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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商場的顧客也越來越少了。

甄黎連換了三套衣服表演,盡可能引起顧客關系,最終還是敗給了天氣和工作日。

一家電影院正在裝修的商場, 在工作日大雨滂沱的下午, 請了一個沒有國民知名度的小網紅搞抽獎活動,最大的獎項手機上午十點到十一點之間就發完了, 剩下的整點抽獎不是運動手環就是商場滿減券,誰還會熱衷等待抽獎結果。

晚上七點,甄老板結束一天的活動,一個人扛著行李箱打車回工作室。

他需要把化妝箱放回原位,在記錄表上寫下今天的日程和收益, 還要吃一碗郁經理用公司經費買的泡面,他這一天什麼也沒吃,餓得很。

以往這泡面是原落日的專屬, 他住在工作室, 身上沒什麼錢,晚上全靠方便面度日, 平時不讓人踫這些臨近過期的泡面(快過期超市打折便宜), 甄黎一直想偷偷吃一碗來著。

今天原落日被帶到基地, 守護組織的基地位置是保密的,出入不方便。甄黎和原落日每次去基地的路上不是被弄暈就是被弄睡著, 離去的時候也要跟著守護者們出入,不是去匯報一下就可以走的,原落日今晚估計要住在守護組織基地了。

甄黎惦記著碗裝方便面, 下了出租車冒雨飛快地向寫字樓里跑,他跑步速度特別快,沒淋到多少雨。

乘坐電梯來到21樓, 工作室沒有開燈,甄黎掏出鑰匙開門,發覺門竟沒鎖,難道原落日早早回來了?那他的偷吃方便面計劃豈不是泡湯了?

甄黎來到工作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由于下雨天已全黑,屋子里黑漆漆的,他正要開燈時,外面一道閃電劃過,透過窗戶照亮了屋子。

窗下是他們練舞疲憊時休息用的小板凳,大概60公分高,長長的一條木凳貼著牆擺放,郁華說這樣可以節省練舞室的空間,連宇凡說他就是摳門,木凳是用裝修剩下的邊角料親手做出來的,連個像樣的休息椅子都沒有!

甄黎借著閃電的光芒看到一個人坐在窗邊,這人兩條長腿微微岔開,手肘撐在大腿上,雙手十指/交握放于鼻子前,露出一雙陰鷙的眼楮。

「轟隆隆!」巨大的雷聲和安靜的房間中忽然出現的人嚇了甄黎一跳,他頓時腿一軟,靠著牆壁滑坐下去,戰戰兢兢地說︰「你、你是什麼人?新的闖關者嗎?」

「甄黎,你的眼楮也像原落日一樣瞎了嗎?」那人陰沉道。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甄黎這次看清窗下坐著的人竟是下午六點以後絕對不在單位逗留的郁華!

郁華全身被雨淋濕,西裝外套隨意地丟在椅子上,濕透的白襯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胸前和月復部的肌肉輪廓。他的頭發貼在耳上,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滴水,滴下的雨水浸泡著材料便宜的地板。

「您、您怎麼在這里?」甄黎不敢開燈,在黑暗中哆哆嗦嗦問道。

「我想一個人思考些事情。」郁華道。

他不願意加班,是想要快點回家給小尤做飯,今晚小尤發信息說跨區任務,他要在外面住一宿,明天才能回家。郁華今晚不是很想待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清冷的家里,就來到了工作室。

「一個人……那我放下箱子就圓潤地滾。」甄黎識趣地說。

甄黎躡手躡腳地來到存放物品的小隔間中,放下箱子,又偷偷地從紙箱中拿了一碗方便面,悄無聲息地貼著牆根準備離開工作室。

這個過程中,甄黎嚇得連呼吸都不敢,生怕喘氣聲讓大神听到,大神心煩之下會直接干掉他後強行「一個人」。

他憋著氣,終于模到門把手,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加油!

甄黎給自己打氣,他向前踏了一步,忽然踩到個毛絨絨軟軟的東西,同時听到一聲細女敕的「嗷」的慘叫。

「轟隆隆!」又是一道閃電,甄黎定楮一看,發現自己踩到的是一條小小的哈士奇,它正蜷縮著身體舌忝著自己的尾巴。

小哈士奇和郁華一樣全身濕淋淋的,一人一狗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不好意思,屋子太黑,沒看到。」甄黎以為小哈士奇是大神買給愛人的寵物,地位應該比自己要高,便尊敬地說道。

「用不著道歉,你可以多踩兩腳,」郁華道,「他就是破壞者192。」

甄黎︰「……」

他以為自己和原落日已經夠慘了,一個險些毀容一個變成半瞎,未曾想只有更慘沒有最慘,破壞者192竟連人類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甄黎是個識趣的人,就算有滿肚子疑問,他也不敢在大神明顯心情不好的時候提問,他重新將手放在門把手上準備逃跑。

