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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破虜功虧一簣

破虜將軍孫堅在山下望著相國董卓,相國董卓自然也時刻關注著戰場的動向,他從山岩間往下看,接著依稀的暮色,能看見那面隱隱約約的破虜大旗。

他身為全軍的統帥,知道此時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董卓先想退,卻又極不甘心。因為他是軍心所在,若是退了,正在廝殺的部眾望見麾蓋消失,定然將一潰千里,莫說是廣成關不保,人心動搖之下,便連函谷關都難以堅守。

若是自己先退,就將麾蓋置于此處,當如何呢?董卓很快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後,到了戰場上,麾蓋就是他,他反而不是他,若麾蓋傾倒,造成的影響恐怕更甚于他戰死。

他向來不是一名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統帥,但數年的心血與謀劃毀于一旦,也是他不能接受的。正在他瞑目思量間,隨軍的劉艾對他耳語說︰"相國不必如此,我們兵數雖少,但好歹佔據高勢,孫堅以下攻上,怎能輕成呢?何況他作為主將,親身犯險,只要我等將他殺了,定能反敗為勝!"

這話讓他安穩不少,于是用竹杖撐起身軀,親身點燃山間的第一簇篝火。在一眾親兵前,董相國面色如水,用平淡的語氣說︰"不過是尋死的撲蛾而已,正好彰顯我董仲穎武威。"

山上的守軍以步卒為主,多是從羽林軍中選取的健兒,雖說是天下聞名的羽林健兒,但這般殘酷的大戰,他們也是首次見到,俱都膽寒心悸,但此時他們听聞相國言論,俱都轉首望去,見其身軀雖已顯得老邁臃腫,但面色仍舊剛毅如鐵,如聞隴上的蒼風呼嘯,心弦也都寧靜下來。

孫堅看山上亮起篝火,焰火炫過麾蓋下飄搖的旌尾,他暢快地笑說︰"真是罕見啊!那個戰必料敗的董仲穎也要搏命了嗎?"他轉頭對部下說︰"我親自向前死斗,若兩邊有阻攔的敵軍,你們幫我攔住。"

他說罷,驅馬奔上山坡,貼著山壁與林木的陰影,如鬼魅般在羽林軍中穿行。羽林軍本想居高臨下拋射,如此天色下弓矢卻難以瞄準,只能眼見孫堅旋風般從身邊馳過,若是靠得近了,孫堅一刀斫頭,連著六人為孫堅斬首分尸。

羽林軍只好轉而阻攔隨之而上的騎軍。軍司馬程普背著破虜旗幟的大旗,帶著本陣的騎士向前追逐,與孫堅始終隔著三四丈的距離,山腳的步卒為孫堅所惑,喪失了最好的阻擊時間,很快就為程普等人殺至眼前,很快被馬側的長槊斫刀刺砍至死。

但他們沿著山道往上時,山上的羽林軍便沿著山壁往下推擲滾石,山道狹窄,前方的孫堅還有回旋空間,但跟隨的荊騎們人擠著人,只能硬頂著沖上去,滾石砸在披甲的頭上,身上,滾石雖未見血,但一下砸斷了人的骨頭,比刀槍威力更甚,那些中了滾石的人和馬如同喝了酒般搖搖晃晃,一個失足跌落到山坡下,也算給了個痛快。

孫堅邊拉持馬韁,助座下夜毛駒躲避滾石,邊打量山上的地形。本來殺近董卓,他頗為愉悅,但此時他听聞身後一片慘叫聲,心想起數年來與董卓的不睦,又涌上幾分惱火,以至于緊勒渾身肌肉,在齒縫間來回吞吐,最後喃喃道︰"人生不過如朝露般短暫,有幾人能如我今日這般單騎赴險,身托國難呢?"

他找到一處凸起的山岩,隱蔽在其下,月兌下易反光的兜鍪,從鎧甲中抽出兩塊黑絹,一塊裹住頭臉,一塊塞住馬匹的雙耳,他拔出四尺二寸長的長柄斫刀,貼在馬鞍上,等上方的滾石稍息,他便單手持韁,往最後的距離沖刺。

夜毛駒往前急奔,轉瞬他到了最後的緩坡前,孫堅一振韁繩,它當即飛躍而出,那一刻如黑龍在空中飛舞,手持長槍的羽林軍士們涌上來迎戰,孫堅向後兩步,再向右兩步,斫刀順利砍出一道缺口,竟似毫無阻礙地沖進董卓的本陣。

羽林軍受挫片刻,還想再擋一擋,但說時遲那時快,孫堅人已沖到董卓面前。

他一眼就看見董卓那老態又寬闊的身軀,身上披著特制的皮甲,想必是鐵甲已穿不上了,董卓沒有帶兜鍪,火光下他的臉色不再剛硬,反而是一張慘白又肥胖的老臉。

孫堅怒斥道︰"董賊!受死!"

他揮刀向下,其勢如電,董卓連站起來的時間都沒有,遑論抽刀。他便坐在馬扎上,以竹杖抵擋,孫堅的銳利刀鋒將竹杖斬為兩截。

"殺!"

