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葉臨西一直以為有些人的愛恨生來就很淡, 好比傅錦衡，年少時她認識他，只覺得他是那個溫潤明雅的小哥哥。
連笑時都極淺淡。
後來長大再重逢時，他整個人變得內斂淡漠。
以至于後來他對自己說一句喜歡, 也是那樣難開口。
可是偏偏, 他厭惡一個人居然到了如此程度。
一個讓他光是遇到就不開心。
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要再遇到的人。
葉臨西不知該怎麼開口，只是輕輕抱著他的腰, 許久, 她低聲說︰「那就一輩子都不要看見。」
至夜，身邊的傅錦衡已然入睡, 他是吃了安眠藥入睡的，葉臨西親自看著他吃下。
之前他也有睡不著的情況時, 偶爾會靠藥物。
葉臨西靠在床邊, 房間里窗簾拉的密實, 不留一絲光線。
可她的眼楮適應了這黑暗後, 轉頭望著身邊的男人。
依稀還能看見他臉頰的輪廓。
他這樣天之驕子一樣的人，似乎也曾有無法拂逆的過往。
突然, 葉臨西好討厭這時光。
以前她從不在意他們之間差著的年歲, 可是她此刻卻又莫名覺得難過。
如果當初她能在他身邊，該多好。
不管他遭遇了什麼, 她都會陪著他, 一直一直。
葉臨西忍不住輕輕靠近他，這個男人從來都將她拉在身後護著，可是這一次, 她也想要拼命護他一回。
一時，葉臨西也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那個心心念念惦記著傅錦衡的自己。
或許是長大後，雜念太多了。
反而忘記了當初的純粹。
如今這深夜之中，四周安靜的只能聆听到彼此的心跳聲，葉臨西耳朵貼著他的胸膛，那沉而緩的心跳。
一下下在她耳邊回蕩著。
哪怕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那樣純粹的喜歡著他。
第二天早上，傅錦衡起床時，就看見葉臨西打著哈欠下床，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昨晚當梁上君子了？困成這樣。」
他因為吃了安眠藥提前睡覺了。
所以真的不知道葉臨西到大半夜還沒睡。
葉臨西當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是因為想著他才大半夜不睡，只是說︰「做了一個晚上的夢。」
傅錦衡又搖頭笑了下。
好在沒有追問下去。
很快，葉臨西跟著起床，她邊刷牙邊看向身邊的男人︰「澄清聲明，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發？」
傅錦衡︰「看一下今天的輿論導向。」
不得不說現在大數據時代，就連對于一個事件的輿論導向都可以被深度分析，有百多之多少是正面，百分之多少是負面。
都有專門的數據公司在做這樣的事情，以提供可以公關的方向。
葉臨西︰「是華康做的嗎？」
這種文章不可能平白無故出現，況且顧凱也是華康的人。
評論里還都在帶節奏，說小k抄襲華康的小安。
要說不是華康干的，葉臨西都想不出來這麼見義勇為的到底是誰。
「目前證據都指向他們，」傅錦衡伸手拿著毛巾擦了下自己的臉。
葉臨西撇嘴︰「爾虞我詐，惡人先告狀，背後捅冷刀子，華康倒是一個不漏。」
明明是華康先招攬了顧凱，利用他竊取安翰的商業機密。明明他們在顧凱的競業限制官司上已經贏了，可是對方卻還是利用大眾對信息的不了解，故意先發制人放出假消息誤導。
這種下作的手段，要是多放在自己公司運營上。
倒也不用一直盯著別人的公司。
傅錦衡轉頭看著她，低笑道︰「這種事情不需要你生氣。」
「怎麼不需要，我還被罵了呢。」
昨天傅錦衡和寧以淮兩個是拉了最多仇恨的，當然她也沒少挨罵，都在說她故意接近馮敬，出賣公司機密給傅錦衡。
她有必要嗎？
好歹她也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需要這麼低三下四出賣自己的職業道德嗎？
葉臨西覺得不爽，當然也不會藏著掖著︰「這幫人真夠可笑的，我因為這個事情都鬧到要離婚的程度，他們居然還覺得我出賣商業機密給你。他們不去寫小說簡直是可惜了，應該讓姜立夏的筆給他們，讓他們來寫。」
傅錦衡低笑了起來。
葉臨西又想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瞪他︰「你還笑，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淋的雨，比依萍去她爸家要錢那天下的雨還大。」
「……」
終于傅錦衡大笑了起來。
他這人情緒一向內斂，哪怕笑也多半是彎唇淺笑。
極少這樣笑意盎然。
不等葉臨西再開口，他低聲說︰「所以我特別心疼。」
這樣服軟的話，讓葉臨西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要不然顯得她多愛翻舊賬似得。
直到傅錦衡湊過來，在她眼瞼上親了下。
葉臨西早上看見了寧以淮，果然對方完全沒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還讓她繼續準備雲起的股份以及公司制度。
很快，雲起科技的第一次股東大會就要召開。
旁人見了寧以淮這樣冷靜自持的模樣，也是放了一顆心。
倒是律所主任蔣問，又因為這事兒來找了寧以淮。
