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一仙宗上下,皆忙著準備明天的宴席。
當初清薇真人為修補封印被困,為仙道爭取了最重要的時間,如今清薇真人平安歸來,本來就是全仙道的大喜事。
況且當年仙魔大戰,清薇真人犧牲自己修補封印,芫青真人立地頓悟渡劫成功的事跡,早就成了仙道傳說。
如今仙道中年輕一輩,誰不是听著兩人的傳說,不斷幻想著當年兩人攜手、熱血同行的場景長大的。
這兩個名字連在一起被叫出來,就已經足夠讓人心馳神往,熱血沸騰的。
原以為清薇真人身隕,再見不到兩人同時出現。
如今清薇真人死而復活,回到了太一仙宗。
仙尊必定會陪著他出現的,能看到兩人同框,光是想想,就讓人激動的睡不著。
只想著時間快點過去,明天趕緊到來,他們都等不及要看到仙尊跟清薇真人了。
洛清微從青雲峰回小蒼峰,一路上踫到數撥內門弟子,皆在討論此事,言語間無限憧憬,興高采烈。
冷不防的在路上遇到他,話題便戛然而止,神色尷尬,眼神躲閃,「清、清微師叔,您怎麼回來了。」
洛清微面無表情,硬邦邦的反問道,「我不能回來麼。」
那弟子被嚇了一跳,臉看著比他還僵硬些,嘴角不自然的抽搐著,「不是不是,您當然能回來,我這不是……」
他縮著脖子,朝旁邊的人擠眼楮,讓他們救命。
周圍幾個弟子,卻沒人敢開口替他解圍。
眾人都心知肚明,如今清薇師叔祖回來,是要跟仙尊湊成一對的。
沒看到清薇師叔剛回來,仙尊便讓人給清微師叔安排了新的洞府麼,離蒼雪峰有那——麼遠!
但這事你知我知大家知,不敢在清微師叔面前說啊。
他們這位師叔可不是朵菟絲花,雖然長得精致秀氣,劍也漂亮秀氣,可就那只秀氣的手拿著秀氣的劍。
卻能讓他們心驚膽戰,夜不能寐。
惹不起啊,惹不起。
師兄弟們皆給他使眼色,你還是干脆躺平,讓清微師叔打一頓出出氣吧。
最多,我們給你治傷,出醫藥費!
那弟子氣得咬牙,這都是些什麼兄弟。
怎麼關鍵時刻,都選擇插兄弟兩刀呢?!
見洛清微還在旁邊虎視眈眈,嚴陣以待,忍不住頭就疼起來,啪嘰一聲跪倒在地,「師叔我錯了,您罰我吧。」
洛清微冷淡的看著他,「起來吧。」
說完便轉身走了。
將離在小蒼峰等他,看到他跟人交談,迎上來問道,「他們在說什麼呢。」
洛清微抿緊嘴唇,眼神有些暗,「他們覺得我不該回來。」
將離登時就怒了,跳起來就要去找那些人算賬。
被洛清微按著,還在不停的掙扎,「我要去戳爛他們的嘴!讓他們再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洛清微拽著他領口,「他們最低都是築基後期,還是一群,你能打得過誰。」
將離難過的嘟起嘴唇,實力不夠,是他永遠的痛,「那你把他們打一頓啊,實在太氣人了。」
打一頓。怎麼打,太一仙宗弟子數萬,估計差不多的都在心里覺得他不該回來。
他還能挨個把人打一頓麼。
那估計得把自己手打折了!
將離實在掙不開,便就著這個姿勢抱了抱洛清微,心疼的很,「清微,你不要听他們胡說。」
洛清微搖了搖頭,「並不是只他們這麼覺得,掌門也這麼覺得。」
說完將他要去蓬萊的事兒說了。
將離瞪大了眼楮,滿臉不可置信,大聲嚷嚷道,「怎麼可以這樣!清薇師叔是太一仙宗的弟子,你也是啊。
他是天品單靈根劍修天才,你也是啊!大家都是一樣的,憑什麼他回了太一仙宗,就得讓你避開跑到蓬萊去!
