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天品靈器, 長劍傾城何其鋒利。
洛清微如今靈力被封,防御全無,跟普通未修行的凡人之軀相差無幾, 劍尖刺入身體時、並未受到任何阻礙。
只听到細碎的、血肉被破開的悶響。
冰涼的劍鋒瞬間便破開了血肉、切斷了胸腔附近的血肉, 也徹底切斷了他僅剩不多的微弱生機, 再無逆轉阻攔的可能。
突然炸開的劇烈疼痛影響了脈搏的跳動,隨著稍微被阻擋速度的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緊接著, 濃烈的血色濺開,在胸口綻放出下鮮艷慘烈的紅。
他靈力被封印,身上還有許多深淺不一的傷口, 疼痛和失血都造成了他的身體虛弱, 拔劍自殺的動作並不多快。
對于修士而言, 甚至還有些沉重緩慢。
可即便如此, 清薇沒能阻止他自殺的動作。
事實上,在洛清微說完那句「魔皇不在地宮」、低頭揉捏手指的時候, 清薇正陷進「慕芫青很可能死在太一仙宗,魔皇布置的陷阱中出不來」、以及「等慕芫青身死後,他就能隨意處置的洛清微」,這兩個能帶給他極致快感和興奮的念頭中, 心思並不在洛清微身上。
因此即便是他的動作並不隱晦, 清薇也並沒能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壓根就沒發現他指尖逐漸顯現出來的異常, 只以為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動作。
或許是因為對于墨焱完全的自信、也或許是因為這些天來洛清微沉默消沉的姿態。
任由他怎麼打罵折騰, 即便是被在身上劃出數不清的傷口, 流出來的血液將地宮石板反復的染透,也沒見到洛清微有任何激烈的反應。
讓清薇徹底放松了警惕,以為他是自知沒有逃跑的機會, 早已經喪失了想自己離開的想法,安靜的待在地宮里等著慕芫青過來救他。
如今慕芫青被魔皇引至太一仙宗的陷阱里,清薇滿心以為勝券在握、甚至已經開始幻想該怎麼對付洛清微了!
他沒想到,洛清微身上還藏著利器。
這簡直不可思議,要知道洛清微可是墨焱親自去如月城抓回來、並且在路上相處了好幾天,洛清微不過是區區的元嬰修為,能在魔皇眼皮子底下動手腳、藏東西的可能性有多大?!
沒有。
身為魔皇,墨焱的神識何其強悍和龐大。
有他在的地方,洛清微的任何小動作都堪稱無所遁形,怎麼可能在身上藏可能傷人的東西,哪怕是各種形制不同的芥子空間,都不存在不被發現的情況。
不僅如此,因著他還有其他特殊的用途,在慕芫青和仙道徹底失敗臣服前,墨焱和清薇都不可能讓他死得那麼干脆,送進宮殿里的東西看似普通、里面卻都下了重重禁制。
哪怕是找遍整個底下宮殿,洛清微也不可能找到能用來當武器的東西。
誰能想到,洛清微壓根沒想從他們送過來的東西里尋找武器,而是從體內直接抽出了把長劍來?!這把長劍究竟是怎麼躲過魔皇的探查,直到現在才顯露出蹤跡的!
誰能想到,洛清微能那麼干脆、毫不留情的將長劍刺進胸口?!
從些許銀白色光芒乍現、到長劍被抽出來引起他的注意,再到反手刺進胸口。整個動作如同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的停頓,動作順暢的似乎演練了千百遍。
可練劍是為了迎敵殺人!誰會將自殺的動作在腦海里反復練習、及至克服本身因恐懼而從產生的動作猶豫?!
清薇甚至沒察覺到他想自殺,那把長劍已經被刺進了胸口!
洶涌的熱血噴涌而出、將雪白晶瑩的長劍染紅,粘稠紅艷的液體順著劍身「啪嗒」、「啪嗒」滴落下來,在身前的地面上匯聚成小坑。
血色並不停留,沿著某種玄奧而復雜的軌跡,在地面鋪出來個奇特的血紋圖案,跟洛清微身上的點點銀光交相輝映。
那是屬于他師尊慕芫青的印記。
是他師尊給他留下的最後、也是最隱秘的保障,只有在他處于最危險的境地,危及到他生命的時候才會開啟。
而相對應的,就是印記的感知能力。
天道在很多時候還是很公平的,卻是威力強悍、能量巨大的術法劍招,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就越多,反之亦然。
他身上的這個印記就是如此。
本身便是仙尊刻就,索要代價還如此巨大。
一旦成功開啟,不論他們相隔多遠、他身處的位置防範有多麼嚴密,即便是仙魔相隔,他師尊也能立即察覺到他的存在和具體位置,並且順著印記的指引找到他。
以他師尊的修為,自然是能跨越空間、以天涯為咫尺的。
只要確認他的位置,定能及時出現。
慕芫青在他身上留下這道印記的時候,曾經撫著逐漸隱去紋路,沉聲跟他說道,「希望這個印記永遠沒有亮起的那天。」
這道印記的亮起,就代表洛清微危在旦夕,即便是他能循著印記趕過去,也不過是替自己徒弟報仇而已。
慕芫青是最不希望看到那番景象的人。
他希望他的徒弟,平安喜樂,永世都沒有性命之憂。
洛清微應了。
但他沒能做到,不僅讓自己身處險境,甚至還選擇了主動點亮印記。
對不起了,師尊。
不對,應該是對不起了,芫青。
等大片的血色引入眼簾,清薇才從某種詭異的怔愣感里清醒過來,明確的認識到洛清微自殺了的事實!
