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江直接穿著他那身戲服,帶著那一臉的油彩妝容,就回了家里。
李副官一路去了他多少句,也沒有用。
他要是能听得進去,當年也不會那麼固執的一定要去出國留學,從小到大的跟自己的父親做對了。
裴將軍正在屋里等他,看見李副官來了,臉色臭的很︰「不是讓你去請少爺嗎?怎麼這麼長時間才回來?」
李副官還沒來得及回答呢,裴遠江已經跟在他的後面,也走進來了。
看見他的那副樣子,裴將軍一瞬間暴跳如雷,直接過來,動作粗魯地伸手去扯他腦袋上的簪花、頭發。
一邊扯下來丟在地上,踩在腳底下,還要一邊罵他︰「你這個不孝子,扮的這是什麼樣子?不男不女的,像個女支子一樣,不倫不類,招人笑話,你爹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個賣國賊,非要跑去國外留學,就從洋人那學會了這些東西?我早就該打死你,不該讓你整天給我丟人!」
頭上的發飾被粗魯地扯下來,劃到了裴遠江的臉上,在右眼的下面,劃出了一道血痕。
水袖也被硬生生的往下拽開撕掉,像是真的要把他打死一樣的力氣,把他的戲服也撕得不成樣子,渾身上下狼狽至極。
李副官一直在勸。
九姨太都有點兒看不下去,想上來攔著點兒,勸一下。
但是裴將軍正在氣頭上,直接就把她也一把推開,險些摔到茶杯上。
只有裴遠江,一直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忍受著他的粗魯對待,像是一個置身于事外的人一樣,完全不管自己周圍發生的一切。
一直等到裴將軍把他頭上的裝飾全都扯掉,身上的戲服也全都撕掉,臉上也被他直接用手掌使蠻力搓了兩下,渾身上下只剩下一件里衣,好像才終于解氣。
裴將軍從他的戲服上面踩過去,坐在了正南方的太師椅上,還是忍不住數落他︰「我怎麼就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爹我是大將軍,風光無限,你卻是一點兒好都不學!」
九姨太端了杯茶,遞給他,幫他拍拍背順氣︰「別生氣了,快喝杯茶吧,消消氣。」
裴將軍接過了茶,看了她一眼,連她也要一起再數落︰「都怪你們這些肚子里不爭氣,不中用,幾個人跟我來這里這麼久了,就給我生了兩個種,還都是不帶.把的,沒用的東西。」
說話句句帶刺,身邊的人也都習慣了。
反正不是一天兩天了,忍著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裴將軍喝了杯茶,抬起頭來,重新看這裴遠江,還是怎麼看都不順眼︰「死在外面這麼多年,一回來又是這個死樣子。趕緊去院子里給我跪著,以後再敢有這麼丟臉的事情,我絕對要家法伺候了。」
家法?
呵裴遠江冷笑了一聲,自顧自的和他說︰「父親要見我,現在既然已經見著了,那我就走了。」
說完,撿起了地上的這一地狼藉,轉身要走。
「你竟然還敢撿?!你是想成為全城的笑話嗎?」
不管身後的咒罵,也不管他剛剛要自己跪著的吩咐,直接離去。
他要行家法,就行好了。
反正之前又不是沒行過,還打死過人,也沒見他愧疚過。
洗干淨了臉,臉皮都被裴將軍搓的發疼,眼底還有些刺痛。
裴遠江不在意這些,倒是挺在意地上的那堆稀碎。
全都被毀的不成樣子了。
真是糟踐東西,這樣的一件戲袍,光是上面的紋繡,就得花多少天,費多少功夫才能完成啊。
收拾好了這些東西,裴將軍那邊又過來,要他過去吃晚飯。
和他坐在一起,怎麼可能吃得下飯?
裴遠江不理會,獨自出了門。
外面,路燈已經亮起。
身在沿海城市,水路四通八達,繁華的街道,除了樂舞升平的娛樂,更多的是沿街叫賣的小攤販。
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間點,酒樓飯館里,比任何時候都要熱鬧。
說來好笑,身處幾乎陌生的市井街巷,看著周圍吵鬧的人群,感受著尋常的人間煙火氣,竟然比自己的家里更有熟悉的感覺,更有歸屬感。
走到河邊,忽然發現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一身財氣,天黑了也是一樣的扎眼。
從頭到腳,穿金戴銀,坐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餛飩攤旁邊,滿滿的都是不協調感。
閑來無事,裴遠江慢慢的走了過去。
小商販熱情地向他打招呼︰「來碗餛飩?」
也好。
「嗯。」裴遠江點點頭走過去。
看了看周圍,這個攤子實在是很小,一共就只有五張小桌子,全都擠滿了人,只有方銘楠對面還空著。
方銘楠也不知道為什麼,別人寧願站著吃都不過來和他拼桌。
只能說,他回頭真的要好好改一改穿衣風格了。
這個年頭,大家都活得很謹小慎微啊。
正想著,面前忽然出現了兩條大長腿,細長的手指彎起,用骨節輕輕敲了敲桌面︰「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嗯,這里沒人的,你坐吧。」方銘楠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總覺得他有點眼熟,但是這里光線昏暗,一直盯著人家看也不太禮貌,方銘楠搖了搖頭,沒多想,繼續埋頭下來,吃自己的小餛飩。
裴遠江坐在他的對面,沒有看出來他的任何反應,又問他︰「好吃嗎?」
「嗯,味道不錯。」方銘楠給出了自己十分誠懇的評價︰「在這種冷天里,吃上一碗熱乎乎的餛飩,最舒服了。」
「是嗎?」裴遠江又把身子湊近了一些。
總感覺他有點怪怪的,方銘楠禮貌性的沖著他笑了笑,默默把自己的餛飩往旁邊挪了挪,離他遠一點。
這是在他是在怕自己搶他的餛飩嗎?
裴遠江迷惑了一會兒,差不多可以確定,他沒有認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