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器還是百年前的老型號, 好在只用在一?顆星球上行駛，用不到那麼先?進的空間躍遷功能?。
陸燼朝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實際上他正躺在植物織就的宮殿里, 最後一?次整理稿子。
他把所有內容都刻在了葉片組成的牆上, 這樣無論再緊張，都不會忘掉。
林嘯鳴的投影出?現?在旁邊, 陸燼朝過?了幾秒鐘轉頭看來。
「有點擔心。」
「不用緊張, 到時候把下面的人?全都當做石頭就好了。」
陸燼朝之前參加過?無數次科學?理事會的報告，巡查的時候也在各地的向導之家給老師孩子們講過?東西, 但內容全都是最擅長的專業方面，游刃有余, 根本不帶怕的。
這種政治方面的宣講, 還是第一?次做。
首要目的當然?是鼓動人?心，獲得更多的支持。
陸燼朝自認為沒有這種天賦，早知道他該去賣幾次保險或者到美容院工作幾天，保準效果比現?在好得多。
林嘯鳴︰「就把所有情況如實說明最好, 畢竟我們又不是蒙人?的, 很多時候真?實才最能?打動人?心。」
「嗯。」陸燼朝點點頭, 「實在不行的話, 就試試看能?不能?重?啟r，既然?它被奉為神明，人?們也會更容易相信它做出?的推演吧。」
大清早就出?發，在上午九點到達了弗蘭克大教堂, 屬于向導的波動如此強烈, 精神領域中有無數異常閃耀的光點。
能?夠來到這里的人?無一?例外全都是極強的向導，隨便一?個放在外面都會被奉為首席。
陸燼朝深吸口氣?，邁出?步子下了車, 跟著唐景林一?起進入教堂。
果不其然?，剛一?進門，他和林嘯鳴的陌生面孔就引起了注意。
其實真?正惹人?注意的是林嘯鳴，就算他收斂起了全部精神力，也還是被在場無比敏銳的向導們發現?了。
一?個哨兵竟然?出?現?在了這里，要知道星球上已經很久沒有過?哨兵了。
連帶著林嘯鳴身邊的陸燼朝也被注意到，那和唐景林莫莉相像的面容讓眾人?當場愣住。
如果他們沒記錯，唐景林和莫莉好像沒有什?麼親戚了吧。
……等等，這個年紀，這幅長相，難道？！
整個教廷里無人?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麼，因為那次意外，唐景林從最年輕的主教自願將為神父，相當于放棄了大好前程，帶著妻子莫莉去了最偏遠的地區，從此遠離紛爭。
當年神聖制造者的三?位創始人?中，安布羅斯信仰宗教，一?生未婚未育，利蒂希婭的兒女親眼見過?向導的情緒感知能?力帶給過?母親多少痛苦，都願意做普通人?，在星球上過?著平靜的生活。
只有唐淮的後代一?直都是向導。
但到了唐景林這一?輩，他的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就失蹤了，莫莉重?傷失去生育能?力。
至此之後，三?位創始人?後輩的年輕一?代中，再無向導。
陸燼朝早已習慣了被各種目光注視。
幼童時期其他孩子看待異類的目光，少年時期被當做天才時羨慕的目光，沒能?覺醒成為向導時旁人?驚訝的目光，決定放棄深造回?到家鄉時不解的目光。
殷齊偶然?從偽裝中暴露出?的赤.果目光，被其他同事悄悄議論時嫉恨的目光，學?院測試時年少同學?們欣賞贊嘆的目光，還有那些少年哨兵們純真?愛慕的目光。
陸燼朝足夠坦然?。
況且自己的身世又不是什?麼丟人?事，真?正需要羞愧恐懼的，是當年害得他們骨肉離散的那群人?。
封印中蘊藏許多向導的精神能?量，如果陸燼朝願意，他可以挨個把那群人?全都揪出?來。
竊竊私語聲響起，被林嘯鳴听?了個清楚，又通過?精神鏈接傳入陸燼朝心中。
「這位是……？」有和唐景林相熟的修女問起。
唐景林笑了下，聲音不大，卻足夠被所有人?听?到︰「這是我的孩子。」
猜想被驗證，霎時所有人?都露出?掩不住的驚訝神色。
「老唐的孩子？他兒子不是剛出?生沒多久就不見了嗎？」
「看這幅樣子肯定是了，多像啊，那眼楮和莫莉一?模一?樣。」
「天啊，這都多少年了，可算找到了。」
短暫的震驚後，那些和唐景林交好的人?紛紛過?來祝賀，他們都知道這些年來唐景林和莫莉受了多少苦。
沒想到他們的孩子竟然?還活著，一?家人?終于相聚。
而不善的視線同樣投來。
