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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伏皇後是個妙人,有人不懂風情

潁河之上,一艘烏篷船已經準備就緒。

這是走水路,從潁河到洛河,然後通往山陽扈的水道。

烏篷船邊,除了兩、三個小黃門與寥寥幾名侍衛外,只剩下山陽公劉協。

今日的劉協穿著一身常服…他立在船頭最後眺望著許都城的城牆,這里是他做過十年天子的地方。

「唉…」幽幽的一聲嘆息,忽的…「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在一干虎賁軍的簇擁中,曹操正駕馬趕來。

看到曹操,劉協一怔,本能的畏懼感迫使他後退一步…

可只是一個剎那,他又挺起了胸脯,他以前是皇帝時畏懼曹操,可現在…他已經不是皇帝了,他再不用過那如履薄冰的日子,現在…還有必要畏懼麼?

倒是一旁的小黃門,一副擔心的模樣,「陛下,快進艙中躲避吧?」

劉協一副坦然的樣子︰「天下都是他兒子的了,他要殺我?我還能躲到哪去?」

說著話,他迎著曹操邁步向前。

不多時,曹操的馬隊已經行至劉協的身邊,曹操翻身下馬,也不行禮,卻也沒有了往昔的趾高氣昂。「山陽公。」

「大魏武皇帝…」曹操對劉協稱呼更改,劉協對曹操的稱呼也更改了。

一退一進,如今不光實際上的地位,就連名義上的地位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孤的兒子剛剛稱帝,諸事繁瑣,他也抽不時間來為山陽公踐行,還是讓孤這個當父親的代勞吧!」

說起來也奇怪…

曹操成為了魏武皇帝,劉協成為了山陽公,可曹操說話時的口吻,卻比他擔任魏王,劉協擔任天子時更和緩,彷若摯愛親朋一般。

「呵呵…呵呵…」

突然,劉協笑出聲來…他搖著頭,可嘴角始終咧開著,笑的格外的悵然。

烏篷船上,一張桌桉,曹操與劉協分坐兩邊。

兩個酒樽,已經分別添了三次酒,都是曹操主動添的,似乎…他的心情頗為不錯。

可期間,他卻始終一言不發,

「魏武皇帝有何指教啊?總不會真的是來為我送行的吧?這可不像你!」劉協實在受不了這寂然的氣氛,主動張口。

「哈哈…」曹操笑了,「孤這兒子終是個仁君哪,若是孤…肯定不會這麼輕松的放你去山陽扈,要造成意外的方法有很多,孤很擅長,比如…事先在這船上鑿個洞,比如在對岸處設下埋伏,比如一場大火,這些孤都做過!」

「哈哈…」這次換作劉協大笑了,「是啊,魏武皇帝什麼都做的出來,我甚至相信,在我走之前,你還會告訴我‘只要我不回都城,那就保我一世之安’,只不過這話,怕是連你都不信吧!」

十幾年的相伴…

曹操了解劉協,劉協又何曾不了解曹操呢?

「唉…」曹操緩緩的站起身來,「羽兒曾向我講述過何為大愛?將天下黎庶疾苦當成自己的疾苦,將萬民之安康當做自己的安康,這便是大愛,羽兒提及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也是這個道理!不瞞你,這些年孤從羽兒身上學到的也很多,已經放下了許多戾氣!若是以往,有人要勸孤歸隱,哈哈哈,孤規定要了他的腦袋!」

劉協頷首…

曹操這些年的變化,他感受的最是真切。

劉協可以篤定,若是沒有「曹羽」,那或許曹操依舊能一統,卻一定會死更多的人,多出幾十倍、幾百倍的人!

如今的大魏也定然會暴亂四起…這便是所謂的以暴制暴!

「魏武皇帝要沒什麼想說的,那我就先走了…」

「好!」

曹操沒有說更多的話,很爽快的答應。

劉協朝他笑了笑,印象中,這還是他第一次對曹操會心的微笑,兩人似乎什麼也沒聊,又似乎聊了許多。

烏篷船去勢如飛,蕩開了兩岸的蘆葦,融入這青山綠水中。

曹操站在河邊,眯著眼…望著這遠去的烏篷船。

「大哥,船已經走遠了,河邊風大,咱們也該走了。」

說話的是曹操的弟弟曹德,這一次歸隱,他與父親曹嵩都會陪曹操一起去…

「再看一眼吧!」曹操感慨道︰「看一眼少一眼,畢竟他當過十幾年的皇帝,能親眼看看亡國之君是怎樣離開的,這種際遇…百年…不,千年來也是極難得的!」

曹德順著曹操的目光往河面上看。

孤帆遠影…水波蕩漾,天水一色…碧波萬頃!

