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大家找上門去,李福齊便回來了,帶著落湯雞似的李起淮。
兩人身上臉上均有擦傷,驚魂未定。據李福齊所說,李起淮失足落水,是他果斷跳入水中,才讓不擅長游泳的李起淮幸免于難,不過對于這番說辭,剛剛發現物證的北亭來說均半信半疑。
李起淮也證實了李福齊的說辭,但看面色他還有其它的想法,時不時會自己發呆一會,可能也是真被驚到了。
旱鴨子落水,稍有不慎便會喪命,誰能淡定。
作為兒子,李一亭看出了父親的異常,所以他要求親自為父親處理傷口,而讓其它人先回避一下,有些事他趁機想問一問父親。
等大家都依言離開後
「爸……」李一亭關切地問,「你感覺怎樣,要不要去醫院?」
李起淮茫然地搖搖頭,半天才說︰「福齊說危險,讓我趕緊回家。」
「也對,我听福齊講,你們是在牧圖村的集市旁發生意外的,那附近就有一家診所,不應該渾身帶傷就回家的……莫非你們在牧圖村發現了什麼?」李一亭見父親傷勢並不嚴重,僅僅是皮肉傷,也就更關注事件本身了。
「沒……沒有。」李起淮哆嗦著嘴唇,突然說,「一亭,你听我說,你們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走得越遠越好……」
李一亭詫異地道︰「爸,你這是怎麼了?現在村里發生這麼多事,我怎麼能一走了之呢?再說,您別忘了我是警察,有職責在身的。」
李起淮愣怔了一下,他的眼神有些迷離︰「是……是哦。」
「爸,你是不是有什麼事一直瞞著我?」李一亭腦際閃過一道電光,「難道有人威脅你?」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李起淮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你都想哪去了……一亭,咱們這個村子,恐怕是受了詛咒,神靈降怒了,先是你三叔,然後是你五叔,接著便是我,一個接一個的,紛紛遭遇不測,今天要不是有福齊在……我,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你們娘幾個了。」他的狀態很糟糕,還好說話還算流暢。
「唉,天命不可違,雖然你是警察,但也沒法跟天斗啊。」李起淮最後嘆道。
李一亭恍悟,父親這是受了五行天譴的蠱惑,把自己的遇險和水劫什麼怪力亂神的事聯系到一起去,難怪如此頹喪。
「爸,你可千萬別信這些流言蜚語,咱們家行得正走得直,怎會惹怒老天爺?再說了,這些都是迷信,根本做不得數,你別胡思亂想了。」李一亭寬慰道。
李起淮不為所動︰「不信不行啊。有些事,你們太年輕,不懂。」
李一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論他多大年紀,干什麼職業,在長輩心里都還是小孩呢,他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正在琢磨如何勸解父親,母親已經走進來,接替了他的工作幫李起淮處理傷口,母親見兒子為難,難得地說了話。
「亭啊,你爸爸老了,開始信這些神神鬼鬼,換作年輕時候,他不至于的,你要理解他的苦心。」
李一亭點點頭,他不是不理解,而是心疼。
母親又掉頭數落李起淮︰「老頭子,你說你活了個大半輩子,什麼事沒遇見過,真見過神啊鬼啊什麼的嗎?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她頓了頓,「你要相信自己的兒子,他是人民警察,他看得可比咱們這些人明白。」
李起淮搖搖頭︰「城里的事他明白,這山溝溝里的古怪,可不一定呢……」
母親埋怨地瞅了他一眼︰「那也比咱們明白。」
李起淮不說話了,他顯然也有些被說動。
李一亭感激母親的深明大義,趁機問︰「爸,我就說句不客氣的話,你有沒有懷疑過福齊啊?」
「福齊?!」這回不光是李起淮,母親也忍不住轉頭看他。
