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閃閃爍爍,濃重的血腥氣在陰寒的地牢里令人聞之作嘔。一位年邁的太醫神情凝重,他的手指搭在一只傷痕累累的手腕上,滿是皺褶的皮膚包裹下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顫抖,豆大的汗珠布滿同樣皺紋滿布的臉龐,眉毛緊緊擠在一起,良久才收回手指,嘆上一口氣站起身。
鄭公公守在外間,見太醫出來立刻迎上去︰「杜太醫,情況如何?」
杜太醫搖搖頭︰「經脈因為金針封穴時枉動真氣受損極大,未曾調養即刻重刑加身,那些雖是傷的皮肉卻引起大量失血導致體虛高熱不退,又有悶氣郁結于心,他的體質盡管不差卻無求生意念,只怕……」
鄭公公的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在房里踱過幾圈後終是下決心道︰「那請杜太醫再等等,我去去就來。」說完匆匆往外走去,再顧不得什麼禮數。
外間沉黑一片無星無月,只有高掛的宮燈影影綽綽的閃著火光,甫踏出來的鄭公公有瞬間幾乎目不見物,閉閉眼感覺適應些才繼續往前走。看這天色,恐怕近期都不會有什麼好日頭了。
盡管是這般的晚上,鄭公公走路卻沒有提燈,他甚至沒有走那些宮人習以為常的走道回廊,而是警覺的四下張望後鑽進了一叢已漸凋零的薔薇叢中,那里有一條暗道,直通往他正要去的地方。
暗道很黑,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卻似是已走習慣,步履未見絲毫放緩地急步向前,同時又輕得幾乎沒有聲響。
等他悄無聲息的到達目的地時,半未驚動任何人,守在門口的兩名宮女見他從暗處突然出現也並未驚慌,只靜靜的向他點點頭便安靜退開。
鄭公公待宮女離去後上前,卻在台階前站住,是報還是不報?他有些猶豫起來。自小他是以一介官奴身份被淨身送進宮,伺候兩屆皇帝到得到如今的地位,那是經過多少看得見看不見的血雨腥風才得來的,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自己從未做錯過一件事。
如今新帝即位,雖還沒完全模清這年輕帝王的性子,但那殺伐決斷卻是看得真真的,若自己一個不小心行差踏錯,便是大禍。他年歲大了,對權勢金錢的早淡去許多,唯一的願望只是安安穩穩的終老在這宮中,不想死得冤枉。
如今這事,是真的讓他有些為難起來。門內傳出隱隱約約的女子嬌吟聲,他心中的猶豫更甚,不自覺又踱起步子。
還沒等他下決定,里面有些慵懶卻氣勢不減的聲音已經響起來︰「何事?」
鄭公公心里一跳立刻便有了決定,「咚」的一聲跪下︰「陛下,奴才有事啟奏。」
里面安靜片刻,然後聲音再度響起︰「進來。」
鄭公公叩首應諾,小心輕聲的推開門走進去跪在外間,他听到嬌柔的女聲撒嬌般的輕嗔了聲︰「皇上。」他認出來那是貞妃的聲音,而後再沒了任何聲息,不多時任極掀開珠簾走出來,衣衫整齊神情冷漠,絲毫瞧不出他剛剛正與女子翻雲覆雨。
任極在他面前站定,冷聲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回陛下,奴才剛找過幾位太醫診治,連杜太醫都請了出來,只道怕是不行了。」
任極剛硬的眉皺起來︰「不行了?」
鄭公公打個冷戰,叩頭道︰「是奴才辦事不力。」
衣袖甩過帶起風聲,年輕的皇帝冷哼道︰「原本他這般不濟麼?」鄭公公跪在地上沒有接話,安靜地等著下文。
皇帝卻已經開始往內室走去︰「死便死了吧,死了正好,倒是便宜他。」鄭公公還是跪上地上沒有動。
皇帝果然回頭︰「你把他帶過來,再把那幾個會診的太醫也給我叫來,告訴他們,人要救不活,他們也不用再活了!」
鄭公公這才再次叩首道︰「奴才這便去辦。」
任極的臉色陰冷的可怕,卻並不是被打擾到好事的不快。他想死?沒那麼容易,在他還沒有折磨夠以前,他只能活著!
想到此處,任極的嘴角翹了起來,更何況,自己才說過要征服,當然更不能讓他死。剛剛馨香柔軟的女體正給了他靈感,征服,也有很多種方法的,不是麼?
