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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沖回到長安後,隔日派人再去昆明池,希望再去尋找那位瞎眼老人,順便再搜查周遭,若有如老人一般在昆明池隱居獨生的,都一樣遷移出來,將他們另尋他處安置,而後再著手修繕。

派去的人確實找到十余家隱戶,但唯獨未找到那養大狗的瞎眼老人。陳沖起初以為是他們不識得路,便又專門讓田昭走了一趟,但田昭也未能尋得,只說春雨綿綿,道路難行,蘆葦遠看茫茫一片,又無小道與標記,實在不知該來往何處。

之後他們又找了幾次,仍是不知所蹤,那日的經歷好像是一場幻夢,但去的每一人都還分明記得。于是他們私下說,怕不是遇到了哪個仙人,為使君昭示大道呢!陳沖卻叫他們嚴守口禁,不許將此事外傳,只說這是無稽之談。

但這一夜,他卻朦朦朧朧地做起夢來。半夜醒來,汗水濕透了衣衫,口干舌燥,只能听見身旁妻子悠長的呼吸聲,他心緒慢慢地穩定下來。回想剛才的夢,幾乎記不清任何片段,只是恍惚記得是個噩夢,四處都是火光,刀斧聲。他重新躺下來,思前想後,久久不能入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發現自己在陘山子產廟的門前,周圍空無一人。雖然自己身穿素色儒服,頭戴綸巾,腰懸青釭劍,已是成人,但他還是選擇踩了進去,給子產祭祀行禮。

等他鞠躬起身,身邊場景忽然一變,成為了潁川家中的大院中,眼前一人走過,他看過去,那不是在青州之亂時失蹤的伯父陳紀嗎?陳沖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于是趕緊追了上去,但陳紀根本看不見他,只一直往前走,直直撞到了一堵牆上。陳沖來不及多想,緊跟著也撞了上去。

眼前一黑一灰,又慢慢地亮了起來,伴隨著一個人影漸漸清晰,陳沖定楮看去。眼前有一老者正襟危坐,穿著一身簡樸的麻衣長袍,手里斜握一根鶴杖,頭發早已全白了。他慈祥地看著自己,正是自己辭世近九年的祖父陳寔。

陳寔問他︰「這些年來,有沒有吃苦?」

陳沖將左手握進袖筒內,輕聲搖頭說︰「還好吧,比孫兒想像得簡單。」

陳寔嘆了口氣,對他說︰「若是太苦,不要太為難自己,但盡力便足矣。」

陳沖故意露出輕松的神情,安慰祖父說︰「孫兒向來隨意,哪里會做得這許多。」

陳寔的神情卻異常嚴肅,他用鶴杖輕輕敲了一下陳沖,說道︰「大難就在這兩三年間,不要自作聰明,多為自己想想,活下去才能做事。」陳沖還未反駁,就又听祖父繼續說︰「你身負火德,自為炎漢真龍,已是亢龍有悔了,接下來不得不潛龍在淵,不要氣餒!」

陳沖一懵,還未追問,眼前之人忽然變成了張角,他與自己擱著一個燃燒著的火盆。張角變得年輕精神了許多,遠沒有他親見時的那般衰弱,他的眼神中透露出黝黑色的光彩,仿佛有攝人心魂的魔力,而非是死亡前的絕望與無力。

張角手里拿著一道符,他把符紙扔到了火盆之中,符紙劇烈地燃燒著,升起絲絲清白色的細煙,火盆中的火竟離奇地低暗下來,周圍的天色也隨之黯淡。

張角看著陳沖,笑道︰「我的棋下完了,該你下了。」

這竟是棋?陳沖驚疑不定地望著眼前這火盆。他看著周遭越來越暗,越來越黑,心中離奇地產生了一種心絞的痛感。但他卻不知怎麼下,隨著天色的黯淡,是他的意識越來越消沉,他看不清張角,也看不清自己,他喃喃道︰「什麼是棋子?」

冥冥中有個聲音響起,起初非常小,但很快便響若雷霆,那聲音對他咆哮道︰「你就是棋子啊!」

他又看到一個年輕人從黑暗中走來,陳沖覺得那眉眼像年輕時的自己,那年輕人對他說道︰「如果你眼中還有黑暗,那定然是你不夠光明。」

是啊!我就是棋子!陳沖恍然大悟,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手伸向最後一點火焰。指尖觸踫焰苗的剎那,火焰如同遇到了柳絮般,如同蛟蛇似的躥上他的手臂,緊接著蔓延到他全身,轉眼化作滔天的焰浪,陳沖的眼前頓時變為紅色。