「等等。」郁華忽然開口。

「是。」甄黎哭喪著臉停下腳步,他終究是沒能逃出去。

郁華維持著沉思的坐姿不變,想了想問道︰「你同守護組織合作,感覺他們如何?」

「哪方面的感覺?」甄黎問道。

郁華︰「隨便說說就行。」

甄黎努力回憶這幾次與守護組織合作的印象,想想道︰「那些我很難辨別長相的年輕人感覺很好相處,他們身上有種和我差不多的氣質,有點……」

「天真?」郁華道。

「對,就是有點天真,我自己智商不高我清楚,那些年輕守護者明明智商很高,卻總有種不諳世事的感覺,連宇凡除外,他好像有點故事。」甄黎道,「至于那些年長的守護者,身上的血腥氣很重,眼神很悲觀,也有一點點見慣生死的冷漠。」

郁華︰「具體呢?」

甄黎想了想說︰「例如那個長得平平無奇的用火的守護者,我覺得他很好相處,還有點關心我,今天我吃紙箱的時候,他怕我噎到,還在努力幫我把紙箱撕成小塊放在水里泡軟。」

用火……甄黎說的應該是岑霄,郁華經過褲子事件,就算沒覺醒「真實之眼」,也能辨認出面具下的人是哪個他曾見過並熟悉的人。

「還有那個帥大叔,他臉看起來年紀很大了,但是手和身體的感覺其實十分年輕,我覺得他面具下一定很年輕。」甄黎道,「他也是個很溫柔的人,游戲廳時他一直很注意保護圍觀群眾,一直忍到洗手間才抓我。」

那是小尤,听到甄黎夸贊小尤,郁華的神色稍稍柔和了點。

「但是真正年長的守護者,像是那位局長吧,我有點怕他。」甄黎縮了縮脖子,「不僅僅是因為他很強,還因為他總用一種審視和隱含敵意的眼神看我,不管我怎麼配合工作,他都不喜歡我。」

「老一輩的守護者同十五年前的闖關者交戰,應該有血仇。」郁華道。

甄黎點點頭︰「對對對!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沒有系統任務目標,沒有通關聯盟不斷來到這個世界,那個局長和年紀大的守護者,會做主殺了我和原落日。他們現在只是表面放心我們、利用我們,實際上一直警惕著我們。」

「你在這方面倒是挺敏銳的。」郁華道。

甄黎「嘿嘿」笑了下︰「草食動物的警覺性吧。」

「如果……」郁華僅說兩個字就頓住,沒有繼續問下去。因為不需要甄黎回答,他也知道答案。

如果他用黑袍人的身份與守護者合作,守護組織會同意嗎?答案是會,但勢必會跟蹤他、觀察他,從而發現他的真實身份。他就算再強,也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稍有差池就會露出馬腳。

那麼,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守護組織還會允許小尤和他在一起嗎?答案是不會。

就算小尤願意,依舊愛著他,守護組織也無法容忍一個吸引破壞者攻擊這個世界的人,和他們的精英戰士在一起。

他很強大,可以帶著小尤離開這個國度,私奔到其他國家,但守護組織是世界性質的,無論逃到哪里,都能被守護組織發現。就算他帶小尤離開這個世界,小尤也不會開心,他們的生活沒辦法持續下去的。

況且,他想要的是平平靜靜的人生,帶著一個不開心的人滿世界滿宇宙逃亡,真的是他想要的平靜嗎?

今天郁華來到天台時,看到小尤傷痕累累並變成生命體/炸/彈的樣子,忽然對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執著產生了一絲疑問。

為什麼小尤會傷成這個樣子?因為他沒辦法及時趕到。

為什麼他沒辦法及時趕到?因為他要隱瞞身份,他要安排好一切,他要在一個合理的時機離開現場,他要偽裝出自己在其他地方的假象,他要換衣服,他要……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為了隱瞞身份,顧及這個,顧及那個,根本沒辦法放手去保護小尤。

郁華本想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在一個和平的世界一個和平的年代,安靜生活安靜死去,臨死前委托人將他的骨灰撒向廣袤的大地,為這漫長到令人厭煩的一生畫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可是他想要的平靜,是無數人用血肉築成城牆守護而成的,是他愛人豁出性命維持的。

素來堅定的郁華迷茫了,他執著的平凡人生,真的能得到嗎?

「我只想安逸地一覺睡到天亮而已。」郁華側過臉,看向窗外的雷雨。

遮擋住窗外風雨的,是這扇他伸手一踫就會碎裂的脆弱窗戶。正是這樣的窗戶,讓他免于風吹雨打。

反正也不能走了,甄黎索性借著閃電的光芒,模黑打開熱水器,給自己泡了一碗面,方便面調料被熱水沖開,人造香精的氣味在熱氣擴散,刺激著人的嗅覺。

甄黎咽了下口水,他一天沒吃飯了,真的好餓,這碗面他不打算再用異次元胃,要用自己的胃好好消化它。

「嗷……」餓了一天的小哈士奇發出微弱的叫聲,它也好餓啊,身上的毛都濕了,怎麼都舌忝不干,好冷好難受,它是不是發燒了?