他握緊了拳頭,看了眼插在洛清微胸口,纏繞著詭異血色的傾城長劍,臉色難看的厲害,陰冷的語氣里難掩自己的氣急敗壞。
「洛清微,你怎麼好意思說我是瘋子?!」
洛清微略抬起頭,看著面前站著的人。
這個動作牽動了他渾身的傷口,尤其是胸口的致命傷,疼得他忍不住發出聲清晰的吸氣聲,語氣卻是相當輕松。
「師叔,你早該知道的。」
「我們不僅長相相似,名字也像,這是上天注定了的巧合,既然如此,那我們性格里總會有些相似的地方,都是瘋子也沒什麼不好,就看究竟是誰瘋的比較厲害了。」
「還有,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麼,我這人全身上下唯獨骨頭最硬,你們既然這麼大費周章的潛進如月城,從我師尊身邊把我抓出來囚禁在這里,我不回敬你們點什麼,怎麼好意思領了仙尊徒弟這個名頭吶!」
「我可是,慕芫青的徒弟!」
他的聲音微弱,夾雜著越發明顯的喘息聲,可隨著慕芫青三個字被他念出來,身上的銀光大盛、仿佛是在回應他的呼喚。
洛清微心情愉悅,輕輕在心里笑了下,「他要來了。」
他的師尊。
他的,道侶。
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待著,他分明已經努力不去思念、不願意讓想見而不見的情緒主導,讓他度日如年,變得脆弱不堪。
他小心的隱藏著傾城長劍的存在,慢慢的試探墨焱和清薇的態度,仔細謹慎的探听外界的消息,假借想打發時間要求種植靈草,借以為自己博取活命的機會。
自以為做的很好,自以為並不想念。
但等到這一切塵埃落定,洛清微才驚覺這是不對的,他對那人的念想刻在骨肉里、縈繞在他所有的思緒中。
他沒辦法不想,沒辦法剝離。
就如同此時,光是知道那人即將出現,他心底就不受控制的升騰起股名為迫不及待的急切情緒來。
好想,好想見他。
臨昏睡前,能再見他一面就好了。
可惜,這個念頭對于現在的他而言,未免太奢侈了。
洛清微輕輕閉上眼楮,將腦子里關于慕芫青的影子找出來,翻來覆去的查看記憶,緩解隨著生命流逝、逐漸變得僵硬冰冷的思緒。
疼痛逐漸散去,徹骨的冰涼降臨。
清薇站在他身邊,被他渾身縈繞著的平靜安寧刺傷了眼,明明是將死之人,憑什麼能表現得這麼平靜悠閑?!
忍不住問道,「洛清微,你不後悔麼?」
生命和血液的流逝讓洛清微的意識有些模糊,現實和回憶沒了明顯的分界線,不斷的相互交融著,他睜開眼楮看著清薇好一會,才似乎剛反應過來,「清薇師叔,你怎麼還沒走?」
至于清薇的問題。
他听清楚了,卻無法回答。
後悔麼。
有的。
若是讓他師尊知道他並非遇到不可匹敵的危險,而是因為想要將魔皇的大本營端了,主動點亮的印記,恐怕是會生他氣的。
希望等他醒來,他師尊已經消氣了才好。
應該會的吧,畢竟玉生花雖然能保住他的神魂,但想要重新醒過來,想必也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的。
對于自己會再次醒來這件事,洛清微從不懷疑,他信任他師尊比自己更甚,他堅信他師尊總是能讓他活過來的。
見他避而不談,清薇怒不可遏,「我為什麼要走?!」
洛清微始終愣愣的,話也說得相當直接,「你傷我至此,莫非以為我師尊會對你手下留情?」
清薇更氣了,慕芫青何時對他手下留情過?!
不論是當年封魔大戰之前,還是封印破裂他被救出來後!若是慕芫青對他能有兩分同門情誼,他又怎麼會被逼到如今這種地步!
他倒是想直接轉身就走,但他怎麼走得了?!
慕芫青可是仙尊!
是天地間唯一能跟魔皇一教高下的強者,若真是出現在此地,那這方圓數百里的魔宮境內,恐怕都會被屠戮殆盡。
他跟洛清微實力相當,怎麼可能從慕芫青眼前逃月兌!
自古成王敗寇,他不過是看不到慕芫青身敗名裂、仙道覆滅而已,有洛清微陪著他死在這魔宮底下,他覺得倒也夠本不賠了!
臨死之前,他必須要看著洛清微生機斷絕!
洛清微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但清薇覺得還不夠,他咬著牙齒走過去,伸手將雪白冰冷的傾城長劍□□。
劍尖抽出來,帶出細碎的艷色血花。
洛清微身軀微顫,眉頭緊皺,閉合的眼簾卻沒再張開,他猶覺得不夠,將傾城劍高高舉起,發狠的用力往洛清微刺去。
劍忍刺進血肉,發出輕微的「噗嗤」聲。
清薇低下頭,瞪大眼楮、滿心惶恐的看著從自己胸口透出來的黑色劍刃,血色順著劍鋒上的紋路蔓延。
「滴答」、「滴答」,慢吞吞的落向地面。
有人在背後輕聲低語,「你想對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