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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立奇功

第一百八十八章立奇功

孫符去而復返,昭寧帝手上已經沒再拿著折子。

他歪靠在塌上,左臂手肘下枕著的軟枕,雙眼緊閉似在小憩,可落在眉心的那只手說明了他此時仍是清醒著的。

孫符腳步很輕,昭寧帝還是听見了動靜,沒睜眼,冷聲問道︰「說什麼沒有?」

「世子只說皇上為國事操勞,叫奴才盡心伺候著,要仔細著皇上龍體,世子是有心人,大抵方才瞧見了皇上眼下的烏青了。」

「他是有心,他弟弟也很有心。」昭寧帝面不改色,面皮也沒因孫符那一番話而有所松動,「康寧伯生了兩個好兒子,一個承爵後不爭不搶不冒尖,一個遠離朝堂閑雲野鶴。

他睜開眼,瞧著紅檀小案上兩大摞奏折,越發捏緊了眉骨︰「給戶部傳個話去,明日早朝叫戶部左侍郎上個折子,夸一夸康寧伯府這兩個好兒子。」

可孫符听來,又總覺得他這話陰陽怪氣的。

他掖著手站在一旁,側目去觀昭寧帝面色,並不能看出所以然來,于是索性問道︰「皇上不高興了?」

「國庫空虛,朝廷內耗,到如今調撥軍餉,竟還要杜知邑一個後生晚輩進獻這些銀子來解朝廷燃眉之急。」

他冷笑著,聲音其實不大︰「孫符你說,朝中這些人,拿不出這些銀子嗎?」

怎麼可能呢。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別的且不說,那章樂清加征十三年賦稅,所有銀子都進了他自己的私庫去,除去永嘉公主大手一揮叫退還揚州府百姓的稅銀之外,宋大人還交入國庫余下的那部分,林林總總加起來,那數目他想都不敢想。

京城這些人?

看起來一個比一個清廉,實際上呢?

外阜與朝中官員走動送禮進獻的,京中大富為商之家孝敬的,這還不算上若一時有突發事件,棘手難辦,上下打點中的這個上字。

其實康寧伯世子兄弟兩個今日進獻的這五萬兩白銀與八千兩黃金,真不算什麼。

杜三郎君多年經商,大齊各地都有他名下產業,從香料綢緞到青樓賭坊,他都有涉略,本就是家財萬貫,富甲天下的。

進獻這些,既表了對朝廷的忠心,又不太過冒尖,招人眼紅。

這事兒辦的漂亮又聰明。

「皇上比奴才心里更清楚,可沒有人敢拿出這些銀子來。」

若按朝中官員俸祿,沈殿臣這個內閣首輔都拿不出這麼多,真拿出來了,就該叫人好好去查他家的賬了。

昭寧帝翻身下了塌︰「杜知淮身上的中順大夫,還是他加封世子那年初授的吧?」

孫符默了會兒,回想一番才回了個是︰「也有好些年了,這些年伯爺雲游天下,雖還領著俸祿,但不在朝中供養,世子更是個安靜的人,身上只有這個四品散階,三省六部朝中事他一概不插手,便也就一直這樣了。

您前年還玩笑呢,說世子小小的年紀,三十都不到的人,心境倒如老翁。

到底是將來要承爵的人不著急,連世子妃也不催管他。」

昭寧帝面上才有了幾分笑意︰「那就給康寧伯府一個體面,授他個三品嘉議大夫,他既是忠君體國的直臣,也可入御史台。

御史中丞還一直有個缺呢吧?」

孫符又說是︰「都缺了兩年多了,原本胡中丞就是要補缺的候選人,陳士德案後胡中丞頂了陳士德的缺,這不眼下還缺著一位呢,吏部也沒有再擬遞名單上來。」

「那就杜知淮吧,雖是個五品,但自由些,不受人約束,他身上又有三品散階,還是伯府世子,更沒人拿捏他,也不枉他們兄弟對朝廷的這一片忠心。至于杜家的三郎嘛——」

第二日早朝,戶部上折把杜知淮兩兄弟一頓好夸,弄的朝中眾人神色各異,對戶部所言皆不以為意,偏人家兄弟倆真金白銀拿出來,誰也說不了什麼。

昭寧帝金口一點,除了加授杜知淮嘉議大夫又點他出了御史中丞的缺之外,就連一向無心出仕的杜知邑也授了個六品承直郎的散階。

這買賣可太劃算了。

叫朝臣想來,這跟蠰官賣爵又有什麼區別?

