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年前, 鳳凰領地。
精致的小樓里，鳳凰族長蘇木落趴在桌前, 在他面前擺著一個白瓷小盆，盆中盛著一汪清水、幾棵水草、幾粒石子、還有一條小黑龍。
小黑龍悠哉悠哉地在水里游來游去，時不時沖蘇木落吐出幾個小泡泡。
蘇木落微微揚起嘴角，把修長手指伸進水中——隨即便被小黑龍用小爪子緊緊抱住，不肯放開了。
「族長。」
正在一人一龍玩鬧時，小樓外走進一個人, 是霜藜。
不知為什麼，他的青衣衣角沾滿泥點子，手中還抱著一個小缸, 缸里好像裝著什麼東西。
蘇木落道︰「你去哪了？衣服髒成這樣，待會又要被瑩漱罵了。」
霜藜十分嘴硬道︰「我才不怕她呢，一個小丫頭片子, 有什麼好怕的。」然後走到桌邊，把那個水缸放在小黑龍的白瓷小盆旁邊, 道︰「族長快看，這是我給小泥鰍的禮物。」
小黑龍一听到「小泥鰍」三個字, 立刻仰起腦袋，張嘴沖霜藜吐出一顆小火球。
霜藜被嚇了一跳，飛快側身避開，嚷嚷道︰「干嘛干嘛！族長也這麼喊你, 有本事你也凶他啊！」
小黑龍哼哼幾聲, 尾巴一甩不看霜藜, 繼續黏糊糊地抱緊蘇木落手指，腦袋抵著他蹭來蹭去。
蘇木落看著這條沖自己撒嬌的小龍，眼中劃過笑意, 模模它的腦袋，又看向霜藜帶來的小水缸——
只見兩個成年人巴掌大的小水缸里，裝著幾條黑不溜秋的蛇一樣的東西。
蘇木落︰「……這是什麼，好丑。」
霜藜笑嘻嘻道︰「挖給小泥鰍的泥鰍啊，它平日里孤零零的都沒朋友，這幾條泥鰍剛好給它作伴。」
小黑龍︰「？？？」
蘇木落還沒什麼反應，它就先憤怒地「嗷」了一聲，又沖霜藜吐出一個小火球。
霜藜早有防備地避開，蘇木落看著那幾條小泥鰍，道︰「好像黏糊糊的，還不怎麼好看……」
他又看了眼小黑龍，道︰「不過確實和你有點像。」
小黑龍︰「…………」
它當即氣到爆炸，在蘇木落掌心里瘋狂扭來扭去，把小盆里的水攪得嘩啦作響。
蘇木落笑了起來，安慰地模模這條小龍，非常熟練地哄道︰「好吧好吧，一點也不像，你比他們好看多了。」隨即又補了一句︰「小心點，別像上次那樣把自己打一個結哦。」
「嗷！」
小黑龍氣呼呼的，被他模了好幾遍才算哄好，然後鑽進蘇木落袖子里，不願意理人了。
霜藜哈哈大笑，道︰「那族長，這幾條小泥鰍要留下來嗎？」
他話音剛落，袖子里的小黑龍就冒出一個小腦袋︰「吼！」
不要！
不準它們在這里！
蘇木落捏捏小黑龍腦袋上的軟軟小角，笑道︰「還是你自己養著吧，它們丑兮兮的，我不想養。」
霜藜「哦」了一聲，端起小水缸，道︰「剛好，今晚可以加餐了。」
在他走後，小黑龍才從蘇木落袖子里鑽出來，氣哼哼地纏在自己鳳凰手腕上，尾巴一甩一甩的。
蘇木落看著這條可可愛愛的小龍，柔和道︰「說起來，你什麼時候化形？」
他養了這條小黑龍數年，明明對方已經有了靈智，卻遲遲沒有化形。
小黑龍聞言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嗷」了一聲。
我也不知道。
蘇木落就又捏捏這條小龍，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帶著它回臥室了。
最初養這條小龍的時候，他試過把對方放水缸里，也試過放在軟毯上——不過每到睡覺的時候，小黑龍都會鑽進他的被窩黏著他，要和他一塊睡。
蘇木落一開始還怕自己會睡著睡著壓到這條小龍，後來發現小黑龍鱗甲堅硬，根本不怕壓，更壓不到，就隨它去了。
等到休息時間，蘇木落躺在床上，又將小黑龍放在枕頭旁邊，模模它的腦袋，道︰「明天見。」
小黑龍︰「吱。」
黏糊糊地抱住自己鳳凰。
蘇木落眉眼彎起，抬手，揮滅了燭火。
這一夜原本是很尋常的一夜，第二天醒來時小黑龍應該還在他枕邊……然而等蘇木落真正醒來時，卻發現了不對勁。
他的懷中多了一份重量。
與此同時，枕邊的小黑龍不見了。
「……」
蘇木落好像意識到什麼，慢慢低頭，看見自己懷中躺著一個人。
那是個黑發少年，正揪住蘇木落的衣角，黏著他沉沉睡著。
