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國與施家母女相處的這段日子里,王詡過著有序而充實的生活。
自從完成了公良亞思的懸賞後,對方便將他的光榮事跡傳遍了齊國上層的商業圈。打擊黑惡勢力便成了每日的必修課。因辦事效率高,接私活還打折的良好口碑在業界備受好評,贏得了商人們的青睞。
早上掃黑除惡,賺錢養家。下午看書學習,搜刮知識。日子一天天過去,似乎過不了多久,他便能完成此行的目的,趕往下一個國家。
然而平靜的表面下卻是暗潮涌動。齊國出事了。
繁華的臨淄內城,緊靠宮城東側的一處國宅內聚集了齊國半數的高層。除了田氏、孫氏、亢氏、庚氏等家族宗主外,還有端木賜與投靠田氏不久的中行寅。
正值壯年便大權在握的齊相**,此刻手握劍柄,眉頭深鎖,在大殿之上來回踱步。
這是他人生之中,為數不多的抉擇。所以即便心情忐忑,還是謹慎的對待。他讓諸人先商議一番,之後再做定奪。
由于參加這次會議的人實在太多,寬弘的大殿內設滿了筵席。桌案從偏殿的側門一直延續至主殿大門。末席的地方甚至兩到三人並用一案。如此盛會與宮城上朝也不遑多讓。
嘈雜之聲沒有持續多久,一名羽扇綸巾的中年男子再與端木賜、荀子程相繼交流過後,來到了大殿的中央。**見男子躬身施禮,趕忙自主位走了下來。
"月復心不必多禮,快將諸君之策說與本相。"
月復心是齊國新軍改革後的軍中職務,相當于政委的角色。負責管理謀士並統一建議,直接向主帥匯報。被稱作月復心的男子名叫田逆。
"誅殺左相方能解當前之危局。宗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更進一步。"
听到月復心的回答,**沒有流露出任何的表情。
因為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作為右相總攬朝政,而左相闞止是其副手卻在齊國對外用兵,如此關鍵的時刻,勾結越國並密謀除掉田氏。
政敵用心險惡,逼得他不得不更進一步。而這一步,邁出多少便耐人尋味了。**當機立斷︰"既已決定。此事不宜拖延,今日便動手。兵法與諸位權士先到偏殿商議用兵之事。諸君在此與本相議一議越國之事又當何解?"
兵法听起來甚是奇怪,但同樣是齊國新軍改革後的職務,相當于參謀長。而這時的權謀是分家的。權士屬于作戰參謀。出謀劃策僅限于戰爭。謀士則偏向于政治與經濟等方面,涉獵較廣。
隨後,一群作戰部的參謀跟著參謀長隨即起身向偏殿行去。大殿之中又恢復了之前的嘈雜。
此刻,端木賜正側耳傾听弟子荀子程的意見。師徒簡單的交流過後,端木賜離席行至殿前。老者一出馬,諸人立時安靜下來。
他環顧四周,對眾人一一拱手,微笑點頭︰"竊以為越國新君初立,此番北上攻打郯國實乃向各國諸侯宣揚武威,意圖重現昔日勾踐之霸業。齊國二十萬兵馬如今被牽制于西面與晉人膠著,無暇南顧。若老朽所料非虛,越伐郯後,必會趁機攻莒,而後欺齊國立威于天下。"
聞名遐邇的富商、儒家的中流砥柱、縱橫家的鼻祖、兩國為相的政治天才、天子封君的無上殊榮,集萬千光華于一身的端木賜僅僅是道出時局發展的可能性便叫諸人心服口服。
齊國滅莒在先,越國隨後伐郯。如此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越國是沖著齊國來的。在莒地勢必會有一場大戰。而這一戰絕不會像齊國攻打晉國那樣兒戲。
齊晉雙方都有各自的目的,所以沒到撕破臉皮,使出全力的地步。越國則不然,絕不會手下留情,必定會舉全國之兵一錘定音。不然這南王的地位日後將會受到各大強國輪番的挑戰。
作為田氏月復心的田逆此刻也持著同樣的觀點。**見眾口一致,只得無奈的嘆氣︰"眼下如此局面,只能先與晉國言和,撤回兵馬再做打算。"
如今是內憂外患,單憑武功來削弱公室實力繼而提升與鞏固田氏的威望已然成為泡影。闞止與越王都是他走向王者之路的絆腳石。
不過,內憂可除。外患卻是田氏未來難以應付的麻煩。**心中明白,一旦殺了左相闞止,國君呂壬勢必心懷怨恨。或許早晚也要除掉。
之前他可以利用中行寅手中的天子詔書名正言順的討伐晉國。而弒君篡權後,田氏必將成為中原諸侯的死敵。就像越國擔心霸主的地位被動搖一樣。一山不容二虎,天下又豈可並存兩王?