鄭公公辦事既謹慎也很迅速,當晚莫紀寒便被移到任極的寢宮「昭德殿」里的一處偏殿里,避開了宮中所有明的暗的耳目,連同那幾個以杜太醫為首的太醫也一並轉過去,只派了兩個小宮監兩個小宮女過去服伺,人是他打小訓練起來的,嘴巴嚴實辦事牢靠。
杜太醫他們自然也已經自鄭公公那里听到了任極的旨意,個個冷汗滿身,只得拼了命的想辦法吊住莫紀寒的命。
身上的皮肉傷好處理,最要命的是那封住七住大穴的金針,封住內力的同時也封住了氣血的運行,沒有足夠的氣血要調理這破敗的身體更是難上加難。不光如此,便是現在他想把封穴金針取出重新引導內力和氣血運行也已不可能,他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承受禁制解除後那瞬間的沖擊,說不定命還會送得更快。
最後幾位太醫被逼得沒法,擬了套方法反復捉模後決定治著試試,橫豎現在這頭已經不在自己脖子上,搏一搏總是好的。
針灸是不能做了,只能慢慢用藥。臨下藥的時候,幾位太醫為保無慮斟酌到最後把藥性強的全部換掉,怕高熱嘔血,只用參須黃 這類最普通平溫又補氣行血的藥材輔以少量靈芝雪蓮先給他恢復元氣,份量拿捏間最是頭痛,既不敢下多更不敢不足。
同時叮囑伺候的宮監宮女一定要勤換敷額降溫的布巾,連他們幾個晚上都不敢睡著,輪換著守在床邊。短短幾天時間便弄得幾個年紀本就不小的老人家更加蒼老,日日感嘆,只怕就算治得好紀莫寒皇上不要他們的命,他們也差不多得入土了。
而那些鞭傷刀傷燙傷加外幾處骨折,說起來雖然都算是皮肉傷,跟上面的比起來看起來輕上許多,卻密密麻麻布滿了莫紀寒的身體,更有些已經開始發炎化膿,包扎起來極為不易。每每擠出膿水上藥時所有人的手都會止不住地微顫,但全身遍布這些傷痕的人即使是在昏厥中也只是皺緊了眉頭,連哼都不哼一聲。
太醫們用的方子進境雖然極慢,卻到底還是將莫紀寒的命給保了下來,熱度也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退下去,只是仍未轉醒,臉龐蒼白憔悴,由于只能喝藥不能進食,整個人更是瘦下來一大圈,靜靜躺在床上完全是沒有生氣的模樣。即使這樣,也還是讓那幾個老太醫松下口氣,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一半。
期間任極也來過一次,只瞥過一眼後便轉身離開,只留下了一句話︰「他醒了便來通報我。」
短短一句話,就讓幾個老太醫才松下的氣就給提了起來,心也再次懸到嗓子眼,這人的命雖然算是保下來了,但脈像仍舊浮淺極虛,氣血也是差到不能再差,要等醒,實在是沒有什麼把握,若是他就這樣一睡不醒,那他們是不是仍舊得陪葬?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而關于莫紀寒能否轉醒于他們也只能盡人事听天命,老太醫們又開始夜不能寐,天天祈禱著他能睜開眼楮。
只是人老了怎樣也是精力不濟,再熬得幾天,老太醫們已經個個撐不下去,有幾個已經病倒,另外的也不敢再熬夜,睡不著也逼著自己去休息,同時也給自個兒開了藥,天天對著莫紀寒捧著藥碗愁眉苦臉長吁短嘆。
這可苦了那四個宮監宮女,鄭公公為防人多嘴雜只派了四人過來伺候,開始他們只用照顧莫紀寒一個,現在又突然多了五個老太醫,頓時就感覺分身乏術,幾天下來也是人人頂著黑眼圈腳步踉蹌,沒奈何的央著太醫也給開了方子。
于是這小小的偏殿里終日藥味彌漫不散,十個人統統將那些湯藥當茶飯,鄭公公剛來時差點就被濃郁的藥味給薰得吐出來,再後來每次過來也是苦著臉,走的時候比什麼都跑得快。
這樣的日子對于那九人來說是煎熬,對于莫紀寒來說又何嘗不是。他雖昏厥不醒,偶爾還是會有清醒的時候,盡管睜不開眼楮,所有的感覺還是清晰的傳達到腦海里︰傷口的疼痛、經脈的疼痛還有滿嘴的湯藥通通都叫他苦不堪言,但對他來說最痛苦的並不是這些。
偶爾神智清醒的時候他不是在喝藥便是在換藥,一雙雙的手在他身上來來去去,他想掙扎卻沒有力氣,他想叫喊卻發不出聲音,他連睜眼的力氣的都沒有更別說想要自盡,盡管這時正是自盡的好時機。
他甚至能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好起來,卻更讓他感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好起來之後的日子他已經能夠預見,這樣的折磨要受到什麼時候才算完?
也曾想過一睡不起,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做不到,因為那些人的努力,他清醒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多,這樣的狀態瞞不過自己也同樣瞞不過那些太醫們,他能感覺到,他離真正醒來的日子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