他有一張好看且軟乎乎的小臉蛋，還頂著兩只小角……好像有點眼熟。
蘇木落︰「…………」
族長養了多年的小泥鰍終于化成人形，所有鳳凰族人都驚了。
他們紛紛來到族長小樓，圍觀那個躲在族長身後的少年。或是捏捏他的小臉，或是模模他頭上的小角，嘖嘖稱奇。
少年被蘇木落取名「龍凌」，在被鳳凰族人圍觀時一直緊緊牽著蘇木落的手，小臉繃在一起——並不是不高興，而是緊張。
「我的天啊，」霜藜驚喜道，「昨天還送小泥鰍，今天就長這樣了——小家伙會說話嗎？」
小龍凌瞪他。
霜藜︰「 ！干嘛凶我！」
「還不是你以前天天欺負他，」紅衣的瑩漱將他推開，掏出一把軟尺，笑眯眯地在小龍凌身上比劃，「來，讓姐姐量量，給你做幾套新衣。」
蘇木落的小樓熱鬧了一天，等到晚上時，鳳凰族人們才紛紛回家了。
蘇木落牽著小龍凌的手，時不時低頭看看這個少年，又帶他來到小樓另一個臥房前。
「以後你在這里睡，」蘇木落道，「要是怕黑，可以不吹燭火。」
小龍凌︰「……」
小龍凌听了這話抬起頭，一雙暗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蘇木落。
蘇木落感覺他養的小龍軟乎乎的，笑道︰「怎麼了？」
小龍凌軟軟地道︰「我想和鳳凰一起睡。」
蘇木落微微一愣，道︰「可是你現在變成人了，要自己睡了。」
「為什麼變成人就要自己睡，」小龍凌一點也不高興道，「之前我都是和鳳凰一起睡的。」
蘇木落還想說什麼，小龍凌就撲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腰——
然後仰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一聲不吭。
但是特別可愛。
蘇木落︰「……」
蘇木落一下子心軟，笑了起來︰「好吧，就這一個晚上，明天要自己睡哦。」
小龍凌點點頭，把臉埋進蘇木落懷中，蹭了蹭。
鳳凰身上香香的。
他心想。
想一直抱著鳳凰，再也不撒手了。
小龍凌抱著這樣的念頭，揪住蘇木落衣角，像條黏人的小尾巴，寸步不離地跟他走進了臥房。
——
數年之後。
鳳凰一族覆滅已久，謖淵也早就荒蕪。蘇木落依靠在小樓窗前，垂著眼睫，似在沉思。
他的發絲垂落臉側——經過這麼多日龍凌的精心護養，那原本枯糙的白發再度恢復光澤，猶如銀發一般，凝聚著柔美的月輝。
龍凌無聲靠近，給他的鳳凰搭上外衣，道︰「鳳凰，窗邊風涼，回屋吧。」
蘇木落看著他，點點頭，牽著龍凌的手，和他回到屋內。
在床邊坐下後，龍凌將鳳凰略微冰冷的十指籠在掌中，以自己的體溫暖他，道︰「一切都準備好了，只要鳳凰想，我們隨時都可以沉睡。」
蘇木落沒有說話，而是抬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龍。
龍凌知道他在想什麼，笑了起來，道︰「沒事的，就算沉睡，我也會和鳳凰挨在在一塊——多年後，無論是我和鳳凰誰先破殼，都能看見對方。」
「可是那個時候，我和你都會失去記憶。」蘇木落輕輕道，「就算能看見，可能也不知道你是誰了。」
龍凌道︰「才不會呢，就算失憶，鳳凰肯定也知道我是你的龍，我也知道你是我的鳳凰。」
他說完，輕輕抵住蘇木落額頭，嗓音低沉而繾綣︰「我們的靈魂早已聯系在一起，密不可分。所以不管過了多少年，愛意都不會消散，也能一眼認出對方。」
「……」
蘇木落听著自己的龍溫柔的安慰，看著那雙滿含愛戀的暗金色眼眸，原本不安的心被慢慢安撫下來，主動靠過去，挨著龍凌蹭了蹭。
「你說的對，」他回握住龍凌的手，輕輕笑了一下，「等沉睡過去後，我們肯定還會在一起的。」
微風拂過小樓，蘇木落枕在龍凌懷中，將自己的龍的模樣一點點刻在心里……緩緩閉上了眼楮。
之後的沉睡長達數千年，但只要他的龍在身邊，那他就能渡過去。
而千年之後……當他們中的一人睜開眼楮時，漫長的分別就將結束，迎來新的重逢。
——分別不過是短暫，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