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零八
江臨川這一生, 只見過兩個蛇瞳之人, 一是徐陵白近真,他的姐夫。二是白近真和他姐姐江相宜的親兒子,也就是他的小外甥江錦衣。
這兩個人,對江臨川的影響非常大。
他殺了白近真,手上沾滿了自己姐夫的血。
卻又將小外甥捧在掌心, 珍之重之將小外甥撫養長大。他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都給予那個孩子,甚至不顧老祖宗反對,將那孩子立為江家少主, 只為了有一天,能夠將江家也送到小外甥的手中……
這是他讓這個孩子無父無母的補償。
可是最後, 那個孩子看他的眼神宛如看妖魔, 哭著對他說「你本來就該死」,然後徹底背棄了他。
——這沒什麼好說的, 他手染鮮血的報應罷了。
就算當時憤怒不甘又失落痛苦,成為天魔的那刻江臨川就放下了。
江臨川都死了這麼多年,江陵更不可能耿耿于懷。
但是再度看見這雙相似的蛇瞳,舊時的記憶翻滾, 江陵難免有些訝異, 難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罷。
江陵愣神時, 離他最近的梅疏遠, 自然察覺到了身邊之人臉色不太對,便拉了拉他的衣袖。
「怎麼了?」梅疏遠目露疑惑。
江陵對上梅疏遠的目光,陡然回神, 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方才道︰「這是我見過的第三位蛇瞳之人,有些驚訝罷了。」
言罷,江陵攏于衣袖下手指動了動,開始掐算時間。
這對江陵來說,易如反掌,幾乎是瞬間,他便收回了手。
時至今日,這個世界離他「死去」已經過了二十年了。雖然修真者生育不易,但是錦衣若是早早成親,如今有個七八歲、生的粉雕玉琢的女兒也不稀奇。
「另外兩人是誰?」梅疏遠的聲音傳來。
江陵並無隱瞞,直接回答︰「故人罷了。」
隨後,他拉住了梅疏遠的手臂,用唯有兩人才听到的聲音,說起來往事。
無論是他江家家主的身份,還是他親手殺了姐夫、收養小外甥的事……都毫無隱瞞。提及起往事時,江陵無甚傷懷,神色間甚至有些釋然。
「我第一次抱住那個孩子時,他還那麼小,那麼柔弱無力,就算我毫無防備,他也傷不了我。」
「沒想到一晃這麼多年,他女兒都這麼大了,也不對,也不一定是他女兒,畢竟隔得這麼遠,我感應錯了也說不定……」
台上,那個小姑娘便怯生生的站在原地,偷偷抬頭去瞧澤芳宮的仙子。
小姑娘額頭前剪著一排整齊的劉海,顯得眼楮又大又圓,皮膚又白又女敕,就算瞳孔異于常人,也容易招人喜歡。
那幾位澤芳宮的女仙雖然很少踏出落芳州,但是見識非凡人所及,自然不會對這樣一雙眼楮大驚小怪。
而她們本來就喜歡孩子,見到這樣一個可愛小姑娘,自然也喜歡。
便有一位叫蘇曼的女仙走到了小姑娘面前,彎下腰身,露出秋水芙蓉似得笑容︰「小丫頭,你是想成為澤芳宮弟子嗎?」
小姑娘搖了搖頭,很快又點了點頭。
蘇曼稀奇︰「你怎麼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難道是你爹娘要你來,但是你舍不得離開爹爹娘親,所以不想來?」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蘇曼先前見過不少這樣的小姑娘。
小姑娘露出不安的神色,偷偷往台下瞧了一眼,完了咬唇,露出委屈兮兮的神色來︰「……想。」
「那你叫什麼名字啊?」
「安安。」
「多大了?你爹娘可來了?」
「我爹娘沒來。」
「沒來?怎麼會沒來?」蘇曼直起了身子,目光樣台下刺去,臉上滿滿的不解,「誰家這麼缺心眼,這麼可愛的小姑娘也敢放出來,就不怕有誰拐了去嗎?」
「娘親爹爹不知道我出來了。」安安立刻解釋。
簡而言之,離家出走。蘇曼懂了。
「安安,你別怕,只不過是登記一下罷了,等登記後,你便可以跟那些小姑娘一起玩了。」蘇曼指了指登記完後,等待探查資質靈根的小姑娘,哄道,「在這里,有我澤芳宮罩著,很安全的。而我澤芳宮一向來講理,要是你父母不同意你入澤芳宮,我們就送你回去。」
安安看了眼跟自己同齡的女孩,稍微放松了一些。
蘇曼耐心詢問,自稱安安的小姑娘便乖巧回答。
一大一小,一問一答,磨蹭了半天,最後什麼都沒問出來。
因為安安一問三不知,唯一得出的結論就是——這孩子,大概是離家出走的,離家出走之前,從來沒有出過門。
蘇曼放下了手中的筆,扶了扶額頭,有些頭疼︰「算了算了,不問了,等你父母尋來就知曉了。」
安安又往台下看了一眼,仿佛在找什麼人,肚子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安安,你先去那邊坐著。」蘇曼笑著揉了揉安安胖乎乎的小臉蛋,「姐姐我去給你拿盤鮮花餅,你先吃著。」