對于留存派的人?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更別說在場的人?就有當年參與其中的成員，唐景林沒能?調查出?來究竟都有誰，可陸燼朝只要稍微一?探，就能?知曉。
當年明明攜手封印了那個孩子，為什?麼他仍舊覺醒成為了向導？還是個不弱的向導。
不是還把他送到外面，被游客撿走?了嗎？怎麼又會出?現?在這里？
種種疑惑出?現?在心頭，不可避免地和幾天前唐景林負責區域中爆發的精神力波動聯系起來。
難道說……那強烈到差點沖破星球精神力屏障的能?量，竟然?是覺醒時的爆發的？！
唐景林一?直在騙他們。
陸燼朝的出?現?讓留存派的眾人?本能?的不安，為什?麼唐景林要把他帶過?來？是想要舊事重?提，清算當年的那場事故嗎？
有人?率先?斥責︰「唐景林，你怎麼能?帶外人?過?來！這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才隱藏起來的星球，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
「抱歉，是我自己找過?來的。」陸燼朝循著聲音看向那人?，那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身著黑色的神父制服，頭發胡子全都白了。
在他的身上，陸燼朝感受到了曾經將他封印的波動。
「星球的精神力屏障仍在正常工作，只不過?我識破了它對我的屏蔽，最終才來到這個地方。」
陸燼朝話音剛落，唐景林便緊接著道︰「雅克神父不必緊張，屏障由我們所有人?的共鳴產生，不會那麼容易就被識破，還是說……您其實在擔心其他的東西？」
雅克神父哼了一?聲，不再言語，轉身離開?了。
陸燼朝看了他的背影數秒，轉而去仔細觀察這間安波羅斯親自督建的大教堂。
比起建築的精致宏偉，一?群無神論者身著神父修女或主教的服裝，聚集在教堂中，才是格外奇特的景象。
大教堂里一?尊神像也沒有，他們信奉的「神」正永恆地沉眠于地下。
沒用多久，前來此處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唐景林找回?了丟失的孩子。
那孩子已經三?十歲了，還是個向導，水平放在他們之間都不弱。
按理說教廷之外的人?不被允許來參加例會，唐景林把失散多年的孩子帶過?來，是有什?麼其他目的嗎？
當然?會由此想到幾十年來留存派和走?出?派之間的斗爭，難道說……唐景林想要討回?當年的債？
會議即將開?始，陸燼朝和林嘯鳴作為外人?，不適合參與其中。
在修女的帶領下，他們被帶去了莫莉所在的房間，稍作休息，等待唐景林結束。
或者說，等待唐景林發來信號。
陸燼朝閉目養神，約莫過?了兩個多小時，感受到了來自唐景林的精神力，輕輕觸踫到自己。
他睜開?雙眼，看向林嘯鳴，對上哨兵沉靜的眼眸。
「走?吧。」
兩人?站起身，沒有驚動正在休息的莫莉。
到達大禮堂時，例會已經臨近尾聲，主教之一?正在講話，談到了星球坍縮的問題。
距離第一?次坍縮發生已經過?去了三?十年，在這期間，大大小小一?共發生了十一?次坍縮，頻率從最開?始的七八年一?次，上升到兩三?年一?次，最近甚至有每年一?次的征兆。
如果說之前還能?靜觀其變再商討做出?決定，眼下的情況讓他們意識到，這已經是必須要面對的問題了。
繼續把問題推到下一?次會議再拖延一?段時間，還是去找尋新的家園？
主持會議的高澄主教沒有過?多贅述︰「具體?的情況想必不用我過?多介紹，關于走?還是留的問題，我們已經討論了太久了，這一?次大家有什?麼想法？」
「繼續留在這里等死嗎？」瑪格麗特主教的聲音響起，「這顆星球是當年星蝕生物制造的，除了它吞吃的星球碎片外，里面還有眾多星蝕分泌物，一?旦崩塌到達了某種程度，分泌物溢出?，我們還可能?有活路嗎？」
「百年前父輩們來到這里，可不是讓我們留下來等死的。」
比尤拉主教皺起眉頭︰「離開?？說的輕松，眼下這種情況，我們又能?到哪里去？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顆與世隔絕的新星球，當年聯邦恨我們入骨，被他們找到之後，又會有怎樣的下場你想過?嗎？」
