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零二
無望海的天空永遠暗沉沉的, 沒有璀璨的太陽光, 自然也沒有溫柔的月華。區分晝夜,靠的便是每夜自海水中升騰而起的那輪猩紅血月。
江陵在礁石上閉眸休憩了一會兒,醒過來時,血月已經沉沒海底。
天水交接處,灰蒙蒙一片, 只有破碎的光線透過這層濃重的怨氣,勢單力薄的漂浮在海面上。
伸了一個懶腰,江陵柔了柔脖子, 覺得在礁石上睡就是一種折磨,不僅後背被粗礪的石壁硌的不舒服, 身體也因為沾染了怨氣而顯得有些沉重。
江陵運用靈氣驅散了身上的怨念之氣, 起身在礁石上走了一圈。
這一塊礁石頗多,零零散散的在海面上冒個頭, 江陵腳下這塊礁石便是其中最大最平整的一塊。
轉了一圈後,江陵決定將這里改造一番。
他有預感,梅疏遠還會回來這里,便打算守株待兔, 長長久久的住下來, 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
花了半個時辰, 江陵將礁石挪在一處, 一掌拍平石塊上的菱角。
又用了一整天,他花了血本在這片布下了靈陣,靈陣不能殺敵不能防御, 卻能將怨氣驅散,凝聚靈氣。
黑色霧氣被透明的屏障遮擋在外,江陵吐了一口氣,覺得空氣都清晰許多。便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張藤椅,一本話本看了起來。
他早已修成天魔,過目不忘,一目十行,不在話下。看起消遣時間的話本時,卻看的極慢,半響才翻動一頁。
看了一上午後,江陵將畫本子擱在藤椅上,掏出一張紅木桌子,擺放好後,又搬了幾壇美酒放在桌底下。
躺著舒適的藤椅,看著狗血的話本子,時不時抬起泥紅酒壇給自己滿上一杯美酒,小酌幾口,江陵小日子過得非常好。
醇美的酒香在海浪中飄散,不知不覺江陵便喝了一整壇。
壇中倒不出一滴酒水,江陵起身去搬泥紅酒壇時,瞥見了一抹猩紅之色。
血月初升,映著雲層都生出了幾分鬼魅。
原本還算平靜的海面突然變得洶涌起來,濁浪滔天,此起彼伏。
江陵暗想︰這架勢,跟妖物出世似得。
一轉眼,江陵便看到了立于海面,面容柔和的青年,任憑巨浪滔天,卻無法撼動青年分毫,唯有衣袂被風鼓起。
蹙起的眉頭剎那間松開,江陵臉上浮現了愉悅之色。他抱著酒壇,歪了歪頭,明明千杯不醉,聲音卻帶著醉醺醺的意味︰「你來了?」
那人未動,甚至未出聲,仿佛沒有發現江陵似得。
江陵便朝著他招了招手,彎唇笑了起來︰「疏遠,陪我一起喝酒吧,我今天高興,見到你高興。」
言罷,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套白玉杯,揭開酒蓋,將每一個杯子滿上。
海面浪潮一層洶涌過一層,「轟隆」一聲,將梅疏遠所站的那塊水面覆蓋,原本站在那里的人,便消失不見。
江陵神識掃去,疑心人又溜了時,熟悉的身影站在了礁石之上,一雙平靜無波的碧眸滑過藤椅和紅木桌,最後落在了江陵身上。
江陵端起酒杯對著梅疏遠晃了晃,笑盈盈的望著他。
這笑容溫柔又透著幾分懷念——江臨川第一次見到少年劍靈時,便是這般笑的。
原本不太想搭理他的梅疏遠垂下眼簾,靜默許久後,攜著一身濕冷之氣向江陵走來,離江陵還有三步之遙時停了下來。
江陵喊人過來,可是卻並沒有備椅子,能坐人的地方只有他身下的藤椅。見梅疏遠停頓,他往邊上挪了挪位置,在往藤椅上拍了拍,示意梅疏遠在他身上坐下來。
做這個動作時,他非常自如的開口︰「我想到你可能會再來,所以就在這里等著,但是這破地方住著委實不舒服,我就添了點兒東西。你不會介意吧?」
「……」
梅疏遠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我布下了靈陣,你會不會不舒服?」江陵模不清他想法,話語卻是真心實意的關切,畢竟梅疏遠如今這樣子,誰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靈陣不舒服啊,他要是覺得不舒服,江陵肯定得撤了。
「沒有。」梅疏遠搖了搖頭,總算開口了,聲音輕輕柔柔的,一如既往的好听。
江陵在心中猜測,梅疏遠這個時候雖然忘了過去,但是常識還在,心智還在,之所以不開口,估計是︰不熟?想殺?懶的開口?
