來的那口氣太重,以至于她覺得自己不做點什麼,自己都要站不住了。
怎麼能這麼冷呢?
從小指節到他的心膛,沒有一個地方是暖的。
蘇向晚本來想著,如果看到趙容顯大受打擊的樣子,她可能會心疼得要命。
但其實不是的。
她看見趙容顯毫發無損,一點事都沒有的時候,她覺得更加難受。
蘇向晚這時候才能理解,元思對他那種毫無來由的自信。
他身邊所有的人,都覺得他是可以處理好的。
趙容顯一直也是這麼做的,他沒有辜負過任何人的期望。
他必須是強大的,不能有弱點的趙容顯。
趙容顯會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而後把自己畏懼的,稱之為心魔的東西,生生地消滅掉。
趙昌陵沒能算計到他。
趙容顯現在沒有什麼弱點了。
但蘇向晚知道,他不是原本就這麼強大的,他是自己一個人挨過來的。
雨絲更密了。
趙容顯耳邊嗡地一下,整個人都不會動了。
「你……」他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只覺得整個人都是懵的,好久才有了一個像樣的推測︰「你又喝酒了?」
蘇向晚把滿肺腑的難受都壓了下去,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地應道︰「沒有。」
她沒有喝酒。
她比誰都清醒。
趙容顯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蘇向晚是怎麼了。
運籌帷幄從容有度的豫王殿下,難得地露出了些許無措的神情。
而後他把蘇向晚推開了。
趙容顯出聲道︰「我身上濕透了。」
他推開她的手,有些發顫。
蘇向晚抬頭看他,忍不住笑了,「巧了,我也濕透了。」
趙容顯又道︰「我身上冷。」
蘇向晚像是玩笑一樣眨了眨眼,對他說道︰「正好,我不冷,可以暖一暖你。」
趙容顯好不容易回籠了不少的思緒,又生生地被砸了個煙消雲散。
他直直地看著蘇向晚,像要透過這一身冰冷的外衣,把她藏在皮囊里的靈魂給勾出來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蘇向晚看他模樣,心想完了。
方才那一抱,一半來自于心疼,另外一半,大約也是有些沖動。
她這一遭主動過了頭,趙容顯想必嚇到了。
元思帶著的一隊護衛,都在身後看著,一群人全陪他們在細雨里站著。
蘇向晚哪怕臉皮厚,也有點不好意思。
她讓元思屏退了護衛,讓他們先行撤下。
西院回去,路途太遠。
蘇向晚看著趙容顯道︰「先回屋吧,換身干爽的衣裳。」
雨絲很細,乍淋一下不成氣候,可他們淋了有一會了。
趙容顯魂似乎還沒完全回來,他似乎沒听見蘇向晚說什麼,只是道︰「你真的……沒有喝酒?」
他好像除了喝酒,腦子里想不到別的了。
蘇向晚看他這麼執著于「喝酒」這兩個字,想著自己之前醉酒之後對他做的那點事,臉色就有些難以言喻的復雜。
她那時候一覺醒來,真真是忘得干干淨淨。
也難怪趙容顯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蘇向晚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當即抓起趙容顯的手,把他往屋里帶。
四面環水的院子里,水色映著燈籠,鋪就了一池的光影。
木制長廊上,四處都是水漬。
沒有任何身影,只有極淡極淡的血腥味道。
屋里一應事物俱全,收拾得妥妥當當。
趙容顯從這股血腥氣里醒回神來,目光落在蘇向晚抓著他的手上。
兩人進了屋。
蘇向晚很自然地放開了手,又回頭去吩咐元思。
「找人備熱水,衣物,暖爐。」她從容有序,「還有熬著驅寒的姜湯。」
這院子不大,幾個房間錯落有致,她很快模清楚了,自在的模樣,像這里的主人家。
趙容顯一句話都沒說,就被安排得妥妥當當。
她似乎總能讓一切亂象,變得十分妥帖。
趙容顯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裳,那不止是干淨而已,還事先在暖爐邊上烘過了,連邊角上都是暖的。
簡直換了個模樣——他從來不用近身服侍的婢女,一則是怕麻煩,再則是使喚起來總不夠元思方便。
元思那雙手天生是拿刀的,從不會考慮到這些細致妥帖的東西。
豫王府里頭大小事務雖然都有吳管家調度有致,但都是按部就班的事務。
院子里,屋子里,總是一塵不染,衣裳和發冠,乃至佩戴的衣飾,無不矜貴細致,吳管家能安排到的一切,都做得極盡周到了。
他安排不到的那些,趙容顯也並不怎麼在意。
更換的衣物送過來是怎麼樣的,就穿怎麼樣的,床鋪就是一個睡覺的地方,他從沒有讓人先行把被窩里烘暖了才肯入睡的道理。
說句實際的,他有時候一天恨不得掰開兩天來用,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顧這些細枝末葉的事。
父王和母妃死得早,府邸于他而言只是個有瓦遮頭的地方,家這個字的感覺,是虛無縹緲的,起先住在西院的時候,他還願意憑著喜好裝裝點點,總歸順眼,後來看久了,也不過是那麼回事,就像是一個寶石妝點無比華麗的盒子,你知道里頭始終是空的,就毫無任何期待感。
搬了一個院子之後,他就干脆不再管了。
橫豎哪里都是住不久的。
趙容顯換完衣裳走出去,蘇向晚早在外頭候著了。
姜湯的味道刺鼻,把屋子里每個角落都包裹住了,想聞不到都不行。
她正在跟永川說著話,笑眯眯的——趙容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知道「家里」有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好像……越來越不想放她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