瑪格麗特主教毫不留情︰「那你們寧願等死都不願意去闖一?闖？」
誰也無法將誰徹底說服，眼看會議又要陷入和前幾次一?模一?樣的僵局。
就在這時，唐景林站起身，道︰「如果我說外面的世界其實正需要我們呢？」
「什?麼？」此話一?出?，驚起波浪，眾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這一?時刻，還沒人?注意到唐景林說的不是聯邦，而是外面的世界。
「三?十年來，我一?直在反思當初支持離開?的想法是不是正確，也許遵從當年父輩們做出?的選擇才是最好的。」
「直到我和莫莉的孩子陸燼朝帶來了外面的詳細消息。」唐景林看向已經站在側廊入口處的陸燼朝，對他點了下頭。
角落里的杜朗神父趁著無人?注意，打開?了隨身的微型攝像機。
信息上傳，將大教堂中的畫面和聲音轉播向星球各處。
陸燼朝來到眾人?面前，坦然?面對著前方各異的陌生面孔，向導們強大的精神波動溢散在空中，其中有幾分微弱的熟悉氣?息。
「諸位前輩，我是來自聯邦的首席向導，陸燼朝。」
「我為尋找身世和家人?而來，同樣也是為了尋求聯邦未來的出?路。」
無數道審慎的視線落在陸燼朝的身上，百年的封閉生活讓星球上的人?們排外思想非常嚴重?，他們擔心外來人?會引來不必要的災厄。
如今三?十多年過?去，唐景林的兒子突然?找來，會不會有點太湊巧了？
精神鏈接傳來哨兵的平靜情緒，將向導心中所有的緊張盡數壓制，是的，根本沒什?麼好緊張的。
「精神力屏障的存在阻隔了一?切電磁信號，今天我出?現?在這里，是想告訴大家一?些有關于外面的消息。」
「自前輩們離開?後，聯邦抹去了曾經神聖制造者社團的存在，只留下神聖家族的名號，徹底掩蓋了當年逼迫向導們離開?的所作所為。」
「在父輩們離開?後的百年，聯邦的向導數量和向導覺醒率斷崖式下跌，我作為首席向導能?夠接觸到最真?實的數據，也就知道情況究竟是何等嚴峻。」
「于是在這個哨兵根本離不開?向導的世界里，為了保持社會的穩定，向導被當做了珍貴資源，由塔統一?管理。」
「哨向結合自然?生育出?的孩子擁有更高的覺醒率，向導被要求盡可能?地同異性哨兵結合，如果在二十八歲還保持單身狀態，則會被強制相親，直至找到自己的結合哨兵。」
「有太多向導因此不得不和自己心愛的人?分離，被結合後萌生出?的虛幻愛意吞噬。」
「而最先?擁有和向導結合權利的，永遠都是那些掌握著權力和財富的哨兵們。」
「底層哨兵的日子更加艱難，他們無法按時得到向導的疏導，精神圖景里一?片混亂，掙扎在狂暴或神游的邊緣，為了緩解痛苦，只能?不斷使用違禁藥物或者電子芯片麻痹自己。」
「如果說當年的離開?是一?場報復，那它確實成功了，現?在的聯邦陷入了向導稀少的困境之中，而其中的苦果，正在由無數向導和底層哨兵承擔。」
「真?正需要付出?代價的那些人?，仍舊高傲地坐在殿堂之中，享受著奢靡安逸的生活。」
竊竊私語聲響起，顯然?陸燼朝的話觸動了一?些人?心底，多少年來他們缺少來自外界的消息，不曾想到……局面竟然?會變成這樣。
曾經傷害過?他們，驅逐過?他們的人?抹去了他們存在的痕跡，像曾經迫害他們那樣，繼續迫害其他向導。
是啊，危機出?現?的時刻，最先?受到沖擊承受災難的，永遠都是平常百姓。
陸燼朝停頓片刻，給予眾人?反應的時間，等到聲音稍微小了一?些，繼續道︰
「我想父輩們想要看到的一?定不是這種情況，我們擁有催化精神力萌芽的強大能?力，明明可以將世界變得更好，最終卻生活在一?顆常年飄雪，不夠發達，並且還暗藏危機的星球上。」
「五年前，聯邦爆發了一?次星蝕災難，中央星域的天矢一?星被星蝕生物侵蝕，徹底崩塌，死傷無數。」
「絕望恐懼的情緒凝成實質，將完全坍塌的星球淹沒，星球噴射出?無數星蝕分泌物沖向恆星，最終在高溫中化作蒸汽，徹底消失。」
「我不知道這顆星蝕生物作為饋贈的星球究竟能?夠存在多久，但很顯然?，當它真?正難以支撐的那刻，在自然?面前，再強大的人?也根本來不及做出?更多應對。」
「我能?理解比尤拉主教的擔憂，然?而事實上，現?在確實是離開?的最好時機。」
「聯邦正處在和多貢人?的戰爭之中，而目前的首相宮川蘭斯連同部分皇室成員，不顧前線戰士們的死活，和多貢人?達成秘密交易想要奪取更多權力。」
