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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步也不會退

張干抵達離石後,州府幕僚在深夜里得知白波叛變消息,莫不驚恐莫名。楊會勉強把幕僚都召集府堂隨,現場仍是一陣慌亂無序,等陳沖終于身披薄衣,踱步走入堂室,幕僚們便一齊聚攏過來。

西河太守楊會對陳沖說︰「郡內的郡兵多為明公調往河東了,如今城中僅有兩千郡兵,而且多是未參過大戰的新卒,不堪一戰。而白波叛變,其軍勢何止為我十倍?明公當速退太原!」

陳沖看了楊會一眼,一言不發。西河從事徐庶則滿懷疑惑,上前道︰「我與韓暹、楊奉常有往來,他們怎會如此行事?我看其中定有蹊蹺,還是再打探打探罷。」

太原從事陳群則搖首說︰「如此大事,豈是區區曹椽敢謊報的?觀此前韓暹、楊奉在宴席舉止,分明是早有反心,否則族兄留其夜話,他等怎會拒絕?必是受了董卓招攬,不能自持,這本是小人常有作態,何怪之有?」

主簿簡雍眼看兩人要吵起來,忙上前勸道︰「這不是爾等該說的話,如今大難在即,還是听使君作主罷。」他回頭對陰著臉的陳沖擠眉弄眼,低聲催促說︰「庭堅,你快說話啊。全府上下,性命都系于你一身吶!」

陳沖看了簡雍一眼,點點頭。但他還是沒有立刻言語,只因他心中的情緒多到無法言喻,可他偏偏是不能夠將這些情緒表達出來的。他多情,但他更加清醒,更懂得克制的必要。如今的情形已不允許他再猶豫半刻,所以他必須強行將這些雜念排出腦外,專注于應對這滔天巨變。

即使如此想著,他還是得借助一聲太息,這才將情緒都收斂于胸月復,言語果斷地對眾人道︰「楊奉韓暹叛亂,當然是真事,不能存半分僥幸,他三日前傳信于我調兵,我便當察覺,如今看來,已是晚了。」說到這里,他微微沉默,再接著說道︰「而且與他同行的,必有董卓兵馬,畢竟韓暹楊奉做事,我素素有知,斷不會如此滴水不漏。」

還未等言語掀起恐慌,陳沖繼續分析道︰「河東有翼德堅守,如今卻全無消息,可見他們當是從上郡前來,而上郡之間道路多是荒地,不便運送輜重,而董卓此行如此隱蔽,想必所派兵馬並不會多,當在二萬數左右。」

各幕僚松了口氣,若是約六萬大軍,以雁門與太原的兵力便足以應付了。

但見陳群上前,道︰「話雖如此,卻無法解當下之急。正如楊府君所言,叛軍近在咫尺,而城中僅有郡卒兩千,《兵法》有雲︰‘十則圍之’。族兄,今在城中堅守,恐怕將十死無生。趁如今叛軍未至,我等當速棄離石,暫退太原,以圖整兵再戰!」

眾人聞言,雖頗為不甘,但都無言反駁,顯然是認同陳群所言。陳沖卻搖首道︰「你說得有理,可我一步也不會退。」眾人皆大驚失色,問陳沖緣由,陳沖不予詳談,只說已月復有良策,不可公之于眾,接下來便不容分說,連下三道軍令。

第一道軍令,令楊會統治州府官吏,去勸領離石周邊百姓,將他們盡數帶入城中,等入城之後,征發其中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子,到武庫分發兵械,劃分守城區域。預計城中會有三萬余人,征得男子萬人左右。

第二道軍令,令城中這兩千兵卒,先分出一千,由孟建帶領,去南北兩道山野中,等百姓撤離後,先沿水畔縱火,再于村莊中縱火,最後于山野間縱火,堅壁清野,要將離石周邊燒成一片白地。

第三道軍令,令城中所有居民登記名錄,上繳積糧畜牧,由州府看管,陳沖親自督辦,每人每日到名錄前按名領糧,守城男子一日二斤面食,老人女子一日一斤三兩,孩童一日一斤(漢末一斤約為當下半斤),無論官秩大小,地位高低,一律按此發放。事起倉促,城中並未積蓄多少糧草,陳沖只能如此處置。

最後,陳沖讓五名新入府的青年幕僚留下,說是有信件托他們轉送。

幾番命令下來,听陳沖布置井井有條,面如靜水,州府各人都領得任務,他們心中的幾分疑慮都盡數去了。散會時,他們已胸有成竹,還相互勉勵說︰「使君向來用兵如神,數年來大小六戰,每戰必勝,而楊奉本也是他手下敗將,有什麼可憂慮的呢?」于是都放心行事去了。

等人群散後,陳沖臉色轉紅,他頹坐在案席間,低頭問留下的幕僚道︰「他們都走了嗎?」

一人從門畔向外探頭張望,回報陳沖說︰「稟明公,諸君都已走盡了。」

「把門關上吧,我有要事要說,事關重大,不能讓他人知曉。」陳沖低聲說著。

剩下五人面面相覷,他們都入府不久,未經大事,原以為使君只是要交代些細枝末節,孰料竟是大事,忙把房門闔上,到陳沖面前跪坐待令。

房中的燈火滅了少許,光線隨即暗了下來。陳沖看了他們一眼,在陰影里露出憂愁神色,隨即搖晃著起身,在案邊點亮一盞油燈,又從案席上取出紙張筆墨,在油燈下邊寫邊對他們交代︰「我方才所說,有真有假,但這里有五封信件,需要分別交予你們,其中有三封比較簡單,要分別帶到晉陽、平城、雒陽,一封較為困難,可能需要突破兵圍,送至解縣內。」