如今的世道,自立為王是異端,弒主上位更是異端中的異端,並且為人所不恥。
正在思考田氏的未來,忽見端木賜仍立于大殿之中。二人目光交匯的一瞬,端木賜那自信與不容置疑的目光令得他心中微微顫動。
"老朽願舉薦一人,可解田氏之危。"
心頭的悸動僅僅存在了片刻,就被端木賜的這番話瓦解冰消。
"五鹿君快快道來,不知何人有此本事?"
隨後,荀子程站了出來。
"在下願游說楚王,促成聯楚伐越之壯舉,以破當下危局,望相國允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誰人不知楚惠王熊章的母親便是勾踐的女兒。楚國雖有復起的打算,但越國畢竟是滅了吳國,為楚國報了昔日滅國的仇怨,洗刷了恥辱。加之如今的楚惠王熊章是越王鹿郢的外甥。兩國雖有爭雄之意,但這一代基本是打不起來。
若是真打起來,所有的難題便迎刃而解。哪怕只有一絲希望,**都不願放棄。
"敢問先生有幾成把握?"
荀子程重重的一拱手,氣勢不凡。
"十成。"
當下楚軍仍在蒙城屯駐兵馬。如果楚國不去威脅宋國轉而指向越國,那麼做成這件事便是一鳴驚人,之後亦是青史留名的壯舉。
**立即答應了荀子程的請求,並且還承諾辦成此事後,田氏將奉其為上賓。
會議圓滿結束,端木賜離開田府,在下榻的諸侯館內秘密的會見了兩人。一人是荀子程,而另一人則是左相闞止的門客田豹。
三人隨意的飲了一爵酒後,端木賜言簡意賅的表達了謝意,隨即便要打發田豹先走︰"老夫以命人奉上百金作為酬勞,夜半之時便會送至壯士府中。當下形勢微妙,壯士與老夫不可再見。在此謝過,還請壯士踐行諾言。"
田豹本為田氏族人,因武藝不凡被左相闞止招為門客。在端木賜的安排下,田豹于昨夜求見了宗主**,並以告密者的身份揭發了闞止的陰謀。而這陰謀事實上並不存在。
"放心,待左相被誅後,在下即刻離開齊國。不會給五鹿君招惹禍事。"
田豹拱手相謝,隨後戴上斗笠走出了諸侯館。
端木賜與荀子程數年未見,師徒對坐一案。好一番敘舊過後,荀子程問起游說楚王的事情。
"夫子舉薦弟子出使楚國,可是有了萬全的準備?"
老人霍然起身,面帶微笑。而後在荀子程的攙扶下往主位的方向行去。諸侯館內的房間格局皆是一殿兩室。殿內設九筵,方便待客。左右兩側則是書房與起居室。
當二人行至主位下方,靠近書房的時候,端木賜駐足看向一側的屏風。
巨大的屏風上如浮雕般的斧鉞圖案透著無上的威嚴。那是效仿周王畿內天子獨有的陳設。這份僭越與大膽無異于表達了館驛對下榻者身份的認可。
"子程乃老夫弟子,為人忠義實乃可信之人,陶朱公可願一見?"