「不可能,福齊怎麼會對我下手,他可是你的親堂弟,也是我從小帶大的,你怎麼能胡亂懷疑呢?」李起淮有些吃驚。
李一亭話以出口,他就不想再隱瞞什麼︰「爸,你有所不知,五叔的死很可能跟福齊有關,我們已經找到證據了。」他故意把話說得肯定些,這樣或許父親能透露點信息。
「福齊多好的孩子呀。」母親的臉上也是驚疑不定。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出去那麼久,誰知道會不會變壞?」李一亭繼續試探。
李起淮怒斥道︰「真是胡說八道,你別忘了,你們可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他什麼品行你不知道?再說了,這回可是他救了你爸。」
「這些我都知道,但凡事都可能變化,人也是一樣的。」李一亭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差點說李福齊是故意演戲給北亭看,想想還是忍住了。
母親仍舊站在了兒子的立場︰「老頭子,那你是相信自己的兒子還是相信福齊?」她這話有些尖銳,但卻是在理。
「這……」李起淮語結,「我都相信。」
母親怒笑道︰「那就對嘛,你不能听亭把話說完?」李起淮總算點點頭。
李一亭見狀欣喜,還是母親了解自己,他略作思索才道︰「爸,我也不想懷疑福齊,但你想啊,有些事太過湊巧,解釋不通。如果福齊冤枉,清者自清,也不怕我們猜疑;如果福齊真做了什麼,現在阻止還來得及,您說是不是?咱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越陷越深……」
李起淮氣道︰「別繞來繞去的,想說什麼盡管說。」
「行。」李一亭可不想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溝通機會。
「爸,我問你,福齊是不是經常住在隊部?」他問。
李起淮想都沒想︰「沒錯。」
「那就是了。」李一亭大膽推想,「隊部跟觀音廟僅僅一牆之隔,那天你去找三叔,福齊很有可能從隊部的窗戶就能看到你,這個挺合理吧?」
「嗯。」
「也就是說,那天唯一可能知道你去過三叔房間,並且了解三叔生活習性的就是福齊,而你剛剛離開,三叔就遇害了,誰能算得這麼準?神仙也不行啊。」
「你怎麼知道你三叔就是那時候遇害的?」
「我是干這行的,現在推算死亡時間已經很準了。除非你記錯時間了……」
「那倒是錯不了,我看了表的。」
「雖然僅僅通過這點不能說明福齊做了什麼,但至少他有嫌疑。對吧?」
李起淮不是糊涂人,他想了想,沒說話。
李一亭接著問︰「再來說說五叔,他是為了雕刻觀音像留在山里,知道的人確實不少,但最清楚五叔行蹤的還是福齊,因為這件事本身就是福齊委托五叔去辦的。後來,他領著人去山里取觀音像,發現五叔不在,于是便自己留下來尋找五叔,接著,五叔就遇害了,而且死得很離奇。我且不說五叔遇害到底是之前還是之後,但福齊在現場這件事,也是確鑿的吧。」
李起淮忍不住問︰「那個陷阱離你五叔的山廠確實不遠,福齊那天去取觀音像我也知道,可他回來後跟我講,他找到天黑,也沒有看見丘茂的呀。」
「是啊,這就有疑點。」
李一亭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坦誠布公︰「後來我們在陷阱里發現了福齊的的確良衣服紐扣。」
李起淮吃驚地說︰「還有這種事?你們會不會搞錯了。」
李一亭搖頭︰「爸,別人不知道,你肯定清楚,四叔雖然死得早,但我常听你說,四叔身材魁梧,他的衣服別人都穿不了,只有他的兒子能穿,有這事吧?」
「那不對。老四雖然魁梧,但福齊比他可差遠了……」
李一亭還沒說話,母親插了一句︰「誰說的,福齊這孩子孝順,雖然他爸爸的衣服顯大,但他這麼多年出山都是撿爸爸的衣服穿著。」
「媽,你說得對。四叔的衣服不但扣子比別人大一圈,而且材料足,顯厚。最有特點的是,扣子不像別家的縫法。」