听?到最後那句話，眾人?無不面露震驚之色，人?類和多貢人?的戰爭持續了數百年，所有人?都知曉異族究竟有多麼危險，如今聯邦當局竟然?在通敵？！
他們究竟知不知道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同時，在半月之前，一?名哨兵在街上發現?了一?位和普通人?育有兒女的隱藏向導，哨兵將那位向導揪了出?來，卻不慎引發結合熱，當場與其結合。」
陸燼朝的話音中，林嘯鳴放出?影像，他們飛船上的設備里有許多有關聯邦的信息。
虛擬屏展開?，播放著當時路人?拍下的錄像，身為普通人?的女人?抱著年幼的孩子，哭喊著尖叫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被奪走?。
只是透過?畫面，都能?感受得到當時究竟是怎樣的絕望，在場都是對情緒最為敏感的向導，幾乎是瞬間，就有幾人?露出?不忍去看的神色。
很快畫面一?轉，令人?呼吸都困難的哭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進的人?群。
在那之後，許多普通人?自發的集合起來，來到街上抗議。
——難道就因為他們是最不起眼的普通人?，就可以被隨意奪走?配偶，破壞家庭嗎？
多少年來，他們被輕視，被忽略，就像地下王國里的工蟻，天生就是勞碌命，兢兢業業地工作建設，到頭來卻根本不受重?視。
無數張沉默的嘴終于張開?，發出?了屬于自己的聲音，那些聲音匯聚起來，如此振聾發聵。
「這是一?個除了權貴之外，所有人?都得不到幸福和保障的國家。」
「有太多的人?身處苦難之中，期盼著困境能?夠得到解決，而這里，承載著最後，也是最初的希望。」
「如今全人?類的命運正遭受著巨大的危機，這樣的聯邦，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我想要同大家一?起回?去的，是一?個嶄新的，屬于我們所有人?的世界。」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這也是陸燼朝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說出?他想要做的事，是的，他深知在現?有體?制下無論再怎麼改革，都不會有好的結果。
唯一?能?夠讓理想中狀況變為現?實的，只有顛覆現?有的一?切。
這是當年神聖分離者的向導們也不敢做出?的決定。
能?坐在這間教堂里的都不是小年輕，會被言語輕易鼓動︰「哪有這麼容易的！你知不知道想要發動變革要付出?多少代價！」
陸燼朝並沒有因為質疑亂了陣腳，繼續冷靜道︰
「聯邦絕大多數兵力都在前線和多貢人?的戰場中被牽制，只有少數留守在首都星，正在被重?新歸來的皇女，同樣也是我堅定同盟的沙彌婭掌控。」
「種種因素疊加，讓現?在成為了發動變革的最好時期，如果星球上的諸位願意助以一?臂之力，會有更多的勝算。」
「這顆星球因為精神力屏障的緣故，無法和外界進行信息交流，一?直以來都處在封閉的狀態，希望我帶來的有關聯邦現?狀的消息能?幫助各位做出?更加合適的決定。」
陸燼朝平靜卻堅定的聲音通過?無形的電波，傳向星球的每個角落。
電視機的顯示屏，智能?手環的虛擬屏，街道上的宣傳屏幕……在這一?刻全都轉播著弗蘭克大教堂中的景象，將聯邦首席向導的聲音傳入每個人?耳中。
林嘯鳴按下投影器的按鈕，虛擬屏上呈現?出?如今聯邦的景象，首都星眾星拱月般位于星域中央，是那麼繁榮。
不會有終年不化的冰雪，溫暖而濕潤的環境中，花草繁茂，綠意盎然?。
更多星球的樣子展現?在眾人?眼前，風景秀麗，物產富饒，有著各種各樣的城市和地貌，也由此發展出?不同的文明。
這些更加適宜居住的星球，百年前也曾是他們的故鄉。
許多年來，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終于第一?次全面了解到外面的世界。
那些曾經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向往在這一?刻，從那些明亮的眼眸中再度迸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