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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河東退兵

天明前,被捉到的並人們被帶到了涼軍大營邊,一同被帶來的,還有幾個並州司馬。呂布命人給那幾個督將水喝,讓他們坐在地上休息。其余被捉的六百多個人,呂布沒有多問的打算,統統被斬首推到壕溝里去了。

呂布之所以留下這幾名司馬,主要是兩個原因,一個是想詢問下如今並州內部的詳情,好做後續布置;一個是他自己也是並州人,說起來他們也算同鄉,呂布還是有招攬之意的。

孰料剛一開口詢問,一直被縛住的,蹲坐旁邊的一個並人突然跳起來,沖呂布大喊道︰「呂奉先,我認得你。當年龍首和大將軍待我們打進西京的時候,你就像條死狗一樣躺在城里,一听說我們勝了,你傷都沒好利索,就巴巴得跑到龍首前討要職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又要認父了!做大將軍,你配嗎?!」說罷大笑起來。

在從人將那人拖下去處死的時候,呂布略顯尷尬,其余的人都低著頭,仿佛什麼也沒听見。事後說起來,那人好像是西河的一名雜胡,叫畢斯什麼的。

天明時分,霰雪紛紛擾擾。滿地盡是燒焦的斷壁殘垣,到處都還冒著煙。校尉郝萌騎馬抱著一個富室女子,從廢墟中走過。女子渾身赤果,外面披上了軍人的皮袍子,不知是害怕還是寒冷,一直在瑟瑟發抖。沿路的州府軍人,坐在路邊休息的,都朝他笑著打招呼。郝萌也不時和人們聊上數句,一面緩步策馬漸漸走遠。再抬頭看他們的背影,卻見馬兒慢慢不走了,那女子突然赤腳跳到地上,慌慌張張地跑走了。看郝校尉,依然坐在馬上不動。過了一會,他好像坐不穩了,搖搖晃晃起來,擺了五六下,一頭從馬背上栽了下來!人們大驚,連忙跑上去看,只見郝萌胸口插著一把短刀,刀鞘還別在腰帶上。他睜著眼楮仰面朝天,已然氣絕。

再找那女人,早不見了身影。有人說︰「匈奴人做不到的事情,給個弱女子做到了。」議論了一會,依然各自散開。

呂布軍在絳邑停留三日,共掠奪生口五千余人,都用繩子系著,帶回到蒲阪去,命他們再在蒲阪周遭修建土山,剩下的人,戰後都當長安的人市上賣為奴隸。賈詡在此時來信問前線的戰況,呂布也如實回書,說已留了千人守城,河東已是囊中之物,並在信末自豪地說︰「此時絳邑要找出一條活狗,都已不易。」

蒲阪城中的守軍得知鹽池、絳邑兩戰大敗,心都涼透了。如今從城牆上望過去,又有茫茫如螻蟻般多的難民被驅使圍城,很多軍官都沒有了作戰的決心,在私下里太息說︰「城是守不住的,我們的守卒莫非比絳邑多嗎?絳邑也守不住啊!如果明智的話,現在就應該整頓軍士,從夜間突圍北上。」

到了這時候,連牽招都心有猶豫。畢竟強違軍心下,再卓越的將領也難有作為。只是又顧及陳沖已率軍西向,不知所蹤,若是自己違背陳沖布置,恐怕置其與死地之中,一時間真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眾人在夜里再次召開軍議,商議此行的來去。

牽招先問軍中幾名軍司馬的看法,一名軍司馬出前說道︰「陳使君事前已有允諾,說我等在此堅守,必有援軍來救,令呂布不戰自退。可等了二旬,如今已是臘月了,援軍也沒見影子。沒有援軍,在這里就是死地,怎麼守呢?還是撤罷。」

但司隸府京兆從事李義駁斥說︰「絳邑豈能同蒲阪相比?他們準備不周,城牆也比蒲阪低矮。據說賊軍不用雲梯,一人握槊頭,一人握槊尾,便能將人頂到牆上。蒲阪城牆高四丈,豈是絳邑所能比?此前賊軍連攻三日,皆徒勞無功,此時就走,不嫌太早嗎?又如何對得起使君信任呢?」

話音剛落,當下又有人反駁說︰「城牆再如何高,也不過是拖延時日而已,我們如果不趁早走,那精疲力盡時,自然就走不了了。況且,不過是一座城池而已,丟了又如何呢?若是擔憂城池為人所奪,不如走之前放一把大火,留一座廢墟給他們就是。」

這話贏得了大部分的人贊同,以為是上計。但有人注意到,陳登和牽招都沒有表態,他們不說話,就意味著事情還有回圜的余地。

先說話的是陳登,他斟酌著對牽招說︰「如果光說守城,其實是可以守的。只是賊軍接連獲捷,士氣大盛,我軍外無強援的情形下,士氣低落,再想像之前那樣守城,其實是不可得的。」言下之意是,他還是贊同棄城北走。

牽招其實也是如此想法,但讓他下令,他卻難以下定決心。他看著眾人望向自己的眼楮,不由想︰使君把城池托付給我,我這一退,也不知使君那邊會如何?他不由想到陳沖離開時囑托的場景,忽然有了念頭,便對眾人說︰「請諸君稍待。」

