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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血屠濟南

眭固自殺出降是在五月十三。第二日夏侯惇入據內城,兗州各郡分駐外郭。曹軍打開城中糧庫,發現其中囤米已不足萬斛,最多可以支撐全城兩月所需。而府庫中鎧甲、器仗也已見底,只剩下取下的箭簇等待更新箭桿。看來只圍不打,恐怕只要一個多月,城中也就山窮水盡了。

第三日,也就是五月十五,各軍開始縱情大掠。曹軍的做法是,在各自轄區內,分出無數小隊,搜羅人口並將之集中到容易關押之處,比如他們禮拜的道觀。歷城作為黃巾經營最久的城池之一,滿城都是中黃太乙觀。兗州軍士在搜羅人口的時候,遍入富戶大室,搶走便與攜帶的金銀綢緞。為了獲取財物,拷掠主人直至慘死者,隨處都可以瞥見。

歷城為通衢之城,十余年來商旅匯集,富裕人家比鄰而居,是齊漢中名列前五的重鎮,可如今都無法逃月兌遭遇瘋狂搶劫的命運。長劍三兩兗州軍人,身披綾羅綢緞,出入朱門,牽人妻女入室奸婬。人們的悲泣哀嚎,換來的不過是無情的鞭撻。

人口搜羅得差不多之後,平常摩肩擦踵喧嚷熱鬧的大街小巷,已是一片空蕩蕩了。路邊街角,隨處可見凍餓倒斃的死人。兗州騎士穿街過巷縱馬馳騁,不僅死尸被踐踏得面目全非,很多倒在路上不能行走的活人,也被翻飛的馬蹄活活踩死。

人去樓空的街巷,成了野狗出沒的場所,常常看到數十只狗子撕咬搶奪血腥發黑的內髒。加上現在已是夏日,蚊蟲滋生,很快,全城都能聞到股股腐尸的臭氣。原本為歷城人所羨慕,飛往濟水北岸的烏鴉,此時又成群結隊飛了回來。他們落腳在屋頂樹杈,穿巷飛掠而下,踩在死人的臉上啄食眼珠。

城中被俘的軍人,主要集中在城北各樓。兗州士卒不問緣由,先拉出一部進行屠殺。軍人號哭之聲持續了一個下午,死者數以千計,血腥之氣十里外都可聞到。苦于直接殺人太費勁,就慢慢停止了。晚上,有俘虜哀聲問說︰「不是說好為奴嗎?何至于此。」但還未有曹軍回答,就有俘虜反過來斥責說︰「男兒生在天地之間,堂堂正正,他等違約自是小人行徑,我等領死就是,何故做小兒態!」

其中又有人從中認出左軍軍候劉石,知道他在河口會戰里臨戰投降曹操的事跡,當即大罵道︰「你這瞎眼狗,也敢來這里屠殺故舊嗎?」劉石聞言羞愧不敢抬首,只得匆匆走出城北,向曹操稟告此事。

而此刻的曹操大營,也正處于爭端之中。朱皓來到曹營,本就帶著劉備臨行前的囑咐,讓他關照曹軍,切勿再行奉高之事。這件事雖是與曹操的密探,但眾將都也是知道的,所以此戰本來也沒有屠城的打算。孰料曹操在歷城投降後,竟然臨時反悔,不止要殺降,竟連城中百姓也毫不放過,這在僚佐中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朱皓主動找曹操申述道︰「曹公說好大赦,還是讓將士們都收斂一些吧!」曹操冷笑道︰「這些賊子殺戮國家三公,是無赦可免的死罪,難道仲明听說過這樣的前例嗎?」

朱皓愕然,無言以對。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對曹操的尊敬都了無蹤影,只剩下一懷憤懣。他轉而去找曹操麾下的那些僚佐,希望他們能夠忠于朝廷,幫助自己救下部分百姓。

可軍中大部分將領都對朱皓的言語嗤之以鼻,他們正因劫掠和屠城大發橫財,自然是听不進去的。但還好,州府中也有僚佐如陳宮、魏種、臧洪等,心中對朝廷更為忠誠,對曹操酷烈的行事也有所不滿。他們便也對朱皓應允,一齊向曹操進言。奈何曹操仍舊不從,只說︰「軍士即已入城,哪有讓他們再出的道理?逆賊之心與我軍心相比,又如何能夠並論?」

這時候,恰逢劉石進來問如何更快屠殺俘虜,曹操擺手說︰「這有什麼難的?殺人最簡單的是挖坑填埋,不費力氣,也不見血腥氣,如果還是嫌慢,那就扔濟水里去。」陳宮等人在旁听得駭然。

當夜,兗州士卒將數千齊人俘虜牽至城外溝塹中填埋。第二天早上,又大群野狗跑來刨坑,亂箭也射之不去。朱皓看得這幅慘狀,無言以對,他又私下與陳宮臧洪等人哀嘆說︰「曹操貪鄙殘忍,殺掠我青州百姓,致使濟南涂炭,萬民死亡。大將軍得知,就會說是我辦事不利,才導致如此慘狀,將來即使攻下青州,人們心懷仇怨,無法治理,過錯都將在我的頭上啊!」