「嗯嗯。」安安趕緊點頭,她性子過于羞怯,卻被教導的很好,趕緊行了一禮,「謝謝仙子姐姐。」
安安跟一堆小女孩坐在一起,一人一個鮮花餅,小口小口吃的時候,蘇曼以及另外幾位澤芳宮的仙子則繼續忙。
有的給小姑娘登記,有的給小姑娘測試靈根資質。
江陵將往事大致跟梅疏遠說了些後,目光穿過人群,直直盯著一個方向︰「那熊孩子是誰?」
安安說話時,不斷往台下瞧,並不是因為不安羞怯,而且在看一個人,一個穿著跟安安差不多,上竄下跳的小屁孩。
澤芳宮那位叫蘇曼的弟子,之所以沒有發現那小少年,是因為那小少年用了一件屏蔽氣息的法寶。
法寶非常不錯,關鍵時刻可以救人一名,可惜,在江陵面前,卻無所遁形。
小少年年歲輕,身量矮,擠在人群中很容易被「淹」了,便搬了兩條長凳疊放著,自己站在長凳上往台上看。
小姑娘嘴巴鼓鼓的回視,小少年便沖著她擠眉弄眼,嘴巴開開合合,無聲說了七個字︰安安是個膽小鬼。
小姑娘癟了癟嘴,神色更委屈了,像是在控訴什麼,要不是鮮花餅,差點兒就哭了。
「安安。」蘇曼念著名字,朝著安安招了招手,「輪到你了。」
「是。」安安從椅子上爬了下來,慢吞吞的過去。
小少年雙手扯著眼皮,齜牙咧嘴,做起了鬼臉。吐舌頭吐了幾下,就被人從凳子上提了起來。
「咦——」小少年驚呼一聲,一個回旋踢,角度特別刁鑽,正往人臉上招呼。
同時,手中一把符激發,扔了過去。符種類繁雜,威力都不大,大致為迷幻符、煙霧符等。
符散開,被小少年的靈力激發,正要炸開時,一只手伸了過來。
五指修長白淨,食指跟中指合並,往虛空一點。
如同湖面落下一滴水珠,手指所落之處,空間泛起漣漪,原本靈光閃現的符「滋」的一聲便滅了,輕飄飄的墜地。
而那個小少年被人提著一只腳,倒立空中。
「放開我,你這賊人!」小少年蹬著腿,拳頭一通亂砸,試圖做最後的反抗。
制住他的人,涼涼開口︰「別掙扎了,我已經鎖住你靈力了。」
「我跟你拼了……唔……唔唔唔。」小少年下頜被一只手捏住,動彈不得,聲音也變成了一串可憐巴巴的嗯哼聲。
小少年氣急了,臉漲的通紅,試圖去咬下巴上的手。
「咦,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江陵低頭俯視,饒有興致的詢問。
小少年就惡狠狠的瞪著他。
江陵彎了彎唇角,想著從小到大就修煉的孩子雖然皮實,但是提腿倒立的姿勢實在不太友好,便揪著小少年的衣領,立了起來,摟入了自己懷里。
「我就不告訴你,勸你趕快放了我,不然我爹娘讓你好看……唔唔唔。」
威脅的話沒說完整,小少年又被江陵捏住了臉。
江陵捏著他的臉左瞧又瞧,忍不住扭頭,跟梅疏遠吐槽︰「我先前看那小丫頭委屈的要哭了,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熊孩子欺負她,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你哇,快,快放開我!」
江陵充耳不聞,捏著小少年的臉左搖一下,右搖一下︰「你看,這小子白白女敕女敕的,跟那丫頭生的一模一樣,擺明了就是雙生子。」
「他真的是你故人之子嗎?」梅疏遠問。
「肯定是了。」江陵嗤笑,「跟他小時候一樣熊,就是不知道那丫頭性子像誰,怎麼這麼甜。」
「嗚啊啊啊。」
小少年堅持不懈的掙扎。
「不過還需要問一問。」江陵斜睨一眼,「你就算不肯告訴我你名字,等你父親過來,我還是會知道。」
「哼!」
「我知道你父親是誰。」
小少年眼珠子滴溜轉了一圈,顯然是不相信,甚至在想什麼壞主意。
江陵稍稍抬高音量︰「你父親叫江錦衣對不對?洛河郡江家家主江錦衣。」
「啊!」小少年目瞪口呆。
「果然。」江陵肯定了,松開了手,「小孩子就是好哄,詐一詐就知道了。」
小少年能說話了,憤憤不滿︰「你連小孩子都欺負。」
江陵敲了敲他的頭,似笑非笑︰「你這小子,連自己妹妹都欺負,還有理指責別人?那小丫頭是不是你領出來的?」
小少年知道自己打不過了,扭過頭,死活不肯理江陵。
「我以前就覺得,錦衣生成那樣,長大了肯定比我招桃花,沒想到他比我想的厲害多了。我在他這個年紀時,還是孤家寡人,他孩子都有了,還一生生倆。」
江陵有點兒眼紅了,放下這小子,雙手捂住了他耳朵,然後側過頭,在梅疏遠耳邊委屈︰「你到現在都不肯跟我睡……」
梅疏遠︰「……」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幾章就大結局了~然後開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