便輕笑一聲︰「怎麼不過來坐啊?」
「……」
再三邀請,江陵還是被明擺擺的拒絕了。
江陵思考要不要再行美人計,直接撲倒月兌衣服了事,等深入溝通過後,再來聯絡感情,回憶過去時,梅疏遠抬步,慢悠悠走到了近前,目光落在了白玉杯中的美酒上。
江陵回神,會意︰「桃花釀,甘美醇和,口齒留香,就是後勁有點兒大。」
話音未落,便端了一杯酒,非常爽快的遞給梅疏遠。
清碧色的眸子毫無波瀾。
江陵送到梅疏遠手邊時詢問︰「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梅疏遠抬手去接。
「等等。」江陵又將白玉杯收了回去,垂下眼簾,貼著自己唇瓣,輕輕抿了一口,抬眸時,眸中含了層水汽,便這麼直視梅疏遠,「我自己嘗過了,沒事。」
舌尖微微舌忝了舌忝唇角,江陵再度遞到了梅疏遠手上。
踫他人用過的杯子,如果是陌生人的話,就算沒有潔癖,也定膈應的不行,可是若是相互有意的兩人間這麼干,便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和心動。
「……換一杯。」
「好啊。」江陵同意,然後施施然的端起酒杯,將每杯酒都嘗了一口,朝著梅疏遠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想喝哪杯自己拿,別客氣。」
要是系統在這里,保準要瘋狂吐槽江陵耍流氓了。
但是在場只有江陵和梅疏遠兩個,梅疏遠不會宣揚,江陵絕對不會承認他耍流氓——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對著梅疏遠耍流氓了,他們以前都是互相耍「流氓」。
「不了。」梅疏遠沒有換手中的酒杯,反正換不換都一樣。
江陵疑心他要揮袖溜人時,梅疏遠抬眸看了江陵一眼,又細又濃的睫毛下,清碧色的眸子如落了一片秋葉的湖水,泛起絲絲漣漪。
仿佛笑了……
江陵一愣,認真去瞧卻發現梅疏遠眼中什麼都沒有,只是貼上了江陵唇瓣剛剛踫過的杯子,似乎打算一飲而盡。
「疏遠,你……」再給爺笑一個。
話未出口,便見梅疏遠身型一僵,手指一抖,酒杯從他手中月兌落,「砰叮」一聲落地。
白玉杯材質非常好,沒碎,就是在地面滾了幾圈。
然而梅疏遠居然會拿不穩一個杯子,本身便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怎麼了?」
江陵整個驚起,正要湊過去查看時,梅疏遠側過身子,抬袖遮住了半邊面容,抑制不住的咳了起來。
「咳咳咳。」
江陵︰「……」
「咳……咳咳咳……」
江陵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收了回來,托著下巴,神色頗為微妙。
憑他的視力,就算梅疏遠遮住了臉,他也能看到那頭青絲瀑布下逐漸染紅的耳郭。
「讓你喝這麼急。」江陵嘀咕,「我倒是忘了,你現在還不會喝酒……」
念到「不會喝酒」四個字時,江陵簡直被逗樂了,要不是顧忌著梅疏遠害羞,他就該肆無忌憚的笑出聲了。
有些人天生就一副好酒量,千杯不倒萬杯不醉,有的人則能練出一副好酒量,有的人則一輩子都一杯就倒。
江陵跟梅疏遠在一起幾個世界了,平日里高興的時候,就喝喝小酒,因此他都忘了,梅疏遠是第二種情況,他的酒量是在江陵不清楚的情況下,自己練出來的。
而江陵在第一個世界時,曾一杯酒放倒了才十三四歲的小國師。
江臨川第一次見到他的劍靈時,同樣一杯放倒了小九。
按照時間進程,這里是在上古界。
也就是說,梅疏遠此時根本不會喝酒,因為江臨川一杯酒把梅九灌倒後,就再也不讓梅九沾酒了。
腦子轉了一圈,江陵的心思便集中在兩個字上了「醉酒」。醉酒的梅疏遠多可愛多乖巧啊,會黏著他不放,會甜甜的喊「哥哥」,會任由他擺布。
醉酒能做的事太多了。
江陵只要把梅疏遠灌醉,就不用擔心梅疏遠動手捅人掐脖子,能讓他隨便模模,捏捏,揉揉。甚至能親親,月兌衣服,還有酒後亂性……
梅疏遠不是青澀的少年模樣了,江陵想。
然後思路直線往下滑,滑到了非常詭異的方向。