陳宮見朱皓神情低沮至極,沉吟片刻,忽然壓低聲音向前,對他說道︰「這怎麼會是朱君的錯處?當年劉兗州兵敗泰山,舉州惶惶,我見孟德多智善戰,又似心念朝廷,才聚眾推舉他為州牧。可知人到底難知心,我知曹孟德有武略,卻不知他行事如此酷烈,十倍甚于主父偃!且此前與邊使君多有齟齬,如今又不從于大將軍,來日豈非朝廷之大患乎?」

朱皓聞言,心中有了幾分贊同,問他道︰「陳從事的意思,是要我怎麼做呢?」

陳宮趁機建議說︰「曹孟德屢屢有不義之舉措,可大將軍卻不能大肆處罰,為何?是擔憂一旦罰罪,曹孟德便會擁兵作亂罷!他地處中原,毗鄰東京,若處理不慎,恐怕有慶夫之憂。這對大將軍確實是個難事,但對于我們卻不成問題,朱君可回去稟告于大將軍,此戰一畢,我等回到兗州,會暗中聯絡州中忠志之士,待有所成,大將軍可下令處罰,我等便以各縣府歸誠于朝廷,擒拿曹操!如此一來,兗州就能真正歸于朝廷!」

朱皓眼楮一亮,心想若真是如此,不僅屠城一事與自己無關,還能立有大功。他轉頭看魏種、臧洪幾人,見他們也都神色肅穆,心中也有了底,回頭低聲問陳宮道︰「公台此言大妙,只是需要多少時間,能拉攏多少人,你需給我透個底,我好說與大將軍。」

陳宮低首想了想,回答說︰「若說能拉攏多少人,這不太好說,但陳宮可說,陳留、東郡、濟陰、山陽四郡內,多有我好友,我陰為聯絡,快則二月,慢則四月,便能控制住各郡形勢。唯一難平的乃是曹操軍士,他們多由諸曹夏侯掌控,難以策反。」

一旁的魏種聞言,開口說道︰「可以讓邊使君多到軍中來犒賞賑糧,拉攏士卒。到那時,我們只要擒拿將官,對諸軍宣讀朝廷詔令,軍中無人願為曹操赴死,也就掀不起什麼亂子了。」

臧洪卻听出幾分不對,問道︰「那耗時豈非更長?常言謀事在密不在多,行事宜速不宜緩,如此行事,是否會因此為曹操所察?」

陳宮答說︰「我等為朝廷做事,諸事皆堂堂正正,無可指摘,孟德察覺又能如何?除非他願為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反叛。那民心不附下,孟德無非是自取滅亡罷了。我如此做事,也是為孟德好,將他送回西京,也不失為千戶侯啊。」

眾人計議已定,但出帳看見滿城淒涼,仍不禁扼腕。人們感嘆生不逢時,值此末世,只能親見歷城闔城繼續遭受曹軍的蹂躪。

再說曹操這邊,他對陳宮等人的密會並不在意,反而在親自過問諸將,問他們抄掠有何所得。眾將都懂得曹操此行的想法,于是獻上了不少美貌女子。其中有不少大族的女兒、兒媳,甚至還有眭固的妻女,她們聚在曹操營帳中,整日只穿褻衣服侍,有時候白日宣婬,連百步外都听得到聲音。

曹操特意留了眭固之子眭安一條性命,讓他在門外垂手听命,一喊「阿奴過來」,他就得進去安撫流淚的母親與妹妹,軍士們見狀都折辱嘲笑于他,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裝作自己什麼都听不見。

此時天氣更加炎熱,連日烈日暴曬。因為缺衣少食,餓死之人比比皆是。城東城西,都可見到果身女子橫死路邊。因無人收尸,腐爛的尸體填滿了街邊和溝渠。

如此景象一直持續到五月二十三日,曹軍將歷城上下搜刮一空,除去少部分被收為奴婢的男女外,城中已經沒有任何活人可言了。曹操最後下令,將整座歷城一舉焚毀,不再讓這里成為兗州進軍青州的攔路石。

曹軍在牆內牆外堆積了一日的柴火,到傍晚,再將火炬投入其中,火龍頓時騰起,將城中尚在啄食的烏鴉驚得再度北飛。而那些群聚的野狗們,就只能在火光中與尸體一同作伴了。

黑暗的天幕下,沒有任何人的聲音,只能听見樹枝 里啪啦燃燒的脆響,天上的繁星也因火光而失色,或許是燃燒有死去的魂靈,才能有這樣劇烈的光芒罷。歷城燃燒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後,這座濟南的千年古城淪為一座廢墟,世人只能從黝黑的燒痕中去回憶它過往的輝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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