要非得說的話——

「天子賣官,前所未見。」趙盈嗤笑出聲,連茶也不吃了,一臉玩味的掃量過杜知邑。

杜知邑唉聲嘆氣︰「我還想著皇上大手一揮,把我名下產業明年的賦稅給免了,這買賣我挺虧的。」

薛閑亭抿著唇搖頭︰「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康寧伯府這下露了臉,也算是重新立于朝堂上,你兄長是個有本事的,隱忍藏鋒這些年,總算有機會施展抱負。」

「我大哥不會。」杜知邑還是嘆,「我與殿下所謀之事他並不知,康寧伯府遠離權力中心太久了些,就算大哥入了御史台,做了這個御史中丞,也不會貪功冒進。

不過倒有一點,我大哥從來是個幫親不幫理的人,今後殿下若要在御史台用人,我倒能去跟大哥說一說。」

趙盈挑眉︰「不怕世子追問你緣何對我的事情這樣上心?」

杜知邑兩手一攤︰「殿下傾國容色,巾幗英姿,我心生愛慕,不行嗎?」

趙盈才端了茶盞要吃茶,聞言猛地咳嗽起來,差點兒被嗆著。

薛閑亭捏了顆金絲黨梅照著杜知邑扔過去︰「閉上你的嘴吧。」

杜知邑笑嘻嘻的收了聲,等趙盈順下來那口氣,他往嘴里丟了一顆梅,側目看過去︰「辛恭快到京城了,不過算算日子,北境戰事告捷,捷報八百里加急呈送兵部,估計日子差不多。

但高將軍率麾下眾將回朝,恐怕還得等上一個月左右。」

趙盈面色又沉了三分。

北國兵敗是意料之中,要緊的是柔然。

而趙盈的擔心不無道理。

辛恭和辛程兩兄弟還沒到京城,北境高捷的捷報也還沒抵達兵部,比之先來的,是南境軍情告急,南境駐軍節節敗退。

從正月二十六起,戰況連連傳回上京,其後短短十天之內,南境竟連丟三城四鎮。

昭寧帝震怒,兵部自高良騫這個尚書到下面的主事諸人皆惶恐不安。

太極殿上的氛圍也日漸凝重。

朝臣每天上朝,都是新的煎熬。

實在不知兵部還會帶來什麼樣的壞消息。

一直到了二月初八這日,北境大捷的奏報終于抵達兵部,高良騫在太極殿上總算敢抬一抬聲音去說話。

昭寧帝的臉色也比前些天緩和了一些,然則話鋒一轉,又詢南境戰況︰「秦況華可還有奏報傳回!朕讓兵部去問,連丟三城四鎮,軍中損兵折將,如今究竟還能不能戰,他也無回話不成!」

可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南境連敗的第三日,昭寧帝震怒之余還要另別地駐軍將領往赴南境去替下秦況華呢。

那不都是氣話嗎?

南境軍這樣屢戰屢敗,只是更漲柔然軍威與士氣,昭寧帝也是叫氣昏了頭,損兵折將,能否再戰,這還用問嗎?

秦況華現今只是鏖戰苦撐而已。

這樣受挫,軍中士氣蕩然無存,還拿什麼跟柔然打?

看樣子,武舉選用人才,是白耽誤工夫罷了。

趙盈下意識去看姜承德,他臉色果然是殿中最難看的那一個。

她越發篤定心中所想,抿唇不語。

雲郎之硬著頭皮橫跨出半步來,拱手叫皇上︰「高將軍捷報中詳陳,最後一役,大獲全勝,全靠徐將軍出奇策,率精銳前鋒五千人,聲東擊西,一把大火燒了北國軍糧草,造成夜奔襲營的假象,引其主力部隊兩萬人追出營寨,高將軍才能親自率部,攻破敵軍主將營帳。