就在眾人疑惑間,過了兩刻,他攜著陳章走入營帳內,當著眾人的面對陳章輕聲說道︰「賊軍圍我益嚴,諸將恐不得生,欲我率軍出城,不知公子可願隨我出城?」

眾人听罷,都不免有一股荒誕之感,畢竟陳章不過四歲幼子,能作何決定?事後護衛他離去便可。但見牽招如此鄭重其事,他們也不便多言,此時只能平氣凝神,看陳章如何回答。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陳章卻沒有任何猶疑,他攥著拳頭,先是緩緩搖頭,而後斬釘截鐵地說︰「阿父走前曾說,讓我一直待在城內,等他回來。你們要走,自己走就是了,我不會走的。」

眾人听了皆大驚,有人勸說道︰「公子不必如此,我等走後,自會放火焚城,不留分毫于賊。」

陳章依舊搖首,說道︰「那我也要留在城中,你們自己放火就是。」

見幼童尚且如此堅決,眾人都不免有些羞愧,這時候又听牽招起身說道︰「使君臨走時,說要將公子托付于我。我雖惶恐,亦不甚感激。可若是就此北走,死後有靈,當以何面目面見使君?古有程嬰【1】,為報趙主之恩,殺身成仁,以全其後。我欲效而彷之,不知諸君以為若何?」

眾人聞言,不禁大為感動,也都說道︰「願隨將軍奮死!」于是軍心再定,眾人都做好了與城池共存亡的打算,但等呂布來攻就是。

一日之後,呂布軍開始攻城。吃了上次的虧後,呂布並不立刻架雲梯攻城,而是專心等圍城的土山建好,再在土山上搭設望樓。直到東西南北四面搭起近百座望樓後,他命士卒登上樓台,對著城內萬箭齊發。城上的守軍也不甘示弱地進行對射,箭失你來我往,在空中經常能發出「曾曾」的箭簇相撞聲,掉落下來的時候,就好像天上灑了一層黑色的雪。

可如此一來,城中箭失急劇消耗。不過三日,城中便射箭近兩萬余支,箭支落在城外後,半夜里便有涼人在城外悄悄收集回去,導致涼軍箭失不減反增,而城內卻難以為繼了。

牽招一度也想半夜縋人下城搜集箭失,奈何土山望樓上一目了然,一見有人下城,望樓上便有人吹號示警,涼軍的鐵騎便隨之而至,往往下城的守軍還未上城,就被涼軍亂刺死。如此博弈三四次後,牽招只能無奈停手,也不再與敵軍爭相對射。敵軍望樓上再飛箭失,他們就匍匐在地,在牆上搭起擋箭的答渠。

呂布見狀,便知道攀城的時機已經成熟了,立刻令全軍進鼓攻城。

鼓聲一響,涼軍舊如同狂風般卷上城頭,縱使城頭還是有冰層叫人難以用力,但是同時一擁而上的人數卻比之前多了好幾倍。守軍迫不得已,只能貼身與攀上的涼軍甲士們肉搏,可甲士們佔據地方後,只守不攻,他們殺不進去,只能眼看上城的兵士越來越多,形勢一度極為危急。

好在陳登臨時想了個法子,以為涼人到底是身穿重甲攀城,加上天氣依舊寒冷,手指難以屈伸,于是守軍們干脆用帶鉤子的桿子,直接去鉤他們的腳,中者無不立倒,怎麼也爬不起來。守軍們再用燒得滾燙的開水去潑,這些人頓時慘叫不已,再無抵抗的能力。守軍們便不再管這些登上城的人,趁勢把架好的雲梯又推翻下去,這才打退了這次進攻。回頭再看那些躺在地上的人,想月兌下他們的甲胃,結果發現,因為熱水的緣故,他們的皮肉和甲胃都粘在一起了,根本月兌不下來。

這次進攻是擊退了,可到底還能守多久,眾人心里都沒有底。只能一邊在城里療傷,一邊整頓城防,準備著下一次涼軍的攻城。

可令人覺得蹊蹺的是,涼軍竟然一連幾日都沒有再動,反而是陷入了驚人的沉默。牽招見狀,反而在心中越發警惕,思量是否是疑兵之計,每夜都執火在城上巡查。到了第四日,終于看見有千人左右的騎兵從城東北而來,與呂布軍匯合一處。

牽招看到敵營中冒出杳杳炊煙,心中一驚,心想終于要拼死一搏了嗎?孰料炊飯之後,涼軍們反而整頓行裝,拔營收馬,往西邊成列走了。遠遠看過去,他們在雪地里的背影就仿佛是悠長的一撇,極為意外地為河東戰事畫上了句號。

莫非是陳沖已經聚兵出發了?牽招連忙派人到對岸打探消息,孰料發現竟不是,傳來的反而是蜀中出兵關中的消息。

【1】程嬰︰春秋時晉國義士,千百年來為世人稱頌。相傳他是古少梁邑人,為晉卿趙盾及其子趙朔的友人。晉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賈殺趙盾,滅其族,趙朔門客公孫杵臼與之謀,嬰抱趙氏真孤匿養山中,而故意告發令諸將殺死杵臼及冒充孩兒,後景公听韓厥言,立趙氏後,誅屠岸賈,嬰則自殺以報杵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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