「你在傷人、用弱者做人質時,可曾想過他們也會難受?」郁華對小哈士奇道。

小哈士奇頓時不叫了,想著餓死算了,活著還要受罪。

「活著吧,」郁華冷漠道,「感受一下成為弱者的滋味。」

「吸溜」「吸溜」,甄黎用叉子吃起方便面來,他邊吃邊道︰「大神,我這個人做事呢,很少考慮未來,大概是因為智商不夠預見到那麼遠吧,就一直走一步算一步,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也挺好的。」

「何以見得?」郁華問道。

甄黎幸福地吃著方便面,感受著胃部被食物填滿的滿足感,繼續道︰「我在原世界莫名其妙就死了,死後進入系統,被迫完成任務,要極限生存,還要坑害隊友才能活下去。我這樣的人,大概是恐怖電影里剛出場就死掉的炮灰吧,要能力沒能力,還特別臭美。」

郁華︰「你倒是很了解自己。」

甄黎道︰「我沒辦法預見闖關方法,就一步一步往前走,誰知道遇上了難度降低,我幸運地混過前四關。

「我被通關聯盟的人抓到,逼我來未開發世界探路,這不就是個送死的任務嗎?我也沒辦法反抗,被迫來到這里,剛鼓起勇氣走出房門,就被守護組織抓到。那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運氣好地遇到你,吸收掉我的系統能量。

「您讓我幫你洗一個億,我根本賺不到那麼多錢,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現在我和原落日粉絲不少,商場請我去搞活動,活動費還六位數呢,距離一個億越來越近,我又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事情又變好了。

「還有,您讓我毀容,我多難受啊,又不敢說什麼,只能乖乖去執行,還被原落日綁架,在馬桶上捆了一夜,要多慘有多慘。可後來呢,原落日加入工作室,我靠和他炒cp保住臉,麻煩再次迎刃而解。」

甄黎吃光了面條,喝一口暖暖的湯,滿足道︰「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就再堅持一下吧,說不定就會迎來轉機呢。」

「庸人的哲學。」郁華淡淡評價。

「可是大神您想做的就是庸人,庸人都這麼活。」甄黎打了個飽嗝,「平凡人的生活本來就被各種各樣的瑣事填滿,無數沒辦法解決的麻煩接踵而至,活得就是這些煩惱。您不想為下個月的房貸操心,就得為還能不能以普通人的身份還房貸。」

雨漸漸停了,郁華站起身望向窗外,想了一會兒道︰「你是勸我走一步算一步?」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甄黎道,「您運籌帷幄,遇到實在沒辦法解決的事情時,倒不如順其自然。不用過度去強求做個庸人,也沒必要主動掀開面具,以後做到盡善盡美,萬一被發現了,再去想辦法吧。」

郁華沒說話,他拎起西裝外套,打開工作室的門道︰「以後狗就養在工作室,用它直播賺點錢,等長大了拿去配種或者絕育。」

一句話定下小哈士奇未來的命運後,郁華離開了工作室。

他一個人走在雨後安靜的街道上,路燈照亮了郁華的臉。

甄黎的話倒是給了郁華一些庸人的思路,他的執著松動了一點點。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暫且如此吧。下一次他一定會計劃得更加周全,盡可能不牽連周圍的人,不害小尤受傷。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學到了一點做普通人心得的郁華回到家中,把身上的衣服洗干淨熨平,刷掉鞋上的泥沙,將一切痕跡打掃干淨。

打掃過後,他召喚出一直寄存在甄黎衣櫃中的黑袍和面具,看了它們一會兒,將衣服藏在他平時出差用的20寸密碼行李箱中,行李箱擺放在衣櫃上。

密碼是他和尤正平的結婚證的日期,小尤是知道密碼的。如果有一天,從來不做家務的小尤打開了行李箱,那大概就是他應該被發現的時刻。

從被系統選中,成為闖關者開始,郁華就從來不信命,他堅信命運由自己掌控,而他最終也成功地戰勝系統通關。他甚至連在哪個世界死亡、什麼時候歸于平靜都親自做出決定,這些不是命,是他的計劃。

但現在,郁華將可能會暴露身份的有力證據就擺在明面上,把一切交給命運決定。

這一晚郁華抱著小尤的衣服入睡,睡得格外心安。

天明,郁華難得晚起,上午八點才被開門聲驚醒。

他起身看向大門,尤正平風塵僕僕地趕回家,鞋都沒月兌就沖進臥室,看到郁華那張令人平靜的臉後瞬間心安,一躍撲進郁華懷中,嘴唇在郁華的睡衣上蹭來蹭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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