隱隱的腳步聲傳來,人未至,聲先到。已是花甲之年的範蠡帶著平和的笑聲走了出來。
韶華不復,曾有越國第一美男之稱的陶朱公如今已不是英姿颯爽的玉面將軍。若非健碩的身體將衣袍襯得筆挺,幾乎看不出面前的這位曾是一名驍勇的武將。
頭發與長髯早已花白,但收拾的干淨利落,商人的我行我素表漏無疑。範蠡雖老,但神采依舊。
僅僅是看著對方,老者那矍鑠的神態與凌厲的眼神無意間流露出的氣勢,便叫荀子程心生敬畏。他疑惑的看向師父,只覺面前的二人相互之間的氣場。迥異中不乏英雄相惜之感。這儒商與儒將的搭配堪稱舉世雙杰,不禁令人神往。
相互介紹過後,範蠡自衣袖中掏出一張白絹。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名字。將白絹遞到荀子程的手中。
"上面所書之名皆乃不服鹿郢繼位,有意取而代之的越國各部首領。你可將此信交與熊章。這聯楚伐越之事便已成了大半。而後你去拜見令尹子西,言明齊國內憂之事。無論對方詢問何事,你切記不可隱瞞。老夫料定子西必會勸說其主熊章出兵伐越。如此,大事可成。"
每一步算計的恰到好處。對人心的把握分毫不差。端木賜與範蠡沉寂了二十年後再度出手。荀子程有幸參與其中,此時內心的波瀾早已無法用言語表達。
而王詡這時還在沒心沒肺的逗弄著範蠡的女兒。
在施家的小院中,他正踮著腳高舉一塊金燦燦的牌子,施悝平跳呀跳,就是夠不著。
相比三年前初到這個世界。身體還是個未發育完全的少年,而今的他已經是標準的身高八尺,就是腰圍少了點。
"師父真小氣,給徒兒看看嘛。"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十五金買來的玩意,還不是個破牌子。"
對于師父偷偷充值會員,如今拿了陳田百工盟的銅牌,施悝平很是不忿。
撅著嘴,頭一甩不理王詡了︰"師父太自私了。也不給徒兒弄一個。過分!"
王詡趕忙將令牌揣入懷中。
"我這是工作需要,你跟著搗什麼亂。昨日去接私活,有個三十金的大買賣。不想雇主要先驗看腰牌,看到為師的木牌後,一個勁的嫌棄,還說我打不過對手。這能忍?所以就去辦了個銅牌嘛。"
施悝平目光一亮,回身探出小手,猶如小狗討食︰"師傅賺了十五金?徒兒有的分嗎?"
王詡立時耷拉著老臉。一巴掌狠狠拍在徒弟的手心。
"哎呀!疼!"
"你還真好意思!說說看,這些天也不跟著師父打工。天天與那田大少廝混。我就沒見過像你這般與人約會的女子。不拿別人當飯票也就算了,自己竟還倒貼。田大少缺錢嗎?房子就有上百套,沒听人家說了府中僕婢五百。就你花在他身上的錢,買個銅牌也差不多夠了。"
越想越覺得生氣。這倒不是小氣,而是心里不平衡。
試想辛苦打工被老板剝削本就不爽,賺來的血汗錢徒弟又送還給了老板。這就是所謂的企業閉環管理,完全無解。王詡只覺自己就像個驢子在拉磨盤。無休無止的那種。
一向大不咧咧的施悝平在听到王詡的這番話後,突然淚奔。淚水如斷線的珠簾,簌簌落下。哭得那叫一個委屈。
"我這麼做到底是為了誰?你不清楚嗎?"
理智如王詡這般,還是沒看出徒弟的思維邏輯。
難不成給別人花錢是為了自己?這理由也太扯了吧。
突然就莫名其妙的覺得,若是天下間紅杏出牆的女子都跟丈夫這麼解釋,或許男人的世界觀會崩塌吧。
"你想過沒有。今後你一走了之,若那田盤來糾纏我,我與母親又當如何生活?"
恍然大悟之後,王詡長吁了一口氣︰"是師父考慮不周。對不住你。唉!我還以為你挺喜歡田盤那小子的。"
錯怪了徒弟,于是愧疚的掏出那面銅牌。不想施悝平根本不吃這一套。無奈之下,王詡去屋子里將昨日所得的巨款全部拿給徒弟。
十五枚一斤的大金塊委實沉甸甸的。硬塞到徒弟手中,他愧疚的拍著那包袱︰"拿去花,直管花,千萬別跟師父客氣。"
施悝平委屈的抬起頭,忍著抽泣︰"真的嗎?"
"當然了,師傅有的是力氣,回頭再弄塊金牌賺得更多。"
說罷,卻見施悝平一邊抹眼淚,一邊緩緩後退。王詡頓時清醒過來。
"小兔崽子!"
剛罵了一聲,便見徒弟露出狡黠的笑容。撒腿就往院門處跑。笑聲奔放豪邁。
"哈哈,老東西!終于被騙到了吧。"
王詡欲哭無淚。只覺養大的女兒掏空了自己的積蓄,竟與自己一直痛恨的吸血鬼老板雙宿雙飛。
"還我血汗錢!孽徒啊!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