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女子的側影,站在屋外的露台上。
李安心念電轉,撥雲舟的防御禁制很強,又在極速飛行中,外人應該進不來。在木樓里休息的女子,只有三個,看這人的身高,肯定不是金瓔珞,窗外是葛天衣還是阿婭?
「誰在外面?」
那女子一驚,向後退開一步,木樓飛檐上懸掛的風鈴被她踫到,發出一連串清脆好听的叮叮聲。
斂心推開門,只見阿婭紅裙曳地,一頭烏黑亮麗的青絲在風中飛揚。她警惕的盯著檐上的風鈴,那動作,就像一只嗅到危險的孤狼,隨時都會暴起反擊,優雅而霸氣。
這是一個和胭脂香粉完全扯不上半點關系的女子,美貌的外表下,隱藏著桀驁不馴的氣息。斂心心想︰狼的直覺果然強大,這串風鈴不是裝飾,而是防御陣法的陣眼。
「你能不能……陪我喝酒?」
兩旁的景物飛速倒退,看不太清楚,只有天邊的遠山看似巋然不動,天際一抹殘陽如血。斂心搔了搔頭,有點勉為其難的說︰「喝酒沒問題,你可別打人啊。」
阿婭笑起來,嫣然說道︰「走吧,我保證今天不打你。」風鈴的聲音並沒有停,斷斷續續的。
「你等我一下。」斂心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皺皺巴巴的衣衫,飛快的轉身進屋,捧起金瓔珞送來的道袍,向李安打了聲招呼,跑到隔壁房間更衣。雖然他不太注重衣著,但是作為天機宮大弟子,總不能老像叫花子一樣出門。
系腰帶的時候,斂心的手忽然一頓,紫玉龍紋佩上那根寒磣的細繩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編織精巧的穗子,黑紅相間,十分美觀大方,這是金瓔珞換上的?小道士心中閃過一絲異樣。
的一聲,銅門顫了幾顫,門外,阿婭不耐煩的說道︰「臭道士,你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斂心一邊開門,一邊月復誹︰神啊,就不能讓我遇見一個又溫柔又漂亮的女子?這位太暴力了,又來踹門……
傍晚,李家集,這是一個十分偏遠的小村鎮,全鎮也只有一家酒樓,名字倒別致,叫做「俏江南」,冬天大雪封山,酒樓里沒什麼客人,門可羅雀。附近的村民喝酒,都不上酒樓,就在村口的老劉家打散酒解饞。要等到開春,進山的道路冰雪消融,車馬可以通行,才會有過路的商旅。
寒冬臘月,俏江南里就剩下一個伙計,叫李小二,其他人都回家過年了。跑堂、廚子、酒保、雜役都由李小二一個人擔任。
這家掌櫃的姓常,字叢靜。
這年頭,偏遠村落的人多半不識字,譬如李家集,絕大多數的人,名字都起得很隨意,什麼張三李四、王五趙六、曹大麻子之類的。有字號的人非常稀少,叢靜先生在後院中畫畫,鎮里的小孩就趴在牆上,探頭探腦的偷看。
「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
酒樓大堂中懸掛著兩幅字畫,斂心望著畫上的題詞,稱贊道︰「這掌櫃的倒是一個雅人。」
東首一個男子回過頭來,目光在斂心的天機宮弟子服上停留片刻,又轉過頭去,繼續吃菜。這人一副文士打扮,身量中等,眉宇間有一絲掩不住的愁苦之色。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盤晶瑩蹄子、一碗糖醋魚、半鍋雪蓮銀耳湯、一碟涼拌素三絲。
阿婭介紹道︰「俏江南的酒很夠勁,有江南甜酒,也有邊塞烈酒。小二,切五斤醬牛肉、來十斤燒刀子。」
好半天,也沒人應聲,阿婭扭頭一看,李小二流著口水,直愣愣的盯著自己,臉上還帶著傻笑。斂心微微一笑,他進門的時候,看見酒窖在大堂左側,在桌上留了一錠銀子,自行去打酒。
阿婭將兩只小酒杯都端到自己面前,一拍桌子,說道︰「小二,給他換成大碗,一定要大,拿你們這里最大的碗。」
片刻之後,李小二抱著一只像小盆子一樣大的海碗從樓上下來,斂心瞪圓了眼楮。
「喂,你怎麼不用大碗?這要醉死人的。」
「我有話要問你,听說男人喝醉了,才會說真話。」
「小道很誠實守信的,不用喝醉,一定說真話。」
阿婭眼珠子一瞪︰「你才答應過要陪我喝酒,這麼快就想反悔?還敢說自己守信?!」
「我……」斂心隱隱覺得,答應陪喝酒,和阿婭喝一小杯,他喝一大碗是有區別的,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反駁,他算是明白了,美麗女子,從來都有不講理的特權。
阿婭二話不說,掂起酒壺就倒,斟滿一碗酒,桌底直接多出來兩只空壺酒。
燒刀子是西北特有的烈酒,香氣凜冽,斂心端起大海碗,仰起頭,咕嘟咕嘟一口氣飲盡,一股熱辣辣的酒液,從喉頭一路燒到心窩,再擴散到每一處經脈,一種難以言狀的痛快感覺,席卷全身。
看美人喝酒,實在是一種享受。阿婭素手持杯,淺斟曼飲,目光流轉間,一抹酡紅暈染雙頰,艷若桃李。
三海碗烈酒下肚,斂心有了三分醉意,分不清是酒更醉人,還是美人更醉人,或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想︰「听說女子編織的各種小玩意兒,都是有名堂的。」這樣想著,他解下腰間的紫玉龍紋佩,拎起來,指著上面的穗子,問阿婭道︰「你知不知道這個穗子有什麼講究?」
阿婭茫然搖頭,她是女妖怪,會知道人族少女的心思才怪。
只見那文士打扮的男子放下筷子,捋須笑道︰「這叫同心節,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寓意白首同心。」
斂心一怔,想起金瓔珞那清純嬌小的可愛模樣,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隨即搖了搖頭,默默地將玉佩系回腰間。這樣的好事,要是放在從前,他肯定求之不得,但是現在,盡管他不願意承認,他還是忘不了綠沁。
「臭道士,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阿婭醉眼迷離。
「肯定不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至理名言。」
「那你師尊呢?」
斂心低頭,瞄了一眼阿婭揪住自己領口的縴長玉手,打了一個酒咯,醉眼朦朧的說道︰「你先放手。」
阿婭松開手,低聲道︰「我要走了,回到妖的世界里去,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師父會不會想我?」
斂心足尖一點,躥到房梁上,確定和阿婭的距離足夠遠了,才緩緩說道︰「世人都說師父風流,其實我也看不透他,師父重情,卻處處留情。或許,他就是一個輕浮浪子,又或者,師父還沒遇到一個會讓他不顧一切的人。怎麼,你也喜歡他?」
「我才不會喜歡人類,妖的壽命很漫長,人的壽命卻很短暫,換做是你,你願意找一個沒有修為的女子,和她相伴短短幾十年,看著她垂老死亡,再孤孤單單的,在世上漂泊千年嗎?」
斂心忽然感到一陣恐慌,自己是妖神後裔,壽命比普通的妖更加漫長,難道有一天,所有人都會離開,世上只剩他自己嗎?
阿婭的聲音幽幽的傳過來,她說︰「所以啊,我是永遠永遠,也不會喜歡你師父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