孫堅再斬,董卓再擋,孫堅直接沿著竹理劈斷了竹杖,他再斬,董卓向後仰身翻躲,刀鋒砍在了董卓肩膀的皮甲上,劃開一條長口,血水冒了出來。但孫堅根據手感就知曉,只切開了他的皮膚而已。

羽林軍這時趕來,一人朝孫堅射箭,但孫堅靈敏地躲過,不僅未射中,反而射中董卓座下的馬扎,于是剩下的士卒都不敢射了,圍成一團向孫堅刺來,孫堅只能策馬從董卓身邊跑開,但此時後面的荊騎也追上山來,眼看董卓已絕無生理。

可偏偏奇峰突起,涼人指著山北面的平原說︰"看,是援軍來了!"

在場眾人無不氣息一屏,都往北方看去。月亮還未升起,群星也未閃爍,此時正是天色最暗的時候,但北面一條火把組成的火龍看得分明,他們正急速向這里奔來,黑底紅邊的張字大旗在火炬的光輝中來回搖擺,顯然是張濟、張遼的那支騎兵。

這支騎兵大亮火光之下,完全看不清來援的人數,破陣的荊人不知所措,頓時陣線出現幾分散亂。此時的荊人陣線又拉得太長,若是處理不當,很快就會形成潰敗。

董卓在山頂,將此情形盡收眼底,他終于自信地笑了起來,捂著受傷的肩膀,對不遠處的孫堅坦然說︰"**台,你是要與我同盡于此,還是要就此撤兵?如今三軍力竭,你若撤兵,我也不會強追。"

孫堅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當即策馬飛入親隨中,對負旗的程普等人下令說︰"隨我下山整軍。"騎士們上山快,下山更快,來時像一陣雨,去時像一陣風。劉艾上前扶起董卓,問他說︰"這正是擊潰賊軍的大好機會,真的不追嗎?"

董卓見孫堅離去,終于放下矜持,他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幾分,他一邊安排人綁扎傷口,一邊對劉艾解釋說︰"張濟他們一日之間來回奔馳近兩百里,哪里還能戰?他們在路上亮起火光,不過是恐嚇孫堅撤退而已。"

說到此處,董卓不禁感慨道︰"真是險啊!**台為一軍統帥,用兵竟洞察如此,我看他已不遜色于皇甫義真了。"

騎在疾馳的馬上,孫堅非常憤怒,手指緊握刀柄,竟從中掐出了血。親隨也為此情形而義憤,追問統帥為何不先殺董卓。

"那些步卒攔在他身前,要想殺董賊再下山,最少也須兩刻鐘,這兩刻間,我若不下山整軍撤退,戰線拉得如此之長,廝殺又如此之久,士卒早就心神疲怠了,一見涼人援軍來襲,全軍潰散就在眼前,我便是殺了董卓,這一仗也輸得干干淨淨。"

他這般說著,招呼著麾下的戰士聚攏起來,緩緩向後撤退,可心里想著的,還是那一刻刀鋒入體的手感。真可惜啊!孫堅心里這樣暗恨,為什麼我不能再深幾寸?但此時想來也無用了,他拋去雜念,率本陣殿後,讓令兵在陣中鳴金收兵,崆峒山上也適時的傳來鳴金的聲響。

這是大戰結束的尾聲。

遠方的涼人援軍當真就在戰場外停駐。而戰場上各個伍長曲長在呼喚著自己幸存的士卒,更多的人都倒在血泊里。這時月亮從山間升起,在血腥的戰場上灑上一層清輝,大家便把甲冑都月兌了,扔在泥地上,在尸體中翻動著還有氣息的生者。

其中不少涼人和荊人都夾雜在一起,他們都穿著被汗水浸透的戎服,在人群中相互穿行歸隊。不少相互打量著,認出對方並非自己人,但是對于疲乏口渴至極的士卒們來說,誰都不願意再動手廝殺了。

最後兩軍都在汝水旁飲水,水光粼粼,岸邊的人群肩膀擠著肩膀,腳挨著腳,如同見到金子般捧著河水狂飲。太谷校尉華雄見有一人試圖下水清涼,便把他推到一邊,咕噥說︰"休如此,先讓人喝個夠。"隨即華雄只覺渾身燥熱不適,他俯身靠近水畔,如牛飲般將頭伸入水里。不知是何緣故,華雄忽而松了氣力,在水中接連吐出一連串氣泡,整個身體受誰推動一般,自然滑入汝水里,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真可悲啊!涼人們見狀也不敢再喝,反而感嘆說︰華雄鐵一樣的漢子,曾經隨著相國連殺三十余人的虎豹之士,今日也奮勇殺敵,殺了二十來個逆賊,竟就這麼沉沒在他鄉了。他們試圖去撈起華雄的尸體,但誰也沒有力氣,也都怕自己淹死在水中,只能就此作罷。

又有十來人這般死在汝水中,宣布廣成之戰的結束。

往常戰時,軍陣只要損傷過兩成,軍陣便會喪失戰意。但今日廣成一戰,涼人死傷一萬七千余人,荊人死傷近兩萬余人,戰損皆達到四成左右,參與戰事的生者回想起來,都頗感不可思議。

七月二十五,夜,听聞孫堅率余部退往梁縣後,董卓終于也率殘軍退往伊闕,他以兵力大損為緣故,撤去廣成、太谷兩關的守軍,盡數回雒陽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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