江陵打住,抬眸瞥向梅疏遠。
正巧,梅疏遠止住了咳嗽,手指捂著臉頰,望著江陵。
盡管神色夠冷淡,然而指縫間還是透出幾分紅暈來,連同冷澈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層迷離水霧。
仿佛將江陵的小心思全部看透。
「騰騰騰!」江陵心髒打鼓,熱氣貫通全身,少有的羞燥起來。
連忙用手拍了拍臉,試圖將溫度拍下去。
然而掌心也是炙熱的,酥麻的,根本壓不下去。
見梅疏遠還是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江陵輕輕咳了兩聲,從容自若的端起酒杯,貼著自己的臉,解釋︰「我酒喝的有些多,你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哦。」梅疏遠眨了眨眼,「有點嗆。」
酒水是涼的,白玉杯也是細膩冰涼的,貼著臉頰有些舒服,江陵舒了口氣,溫度稍微降下一點兒,就開始嬉笑︰「慢點兒喝就不會嗆著了。」
「喏,不用客氣,你多喝幾杯。」言罷,用來被他貼臉的酒杯被江陵送到了梅疏遠面前,他頗為厚臉皮的問,「要不要我喂你?」
「……」
「不用。」梅疏遠回答,聲音還算平穩。
江陵听了,忍不住在心里頭遺憾,梅疏遠小時候明明一杯就醉,長大了酒量雖然還沒練出來,卻也不會一下就暈頭了。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放棄。
江陵又勸︰「不就一杯酒嗎?怕什麼?你以前喝酒可厲害了,我每次都喝不過你。」
最後一句,完全是瞎扯。
一旦開始瞎扯,江陵就收不住最,一通亂說。
梅疏遠靜靜望著起起落落的潮水,許久才伸手去接江陵手中的酒杯。
「這就對了。」江陵揚唇。
「你以前認識我?」梅疏遠低頭,似乎要飲下那杯酒。
江陵毫無遮掩,極為肯定的回答︰「自然。」
緊接著用手比劃了一下,補充︰「我第一個見到你時,你才這麼高,縴細秀美,像個漂亮姑娘。你還會笑,笑起來非常非常好看,你要不要笑個?」
「我不信。」
「啊?」
「沒有記憶的事,我都不信。」
「……」
將心比心,江陵自己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突然冒出一個人來,他也不會信。
「放心。」江陵無所謂的笑了笑,回答,「我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去證實。」
梅疏遠將到了唇角酒杯放回桌面,握住了江陵的手,將他一把拉了過來。
江陵話音一落,就撲進了梅疏遠懷里,啞然失笑︰「這是干什麼?」
下一刻,他的臉被捧住,唇上貼上了溫軟的事物。
江陵微微瞪大了眼楮,看著閉著雙眸,近在咫尺的梅疏遠,有一瞬間真的疑心自己醉了。
因為他很清楚,就算自己一見面就勾引了一把梅疏遠,但是對方就算不一見面就要殺他,對他其實也是疏離的。
這種疏離被江陵漫不經心,或者說刻意的「漫不經心」給忽視過去了。
所以江陵目前不期待對方回應,只能自己主動進攻了。他的思路也很清晰,先狂風暴雨一通「猛打」,然後和風細雨的陪伴。
那麼現在是怎麼回事。
江陵很快就回過神了,因為捧著他面容的那雙手在顫抖。
梅疏遠松開了他,呼吸交纏,酒味醉人,糾纏過後,梅疏遠一步步後退,步伐甚至有點兒亂。
退到一定距離後,梅疏遠抬手捂住了唇瓣,聲音飄忽︰「還是這個感覺……」
「現在我信了。」他呢喃,「我們大概真的認識。」
話音一落,人再度消失。
這次大概又是落荒而逃,江陵心中閃過這句話。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江陵沖著海面揮手︰「我在這里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最後一個世界第四章時,我就想打完結標簽了,想了想……還是完整的甜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