也不知過了多久,紅色又緩緩褪去了。陳沖有些詫異,他想再動作,卻發現自己已沒有了軀殼,什麼也動不了。

一個瞎眼老人走到火盆前,俯視著這堆灰燼,他嘆道︰「你還是要這樣選嗎?」

陳沖問他︰「你是誰?」

瞎眼老人說︰「我是你。」

「我?你怎麼會是我?」

「每個人的命運早已注定,只是很多人不可能知道罷了。但有極少數人,或者人在極特殊的時候,會突然眼前閃過亮光,在此一刻,可恍惚感知到自己注定的命運。」

「現在我感知到了?」

「現在你感知到了。」那瞎眼老人問陳沖說︰「能告訴我緣由嗎?我想不通你這麼選的理由。」

陳沖沉默少許,他笑道︰「沒有理由。」

瞎眼老人注視他少許,感嘆道︰「是不能說的理由啊!」

「不是。」陳沖說︰「我有機會這麼去做,這就足夠了,其它的沒有必要再問。」

「這就是答案?」瞎眼老人驚訝道,他隨即又笑了,回道︰「確實是個很好的回答。」

正說到此處,外面塵土騰天、人喊馬嘶,漸含兵器鐵甲撞擊之聲。正不解之際,見翼德口含利箭渾身是血地跑過來,含糊不清地喊道︰「夷陵敗績,大哥生死不明,東吳已經打進來了!」

「夷陵敗績?怎麼可能!」陳沖一睜眼,這才夢中掙扎了出來。

外面天色朦朧,仍舊黑著。蔡琰朦朧地睜眼,扭過身疑惑地看著他,問道︰「庭堅,怎麼了?」陳沖笑了笑,只讓蔡琰繼續歇息,自己卻再也睡不著了。

他披衣起來去側房中看次子。去年二月次子出生,陳沖給他取名叫陳璋,小字阿稚。女乃娘仍沉沉睡著,但陳璋一听門外的動靜,當即便醒了。他不似陳時幼時,很是聰明懂事,只是張著手看著自己,圓溜溜的眼楮泛著笑意。

陳沖逗弄了片刻,心態緩緩平和,轉而去小築中批閱案牘。這些時日里,雖然沒什麼大事,但是不斷有名士自關東而來,陳沖貴為司隸校尉,卻不能不接見,以至于很多河北軍情暫且沒有批復。

最記掛在陳沖心中的是烏桓生亂。

為抵御軻比能與袁紹的南北夾擊,公孫瓚在撤回幽州後,首要之事便是擴招新軍。但彈汗山一戰,公孫瓚損失三萬余匹良馬,一時間難以彌補,無力重建騎軍,于是他便遣使漁陽,與烏桓單于蹋頓聯系,欲索取一批烏桓馬匹。蹋頓本就不喜公孫瓚,加之此前東部鮮卑襲擾盧龍塞,烏桓亦有傷亡,便不允諾。

這使得公孫瓚極為不滿,他對田楷等人說︰「我乃天朝諸侯,又是北疆牧首,蹋頓之意,是以為我敗退一陣,便不敢殺人耶?」于是私下派人打听烏桓牧場所在,得知平谷烏桓處有八千匹良馬,公孫瓚當即不問自奪,蹋頓得聞後,心中更是南人,于去歲八月起兵反叛。

自烏桓內附以來,代郡、上谷、漁陽、北平、遼東、遼西諸郡皆有烏桓定居,眾有百萬,並不遜色于南匈奴。此時蹋頓反叛,頓時燃起幽州大半烽火,東至昌黎,西至高柳,平谷以北,白檀以西,盡是烏桓劫掠之地。

而四月下來,公孫瓚東征西討十余戰,雖每戰皆勝,但也只是勉強平定了代郡與上谷,距離靖清難事仍是遙遙無期。這時候又傳來消息,說冀州袁紹與漠南軻比能正調兵遣將,有蠢蠢欲動之象。

如何處置此事呢?陳沖沉思少許,心想任由公孫瓚如此下去,幽州的局勢只會持續惡化,但做為幽州牧,又不能倉促免職。還是要效仿對兗州的處理,逐漸分權更為妥當,想到此處,陳沖開始寫復批文,令公孫瓚暫停攻勢,固守薊縣左右。

手中信寫罷,陳沖又準備今日的表文,令尚書台商議重設護烏桓校尉一事。寫到一半,陳沖念到如今烏桓日漸壯大,以校尉之職恐怕難以服眾,或許該將校尉升為中郎將,以顯示朝中重視。他這麼想著,將手上的表文扔下,又取了一張重新寫。

等將手中事忙完,天仍舊蒙蒙亮,離大明估計還有半個時辰。陳沖心中一動,干脆穿了身便衣走到前院,獨自一人沿著府牆漫步。

春風燻人,柳葉飄搖,空氣中自帶有一股芳菲,吹得他精神稍振。因剛剛破曉的緣故,周圍的事物都處在一種有層次的灰藍里,這又使得陳沖心中稍稍有一種寧靜,一邊听著自己的腳步聲,一邊回想著夢中的事情。

是啟示?還是真是一場純粹的夢?陳沖沒有答案,但心里也放不下。

少頃,眼前飄過些許黃色的亮光,這讓陳沖回過神來,轉身打量,自己竟到了治中曹前,他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似乎是有一股自然而然的神力,在背後輕輕推動,使他打開屬門,邁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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