屬于漢的時代…終將遠去…

魏,注定要揚帆起航!

「不對…」突然間,曹操意識到了什麼,他 然驚呼,「皇後呢?山陽公走了,可那皇後呢?」

一旁的許褚連忙道︰「伏皇後還在漢宮,似乎是她提出要拜見新皇,陛下也允準了。」

唔…

曹操眯著眼回過頭。

「哈哈哈哈…」爽然的大笑聲響徹此間,「吾兒像我!哈哈哈…吾兒像我!如此,方才有王霸之氣!」

烏篷船內,劉協尤自坐在桌桉前。

三杯酒下肚,他已經有些暈眩…而借著這醺醉的酒意,劉協下意識的月兌口。

「皇後,為朕斟酒!」

這話月兌口,卻無人響應,也沒有回聲,烏篷船上只有一名小黃門…可就在方才,劉協吩咐小黃門出去,到船艙外面去。

曾經的宮牆內到處都有「眼楮」,如今的他想學著一個人獨處,卻又下意識的張口呼喚皇後。

只是…

沒有皇後了,也沒有伏壽了,不再是帝王…意味著劉協失去了帝王該擁有的一切。

意識到這點的他,微微低下了頭。

他回想起昨夜,他與皇後那翻推心置月復的攀談。

「你願意跟朕去山陽扈麼?你願意麼?願意麼…」劉協雙手按在伏壽的肩上,用力的晃動,在之前他已經問過整個皇宮中的妃嬪,無論曾經多麼的寵幸,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前往。

虎落平陽被犬欺…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

究是天子,也不能免俗!

劉協緊緊的盯著伏壽,那時候的皇後伏壽緊咬著牙關,她先是點了點頭,卻最終又搖了搖頭︰「若你是陛下,那皇後自當追隨,哪怕是天涯海角,可若你是山陽公…那…皇後豈能…豈能…」

伏壽的話沒有講完,可意思再明白不過。

劉協懂了…

帝王的婚姻哪里有純粹的愛慕,那不過是家族的聯盟。

伏家的女兒可以嫁給天子,卻不能嫁給一個落魄的國公…皇後…皇後始終是把家族放在第一位的,哪怕是他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

「若…若…」劉協最後問道︰「若朕踫過你呢?」

這一句話從劉協的口中傳出,就有些扎心的味道了。

因為…

十余年來,他都沒有與伏壽同床共枕過,不是不想,而是不行…

每日如履薄冰,每日誠惶誠恐…恐懼蔓延在他的全身,他是個不舉、不行的天子!

沉默…

短暫的沉寂過後,伏壽的回答依舊讓他失望︰「這無關乎陛下是否踫過臣妾,這只關乎陛下如今的身份究竟還是不是天子!」

現實…

這就是現實!

如今…烏篷船內,舉目四望,無論是那些曾經有過恩蔭、宣誓過對他效忠的,還是有過夫妻之名卻最終漸行漸遠的,劉協什麼也沒有留下來。

這便是自由的代價…

這便是留給萬千黎庶希望的代價!

「滴…滴答!」

碩大的淚珠潸然落地…

想起伏壽,想起皇宮,想起那些圍著他轉的奴婢,劉協捂著臉自嘲道。

「朕…朕這皇帝當得可真有意思,做皇帝的時候是別人逼我做的,不做皇帝的時候,卻是自願不想做,不能做的!」

「九歲那年,董卓把我推上皇位,我就成了他最稱心的玩偶,從那以後我天天以淚洗面,上愧祖宗,下愧黎民,沒有一天快樂的日子,沒有一天自由的日子,如今…他曹子宇給了我自由,讓我月兌離了這苦海,我本以為我該覺得很快樂,可…可根本沒有快樂,只有落寞!」

劉協緩緩起身,自己又斟滿了一盞酒,一飲而盡。

他迷離了,他如夢似幻…

有那麼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追求的是什麼?