李起淮有點拿不準,母親卻點點頭︰「是,你四嬸的針法在村里首屈一指,我們平常老百姓家,也就打個十字結,她卻能縫出個花骨朵。你四叔四嬸一向恩愛,他的衣服是不會找別人去縫的……」
李一亭得到母親的證實,內心也是有些欣喜︰「正是這樣,所以我們才能肯定這粒掉落的扣子一定是福齊的。」
「照你這麼說,還真是福齊……」李起淮詫異地道。
李一亭趕緊搖頭︰「這只是線索,不能定罪的。」
李起淮長舒一口氣,他剛才的確有些緊張。
「爸,你再仔細回憶一下,今天怎麼會那麼巧,踫到福齊呢?」
李起淮想了想︰「集市里踫到他也沒什麼稀奇的,經常都會遇到……哦,我想起來了,他今天好像是特別來找我的。」
「為什麼?」李一亭急切地問。
「剛開始,我看他失魂落魄的,應該是找人聊天。但後來吧,他好像是想問一件陳年往事……」
「什麼陳年往事?」
「呃……這,不好說。」李起淮欲言又止。
「是不是關于他父母親過世的原因?」李一亭大膽地猜測。
李起淮眼中閃過一抹訝色︰「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李一亭淡淡地說。
李起淮恢復了平靜︰「還真是這件事,不過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就失足落水了。其實吧,這件事他也問過我不是一回兩回了,不算奇怪。」
「是啊,這是個謎啊,我小時候問你,你也不肯說。」李一亭輕嘆。
「不是我不肯說,這事只有你大伯一個人知情,我只知道你四叔房子意外失火,兩個人就那樣沒了,天災人禍不可預料。其它的我是真不知道,當時挺慘的,我不想讓福齊傷心呀……」李起淮無奈地道。
李一亭沒有再繼續追問,他相信父親說的是實情,這件事過去這麼久,他沒必要隱瞞自己的兒子。
「石橋的欄桿有人動過手腳嗎?」李一亭仿佛自言自語。
李起淮情緒有些激動︰「說起這事,我也覺得奇怪,平日里這石橋吧,雖然被政府定為危橋,但我們這些本地人都知道,那也就是橋面坍塌了些,那些欄桿石柱子呀,可結實得很,我記得牧圖有輛轎車不小心撞到了欄桿,車子蓋弄個大窟窿,石柱子都沒事呢。想不到我這一推就倒,真是邪門!」
「所以我才懷疑這事蹊蹺……」李一亭贊同地說。
李起淮現在已經有些動搖起來︰「這麼說,福齊還真有些不對勁呢……」他頓了頓,「你自家兄弟,還得慎重些才好啊,可別冤枉了人。」
李一亭點點頭︰「現在時代不同了,凡事要講證據,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任何人都是無罪的,爸,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秉公執法的。只要有一點出入,我都不會讓福齊受委屈。」
李起淮嘆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可得說到做到。」他現在又替李福齊擔起心來,兒子說得句句在理啊。
「爸,其實我跟你說這些,已經是違反規定了,本來在案子水落石出前,我們必須守口如瓶的。只是,我擔心你誤信了那些五行天譴之類的歪門邪說,才……」
李起淮艱難地笑了笑︰「你爸雖然老了,但還不至于老糊涂。你代表執法機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不會干涉的。」
李一亭眼眶微微一紅,他知道父親通情達理,但也深深擔憂他的安全。
李起淮看出了兒子的心意,寬慰道︰「既然你說過了,我會小心行事的,也會留意提防。」
「最近就別單獨出門了……」李一亭還有些不放心。
「都听你的。」
母親也在旁道︰「我幫你看著他,你就放心去調查吧。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媽。」
李一亭默默走出來,他很想再找個人傾訴傾訴,但很快打消了主意,他決定親自到父親失足落水的石橋上看看。
或許在那里還能找到更多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