臣以為,皇上不妨再下旨意,讓高將軍即刻還朝,徐將軍既有如此奇策,南境危局,說不定……說不定亦可解。

況且北境軍大獲全勝,士氣高漲,長途跋涉隨辛勞,但將士們沙場浴血從不怕吃苦受累,軍中留下壓陣之人,眾將領可先行支援南境。

總好過……」

總好過秦況華他們在南境與柔然對峙,死撐著。

人的傲骨和銳氣,都是被磋磨沒的。

秦況華年不過三十,正值血氣方剛之時,但連戰連敗,他從前自視再高,經此一戰,心氣也磨沒了。

高良騫見昭寧帝略有遲疑,忙附和︰「臣也是此意。

雖然現在命高將軍率眾將快馬加鞭回京,實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但南境告急,軍中主將自會體諒,也會明白朝廷為難之處。

等到南境告捷,便是修整上一整年又有何妨呢?」

昭寧帝沉聲準了奏,其實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急切。

南境對峙的局面,如果由著秦況華再這樣節節敗退,那就只能求和。

柔然就是為了錢財和城池才舉兵來犯,不割地賠款,是和不了的。

這是奇恥大辱!

散朝後徐照又快步追了出來。

他在後面追,高良騫腳下就生了風一樣往前躥,但到底沒能快過他。

他黑著臉把人給按住。

高良騫眼底閃過無奈︰「徐統領,我殿上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是刻意為小徐將軍請功,就算我不說,高將軍班師回朝也會為小徐將軍請功請賞的啊。」

徐照知道他誤會,松開手,緩了口氣︰「敢問高大人,高將軍捷報中可有提及……軍中傷亡情況?」

這些人都是人精,他一個遲疑,目光閃爍,高良騫立時就明白了他到底想問什麼。

眼下散朝,同僚出殿,他二人站在台階前,徐照還刻意壓了壓聲。

父子連心,骨肉至親,別扭鬧了六年,可心里還是記掛的。

他嘆了口氣︰「小徐將軍驍勇善戰,率部五千,全身而退,實乃大齊一員勇將,智勇雙全,頗有徐統領……」

他差點兒說錯話,尷尬的收了聲︰「徐統領放寬心。」

徐照也尷尬,說了聲多謝,轉身便走。

高良騫看著他背影不免嘆息︰「親父子,何必呢。」

趙盈背著手踱步來,正好听見這一句,眯眼往台階下的方向看去,嘖了聲。

高良騫猛地回身,見是她,先見禮。

趙盈擺手叫他起︰「徐統領剛才……問起徐冽?」

「是啊,怕小徐將軍戰場負傷,特意追上來問的。」高良騫的語氣中全是惋惜,但和趙盈又沒多少話可說,一拱手,「臣部中尚有事,先告辭。」

他提步下台階,往宮門方向走。

趙盈卻站在玉階上,久久未動。

周衍和宋懷雍一左一右陪在她身邊,二人對視一眼。

宋懷雍上前半步︰「怕徐冽回京後回到徐家去嗎?」

趙盈搖頭︰「徐照還活著,他就不會回徐家,況且就算他回了徐家,也仍舊是為我效力的徐冽。」

「那你……」

「我本以為徐照真是鐵石心腸,同他斷絕了父子情份,現在看來,徐照並不是。」趙盈黑著臉,「但他的舉動會令徐冽為難。」

宋懷雍擰眉︰「父子骨肉,哪里真有隔夜仇嗎?如今這樣不是很……」

「表哥覺得這樣很好,所有人都會這樣認為。」趙盈回身,打斷了宋懷雍的話,「你們從沒有人想過,徐冽因何叛家而走,六年不歸。六年後,曾經揚名上京,令無數閨中貴女傾心的徐冽,寧可做永嘉公主身邊一暗衛,也不肯到徐照跟前磕頭認錯,回歸徐家。

表哥,你想明白了這件事,就不會認為徐照的關切于徐冽而言是好事了。」

趙盈是有些負氣的。

她背著手一遞一步下台階,背影寫滿了拒絕。

她從不因旁人同身邊親近之人生氣,何況是宋懷雍。

宋懷雍倒不生氣,只是覺得她那番話雖有深意,但他確實一時想不明白。

周衍從後邊步上來,唉聲嘆道︰「太極殿上的殿下永遠那樣清冷理智,也只有在你面前,才有幾分性情。」

「你懂了?」

「徐將軍和徐統領是父子,卻道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一輩子注定了背道而馳。徐將軍為此戰敢冒奇險,徐統領關心的卻不是北境戰果,南境戰況,只有徐將軍一人安危。」周衍拍了拍他肩膀,「徐統領或許是慈父,徐將軍卻早就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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