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顯很緊張。
尤其是他看到對面這個一臉隱晦之色的黑衣男子時,更是緊張的手指都要發顫。
不過好在一切都如那白衣文士事先預料的一般黑衣男子忽然而至,像是沒有發覺對面坐的是宋顯一樣,只是抱拳說了一句「叨擾」,然後就開始全神貫注地關注那局殘棋,之後再沒有多說半個字。
不過,宋顯依然緊張。
「宋顯小友,你再這樣心神不寧恐怕轉瞬之間就會被識破!」腦海中白衣文士的聲音傳來,「你且放輕松些,到時候只要你跟著我說即可!」
宋顯想點頭,又想起不能點頭,只能在心中默默答應。
此刻那黑衣人手持一枚黑子,雙眼緊盯棋盤,似乎在苦苦思索如何落子。
宋顯看那棋盤之上白棋、黑棋攪成一團,也不知到底哪個佔了先機。只不過見黑衣人如此愁眉不展,似乎陷入了極大的困境之中。
「歸一兄,這些年來你我對弈百余次從未見你如此猶豫,如今這步棋你可足足想了三日之久!難道這次還是沒有做出一個決斷?」這時,腦海中忽然傳來了聲音。
宋顯急忙有樣學樣的將這話說出。
見宋顯說話,那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他不由抬頭看了宋顯一眼,眼神中的疑惑一閃而過。
宋顯心中「咯 」一下,暗道︰「壞了,定然被他听出來口音來了?」
不過此時黑衣人那冰霜一般的臉上卻多了一抹笑意︰「抱樸兄,不是我遲疑不決,只是此子落下之後恐怕就自身難保了!」
盡管不知為何那黑衣男子連聲音都識不破,但宋顯那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地了一半。
「丟一子而活全局,有何不可?」腦中聲音又道。
宋顯努力模仿著那腦中聲音的語氣。
「話雖如此,但之後眾人只記得此局的輸贏,誰還會記得這枚為了全局而白白犧牲的棋子?」黑衣人話語之中似乎多了幾分憤懣。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以來皆是如此,歸一兄又何必如此在意呢?」腦中聲音又道。
「這個道理我自然明白,可誰甘心只做累累白骨?就算看不上那功名利祿,難道在這世間逍遙自在不是更好嗎?」黑衣人把玩著手中的棋子緩緩說道。
「逍遙自在自然很好,但世上之事皆身不由己呀!比如說歸一兄手中的這枚棋子,棋盤的大勢之下哪怕它不想死,但死一而利天下,那這枚棋子恐怕不死也得死了!」腦中聲音悠然道。
幾通對話下來,宋顯也漸漸安了心,他甚至覺得有些好玩自己明明就和他素不相識,但他就是視而不見。
「這鬼差大哥的法術果然了得!」宋顯心中不由贊嘆,同時他也對起死回生之事多了幾分信心。
「難道沒有不死之法?」黑衣人略微遲疑,然後試探著反問道。
「這個嘛……」腦中聲音又道。
宋顯也跟著將這話說出來,然後等著下一句話。
但過了片刻,腦海中那白衣文士的聲音居然沒有響起。
宋顯不由一愣,這時那黑衣人陰冷的眼神已經投了過來。
「鬼差大哥,我,我要說什麼?你快點說話呀!」宋顯忽然莫名地有了些慌亂,他急忙在心中大喊道。
但腦海中依然一片沉寂。
「抱樸兄欲言又止,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黑衣人這時似乎又試探問道。
「啊,這個嘛,確實,確實有難言之隱!」宋顯胡亂應付著,一顆心髒開始狂跳。
黑衣人眼角一挑,似乎有些詫異。
不過隨後他卻釋然一般哈哈大笑起來︰「是在下多言了!只是平日難得听到抱樸兄的金玉良言,今日抱樸兄居然能主動開口相詢,心中又是詫異又是感激,所以才忘了你我之間不問名諱、不談世事、只說棋局的約定,是在下唐突了!」
黑衣人說著抱了抱拳。
宋顯暗自出了一口長氣,急忙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
「不過抱樸兄既然已經主動開口,現在又欲言又止,實在讓在下心中奇癢難耐。不如這樣,你我繼續只談棋局,我這步棋到底要怎樣走才好還請抱樸兄指點一二!」黑衣人似乎有些甘心。
宋顯頓時傻了眼。
「鬼差大哥,你快點說話呀,你再不說話我就要被看穿了!」宋顯心中不停地大聲叫喊著。
不過依然毫無回應。
「難道抱樸兄連這不肯相告了嗎?」黑衣人語氣中似乎多了一絲不滿和疑惑。
宋顯額頭上瞬間就滲出了汗滴。
「哈哈……」情急之下,宋顯一陣大笑,「歸一兄也是說笑了,難道這步怎麼走還用我多言嗎?恐怕這棋子落在哪里你心中早就有定數了吧!」
听完這話,黑衣人緊緊盯著宋顯一言不發。
宋顯只覺得脖子里的汗水已經順著胸口開始向下流淌。
「哈哈……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抱樸兄呀!」黑衣人忽然又大笑起來。
宋顯也跟著大笑了兩聲,然後悄悄用雙手扶住了膝蓋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腿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不錯!這幾日來在下思索再三、反復衡量利弊,其實心中早就有了主意。不過畢竟抱樸兄曾經縱橫天下,這古往今來棋局也見得多了,所以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听听高見!哎,歸根到底還是心性修煉的不夠,讓抱樸兄見笑了!」黑衣人臉上多了一絲遺憾之色。
宋顯努力咧了咧嘴角,也擠出一絲笑意。
「剛才抱樸兄說到了大勢,其實這天下哪有什麼大勢!所謂的大勢只不過是貪求七情六欲的人心罷了!這種天下大勢與己何干?他人貪得無厭與己何干?吾輩求仙問道所為何事,不正是為了擺月兌這些嗎?雖說天下修行之道萬萬千,但我這些日子才頓悟,我要修的是看破生死的天道,我要修的是能超越古今的大道!」黑衣人說道這里忽然多了一些冷酷之色。
他將手中的棋子指向一處,道︰「所以,這步我要落在這里!」
宋顯怕那黑衣人再看出什麼破綻,也敢不說也不敢多說,只能試探說道︰「放這里?」
「不錯!放這里的話,此子不僅不會死掉,而且還會成為整個棋局的關鍵所在!只不過之後的棋局輸贏就不好預料了,但對這枚黑子來說又有何干?」黑衣人冷笑道。
他隨後將手中那枚黑子重重落在了棋盤上。
「此盤棋拖了太久,估計抱樸兄早就不耐煩了!所以今日無論如何也要下完!」黑衣人笑了笑道,「請吧,抱樸兄該你落子了!」
宋顯訕訕一笑,遲疑了片刻還是輕輕捏起了一枚白子︰「是呀,該落子了!這麼久了是該落子了……」
宋顯喃喃自語,捏著棋子的手指已經在微微顫抖。
黑衣人也不說話,只是微笑著盯著宋顯那捏著棋子的手指。
宋顯眉頭皺了又展,展了又皺;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終于他長嘆一聲,將那棋子緩緩放回到了棋罐之中,隨後苦笑道︰「這局算你贏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