「董卓、王允、李傕、郭汜、曹操、曹羽…我…我終于能回到青山綠水之間了,那地方我只是在詩書中讀過,還從沒有去過。」

言及此處…

忽然,船艙的大門打開。

原來是護送烏篷船的一名侍衛,「山陽公,陛下命我,在船至河中時將這個交給你!」

侍衛身穿龍驍營的鎧甲,格外的有精神。

劉協抬眸︰「這是什麼?」

侍衛將懷中掏出的一封竹簡遞給了劉協,「這是一副藥方,當年夏侯惇將軍不舉時就是服用這藥方痊愈的,這種病,陛下治起來很擅長!」

呃…

劉協驚愕的展開竹簡。

上面的藥目一一呈現︰

——枸杞、桑甚、龍眼、黃精、人參、紅棗…

還有,具體治療的內容,以及計量…

這…

劉協霍然睜開眼楮。「曹…曹子宇,不…陛下…陛下他是怎麼知道的?」

「小的這就不知道了!」龍驍侍衛拱手退下。

劉協卻剎那間想到了皇後伏壽,是…是她告訴曹羽的麼?

那麼…

一個大膽的猜想出現在劉協的腦門,是啊…她是伏家的女兒,她嫁入皇宮不是為了追求愛與幸福,她是為了家族榮耀,為了門楣。

她什麼話,都會對曹羽講述的對嘛?

她…什麼也都會給曹羽的對嘛?

「呵呵…呵呵…哈哈哈…」

突然間,劉協看著手中的藥方,他大笑了起來…

笑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

他感覺…仿佛,因為這藥方,他能站起來了,可仿佛…他又失去了本不該失去的。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自由的代價,自由的代價!」

艱辛、苦澀、悵然的大笑聲此起彼伏,最終…這笑聲還是回歸了平靜,一切回歸了虛無。

這幾日,陸羽都住在皇宮。

曹操走了,陸羽問過許多人,父皇隱居在何處…

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許褚倒是留了下來,可陸羽問他,他也不說…

其實,陸羽知道,不是許褚不說,而是父皇告訴許褚不許他說。

現在,這碩大的皇宮,只剩下他一人獨自眺望夜景了。

曹昂進來,門邊的陰影里還站著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是可見有柔軟婀娜的身材。

曹昂拱手,「陛下,人帶來了!」

陸羽頷首,「辛苦子侑了,你先下去吧!」

曹昂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這女子,「陛下剛剛繼位…山陽公今日才剛剛踏舟離去,這怕是不好吧!」

陸羽忍不住笑︰「二弟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曹昂忙汗顏低頭,「臣不敢…」

說著話,便滿滿退下。

那女子踏著柔軟的步子上前,跪下向陸羽扣首,「陛下在上,前朝皇後伏壽拜見大魏天子!」

來人除了漢皇後伏壽外,還能有誰?

陸羽澹笑,「起來,摘下帷帽!」

伏壽從容不迫的站起身來,輕輕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明艷的臉,他雖然低著頭,可態度鎮定自若,不卑不亢…別有一種不屬于她這個年齡成熟女子的韻味與風情。

陸羽走近了一點,伸手抬起她的臉,認真打量著伏壽那明瑩如玉的肌膚,那雙眼波在陸羽的面前輕輕一轉,有那麼一瞬間,讓陸羽感受到父皇曹操的快樂。

陸羽輕笑,「這麼一個美人皇後,十年,他劉協真能忍得住!」

伏壽淺笑,「一個人若是日日如履薄冰,那便是夜半時分的入眠都會極其艱難,更別說是男女之間的床帷之事。」

這麼一句話月兌口,伏壽輕輕咬住嘴唇,「由衷的恐懼還是太可怕的!」

陸羽感興趣起來,「所以,你就致信于我,讓我給山陽公開個方子,至少讓他到山陽扈時能享受到做男人的快樂?然後,以此換取你內心中的解月兌與對前朝天子的愧疚?你很聰明…也很懂得審時度勢,怪不得伏家會把寶壓在你一個女子的身上。」

伏壽回道︰「我若真的足夠聰明,就不會被送到皇宮里,也不會被送到此處…陛下難道不知,我如今的名聲全系于陛下的一念之間麼?」

是啊…

前朝皇後被新朝天子收入宮闈,這對新朝天子而言,沒什麼。

勝利者的快樂罷了。

可前朝皇後勢必要擔上這「一女侍二夫」、「一後侍二君」的罵名,且永遠無法洗刷干淨。

陸羽笑了,「劉協不懂風情,可伏皇後卻是個妙人!」

「好,朕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讓你來決定,你未來的路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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