說到這里,陳沖咽不下一口氣,便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但還有一封信,非常重要,事關全局戰事,可也非常危險,一路上虎狼窺伺,險象環生。因此須得有非要忘我去憂,舍身為國不可,不然不能成事。我不勉強你們,但還是希望,有人能為我走此一趟。」

說完,陳沖看著這些青年,眼里露出期盼神色。這五人中有一人乃是陳沖族弟陳忠,陳沖本想讓他前去,但看陳沖如此鄭重,陳忠知他所言非虛,心里當時打起了鼓,眼神躲閃,這下令陳沖頗感失望,他再望其他人,剩下四人中,有人是畏懼不敢赴險,有人是自覺能力不足,幾人相互看了幾眼,都見眼中帶有猶豫。

就在陳沖以為無人應聲時,一個青年上前道︰「明公既有所求,又事關全局,我豈敢不奮死效力呢?」陳沖看過來,認出他是新任的議曹從事田豫。田豫本是公孫瓚部將,如今年方二十,但在軍中久有智名,劉備與他一見,頗為投緣,便從公孫瓚手中要了過來,塞入州府里做事。

陳沖見他挺身而出,心中欣慰,便先將其余四封信寫好,又問誰願前去解縣,這下他族弟陳忠連忙出身,接了過來,陳沖這菜高興起來,又勉勵了他一番。等各人分配好後,陳沖令他們快速出城,信到之後,隨軍行動即可。

很快,房中只剩下田豫與陳沖兩人,陳沖收好筆墨,見田豫端坐地有些拘謹,便對他笑笑說︰「國讓,放松些,雖是家國大事,可你既然應下此事,要有一身望絕壁之淡定,四面臨巨濤之從容。」

田豫愣了片刻,將這兩句話微微咀嚼,隨即明悟道︰「明公是言,大絕之于大望,不過一念之間,一線之隔。」

陳沖微微點頭,為田豫倒上一杯熱茶,遞給他,贊嘆說︰「玄德常夸你有大智慧,不是虛言啊。」他回到坐席間,見田豫此時神態已淡然不少,當即考校他道︰「國讓,你覺得我會交予你何事?」

田豫茫然地搖頭,陳沖便說了兩個字︰「美稷。」田豫聞言,立刻道︰「明公是讓我去美稷求援?」但他隨即察覺不對,若是如此,如何稱得上難事?低頭沉思片刻,他悚然起立,問陳沖道︰「莫非是朝廷已在招降匈奴?」

陳沖默認,隨即補充說︰「我深知楊奉韓暹,楊奉胸無大志,韓暹為人謹慎,若非鐵弗部歸降董卓,他們絕不敢過岸來,了不起燒船自守。也只有鐵弗部歸降,董卓派兵才能悄無聲息。」

「但美稷本為匈奴王庭,自收復以來,王庭無單于而有諸王,一時之間,意見蕪雜無定,不管他們是否會投董,但決心定然不會堅決。現在還沒有董卓大軍消息,想必他們還未說動諸王,國讓,我希望你效仿班超,前往王庭之中,令匈奴諸王不敢反叛。」

田豫聞言沉默。

知他心中仍有畏懼,陳沖便轉問田豫︰「國讓,今日長文提議撤軍,你知道我為何不撤嗎?」

田豫揣測片刻,答說︰「是為征西將軍拖延時日罷。」

陳沖擺手否認,嘆氣說︰「太原地勢險峻,不至于需要我拖延時日。我在此不退,還是因王庭緣故。」

見田豫仍是不解,他笑了起來,繼續說道︰「今我堅守離石,你便可與匈奴諸王言語,說我陳沖堂堂男子,身在離石,一步也不會退,身在城在,身亡城亡。他們便不會輕易投董了。」

說到這里,陳沖不再言語,等田豫思量。田豫又是沉默良久,他已知這是何等重大的事宜,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先道︰「班定遠以夷制夷,非一人之力所能為。」

陳沖頓首以示理解,隨後建議說︰「你可去找楊府君,帶三十人去美稷,每人帶兩匹馬,但最好只帶斫刀,勿著戰甲,否則易于露怯。」

田豫又說︰「只是這事還少不得征西將軍,明公可有安排?」

陳沖笑了起來,他說︰「看來此事交給你,是不會有錯了。」他最後肯定道︰「要對玄德說的,我已寄出去了,你先去美稷,先撐過幾日,她隨後就到。」

陳沖將州牧的節杖信物賜予田豫,對田豫承諾說︰「若此戰我軍能勝,國讓當居功第一。」

等田豫退出房門,身影消失在夜幕里,陳沖的面色放松下來,繼而急劇變化,他不斷地低頭咳嗽,似是要咳出自己的喉管,等他終于向袖袍咳出一口猩紅,他才覺胸中痛快,頭中清醒。回頭照銅鏡,鏡中自己臉色慘白,陳沖對他露出苦笑,他亦回以苦笑。

他默默吟誦︰「朱弦悄,知音少。」隨之又念道︰「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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