我知道讓你們相處,剛開始肯定會有些尷尬,可總能夠想到其他辦法的,何必讓你避開到蓬萊去!
太一仙宗那麼大,你都已經從蒼雪峰搬到這里來了,難道退讓的還不夠嗎。」
不夠。
都是弟子,那也是不一樣的。
人心本來就是偏的。
掌門偏心,為了讓清薇師叔能夠安心修養,想讓他主動避開,他倒是不覺得太難受。
只是稍微有些茫然。
洛清微被帶回太一仙宗的時候,還不滿五歲。
他是在太一仙宗長大的,太一仙宗就是清微的家。
雖然家里的長輩們都是透過他,去看另一個人。
不管他表現的多優秀,修煉速度有多快,
他們始終都不滿意,總覺得不滿意。
但是洛清微還是喜歡這里,畢竟這里有仙尊,有讓他可以安心睡覺的歸屬。
長輩們偏心便偏心吧,他要求不多的。
況且仙尊以前都都不偏心的,清薇師叔沒出現以前,仙尊看他的時候,眼里是只有他的。
從來都沒在他身上找過別人的影子。
就算那天夜里,他們不小心滾到一起,仙尊眼里的人也是他,扯著他的臉嘟囔出聲,「笑一個,笑一個我給你親。」
最後他當然沒能笑出來,仙尊也親他了。
輕飄飄的,很溫柔,也很真實。
實在是太溫柔了,他就被蠱惑了。
哎。洛清微暗嘆了口氣。
早知道清薇師叔會回來,他當時,就該推開仙尊的。
要是推開了,他就還是仙尊的徒弟,見到清薇師叔,也能恭恭敬敬的喊一聲師叔。
完全不用像現在這般尷尬。
可惜他對佔卜不太在行,也沒有預見的能力。
模著自己平坦的小月復,原本是個甜蜜的意外。
現在好了,甜蜜沒有了,只剩下意外了。
將離要哭不哭的,抓著他的手臂,「那,仙尊呢,仙尊怎麼說的,他肯定沒有同意,是吧。」
洛清微搖搖頭,「我沒見到師尊,他應該不想見我。」
他嘆了口氣,胸口又開始有些堵。
從始至終,能讓他有點難受的,就只有師尊呀。
師尊怎麼能不想見他呢,他還想著跟師尊告個別的。
好歹,也稍微給點買安胎藥的靈石吧。
柳姑娘給的藥方,上面有好多珍稀靈植,都是很貴的。
若是他攢的靈石不夠,到時候還得挺著大肚子,出去掙安胎藥的錢。
想想就覺得自己命好苦。
不管將離如何不願意,他去蓬萊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晚上掌門親自傳訊,叮囑他蓬萊多雨水,務必多帶些祛濕除寒的丹藥,若是不夠,可以直接去落英峰領。
將離把紙鶴踩在腳下,狠狠的碾了幾下,凶神惡煞的蹦幾下,「這是生怕你不去蓬萊,催催催,催魂呢。」
洛清微伸手模了模他的腦袋,拿著雞毛當令箭,從落英峰那些醫修手里,扣出來不少丹藥和靈植。
心滿意足的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啟程去蓬萊。
跟太一仙宗安排宴席的熱鬧非凡比起來,臻選弟子前往蓬萊修行這件事,反倒進行的悄無聲息。
許多弟子甚至都不還知道,便已經完成了。
蓬萊來人,沒在太一仙宗這片池塘里,濺起多少水花來。
幸虧這次蓬萊來人,是他們這輩中性子最好的老好人,見青雲真人把仙尊高徒都派往蓬萊修行了,覺得太一仙宗也算是誠意十足。
並不介意其他們怎麼選人,也不介意除洛清微以外,其他人是青年才俊,還是歪瓜裂棗。
臨出發前,洛清微對這次回來,沒見到師尊始終心有不甘,趁著夜色潛入了蒼雪峰。
作為十二主峰之一,蒼雪峰異常高大,高聳入雲,峰頂常年覆蓋著積雪,冰冷異常,很合適洛清微修煉,因為仙尊不喜歡有人打擾,峰頂就佇立著幾間房舍。
十分空曠,連個小侍童都沒有。
他在蒼雪峰住了兩百年,熟門熟路,輕而易舉就潛到房舍跟前,屏息凝神,湊過去查看情況。
屋內亮著燈,光線略有些昏暗,卻也足夠他看清楚。
仙尊衣衫半褪,發絲凌亂,眼楮略微閉著,安靜的靠在床邊,背後的暗影中,有人動作輕柔的替他按著肩頸。
指尖如雪似玉,在昏暗的燈光下,白的刺眼。
他听到仙尊的聲音,低沉暗啞,「清薇。」
暗影里響起溫潤的回應,如珠如玉,「嗯。」
洛清微愣在當場,來之前,他心里還有隱隱的期待,希望師尊不在太一仙宗,或者是有事閉關也好。
這會見到,知道不該自己騙自己,心里就有些堵。
師尊,原來真的在呀。
良久,他在心里也應了聲,嗯。
「你回來啦。」
「嗯。」
嗯。
師尊,我走啦。
他又連夜潛回了小蒼峰,抱著傾城,靜坐到天亮。
胸口像壓了塊石頭,硬邦邦的。
他不想承認,他有點難受。
次日清晨,需要前往蓬萊的弟子,聚集在廣場角落。
蓬萊不是個多好的去處,太一仙宗派去的弟子,也不是最頂尖的那批,兩個峰主親傳,四個內門弟子,六人皆是築基巔峰。
離金丹還差些距離,應該是想去蓬萊尋求結丹機緣的,洛清微都不認識,一律按輩分以師弟相稱。
他領著六個師弟踏上蓬萊仙門的白玉舟,那白玉舟是玄品靈器,外面鐫刻著各種復雜的法陣,能攻能守。
內部空間寬闊,有數十間房舍,住他們綽綽有余,船上還備著各種水果靈茶,長途行駛,十分便宜。
靈雀真人往陣法里瓖嵌好靈石,也不著急啟程,慢吞吞的走到洛清微跟前,跟他並肩站著。
望著下面廣場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笑容寬厚柔和,「舍不得麼。」
洛清微安靜的站著,墨色長發纏繞著雪色劍鞘,「嗯。」
靈雀真人模著自己的胡子,看著下面的景象,語氣有些意味深長,「此番熱鬧景象,我蓬萊已經多年不見啦,有時候,熱鬧並非好事,冷清也並非不好。
漫漫仙途,總得經得起熱鬧,也耐得住寂寞才好。」
洛清微神色平靜,無言的望著下面。
他舍不得的,不是這熱鬧的太一仙宗,只是師尊。
天邊的雲海翻滾著,金紅色彩霞鋪天蓋地的席卷了天空。
隨著下面鋪天蓋地的「恭迎仙尊」此起彼伏,身著紫黑色華服的仙尊,跟一襲白衣的清薇真人相攜而至。
兩人姿態親昵,手緊緊的相握著,出現在眾人面前。
洛清微抿緊了嘴唇,直直的看著那道紫色身影,做工精致繁瑣的紫黑色法袍,也絲毫壓不下去那人的風采。
反而相得益彰,越發顯得神秘貴氣,風華絕代。
靈雀真人撫掌贊嘆,「他們真是相配。」
洛清微覺得有些氣悶,眼前一片模糊,扣在船舷上的手指用力握緊,含糊的應著,「嗯。」
靈雀真人嘆了口氣,背著手轉身,「走吧,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