「其他合伙人對最近網上這件事，頗有微詞，」蔣問無奈道。
畢竟這事雖然針對寧以淮，可是把珺問律所也連帶上了。
寧以淮之前還有好性子听他說這些，此時再听到這樣的說辭，當即冷笑︰「什麼意思？難道他們之前是靠網上輿論接案子的嗎？之前宋par那個離婚官司，不也是鬧得沸沸揚揚，還有許par在網上發表的那些言論，是需要我一一列舉出來嗎？」
蔣問一听，也有點心虛，還是說道︰「其實我看過你們做的案子，問題完全不在你，要不咱們律所發個律師函。」
平時他們不僅要幫別人發律師函，這不，偶爾還得幫自己發。
寧以淮︰「律師函的事情，我會看著辦的。」
蔣問知道，他這是嫌自己嗦了。
于是他也沒再多說。
本來以為今天輿論會好轉，畢竟每天新聞都很多，網友的視線很容易被轉移，誰知反而爆發了更大的爭議。
因為之前有兩家公司的知識產權官司，剛好在今天宣判。
誰知華康的一位副總裁，就在自己的微博上，發了一條意有所指的微博。
華康副總裁︰「知識產權保護之路，任重而道遠，只盼有些同行能自重，多一點自己的技術，少一點別人的東西。」
本來昨天那個帖子的事情，已經將雲起科技和華康之間的矛盾擺在明面上，此時華康副總裁的話，猶如擲入湖面的巨石，將原本就不平靜的湖面掀起巨大風浪。
一瞬間，兩家公司都上了熱搜。
#華康副總裁指責抄襲#
#華康科技 雲起科技#
葉臨西看到這兩個熱搜，差點兒被逗笑了，雖然這兩家科技公司如今在國內確實挺有實力，但也不至于一個副總裁發了一條似是而非的微博，就立馬把雙方拉上熱搜。
特別是第二個熱搜，兩家一起上的。
葉臨西盯著看了一眼，就冷笑起來。
她之前因為齊知逸也算混過一陣飯圈，知道熱搜都是可以買的。
而且這種兩家一起上的熱搜，慣例就是在前的一方買了熱搜。
華康科技不管是為了炒作自己，還是為了黑雲起科技，都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而底下的評論也很快破萬。
這種兩家公司直接撕逼的場面，還是挺少見的，當年的3q大戰時，可是到了全民圍觀的程度。
葉臨西不是憋不住的性子，她直接拿起包，起身離開。
她直接去了雲起科技新的辦公樓，因為兩家公司合並之後，安翰科技的員工就集體離開了原本的科技園，搬到了市中心的高檔寫字樓。
葉臨西之前已經來過，所以直接開著車過來。
只是剛到寫字樓旁，葉臨西就看見傅錦衡行色匆匆下樓，而一旁的秦周上前，似乎還在勸說什麼，但是傅錦衡沒有理會他，直接上車離開。
眼看著前方的車子已經開到路上，眼看著要消失在車流之中。
葉臨西鬼使神差中，還是一腳油門踩了下去，跟上了傅錦衡的車子。
可是車子漸漸開下去，她才發現不對勁，因為這個方向好像是去傅家大宅。
果然，最後在看見熟悉的地方時，真的證實了她的想法。
真的是傅家大宅。
等前面車子進去之後，葉臨西等了幾分鐘才開進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莫名其妙干起了跟蹤這事兒，只是剛才看到傅錦衡的模樣，似是氣急，她很少見到他這麼生氣。
所以莫名她就跟了上來。
葉臨西把車子開到大宅外的路上停下，在車里坐了會兒，她還是推開車門下去。
等她剛走到門口時，就听到里面傳來爭執的聲音。
爭執？
因為大門並沒有關嚴，葉臨西走到門口自然而然的推開門，就看見客廳里站著的母子。
南漪滿臉尷尬道︰「媽媽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嗎？難道不是因為公司？」傅錦衡語氣里帶著失望至極。
南漪︰「我知道你不喜歡宋家，可是我去見宋茵，是因為她打電話告訴我……」
「夠了，」突然傅錦衡打算她的話，似是一個字都不想听下去︰「既然你知道多厭惡那一家人，為什麼還要一次又一次不顧我的反對去見那家人。」
南漪張了張嘴，低聲說︰「她說這次公司的事情是被陷害的，她有證據可以幫你。她知道你討厭她，所以想請我把證據交給你。」
「她有證據？」
傅錦衡像是听到一個極大的笑話，他低聲說︰「她算什麼東西？」
她宋茵，又究竟算什麼東西。
葉臨西站在門口，听著傅錦衡這極怒的聲音。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模樣。
「阿衡，你不要生氣，媽媽答應你，以後永遠都不會再見她。」
南漪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他的手掌安撫他。
可是傅錦衡卻往後退了一步，他抬頭望向南漪，低聲說︰「十二年了。」
南漪渾身一顫。
隨後她的眼眶一下蓄著薄薄一層淚水。
透過淚眼看向面前的人，十二年，足夠讓一個溫潤少年成長為一個冷漠男人，足夠徹頭徹尾的改變一個人。
傅錦衡低聲說︰「當年我也相信你們說的話，結果呢，你們又是怎麼做的。」
南漪像是克制不住，她哭著解釋說︰「當初我那麼做也是為了保護你。」
「保護我？」傅錦衡閉了下眼楮，像是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失望地望著南漪︰「這種保護我從一開始就不要。」
直到樓上傳來腳步聲，原來今日傅森山並未去公司，他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是生了病。他是在臥室里听到樓下爭吵的動靜，才會下來查看。
沒想到卻是傅錦衡回來了，而且正在跟南漪爭執什麼。
傅森山剛要說話，先咳嗽了一聲，「你跟你媽在吵什麼，沒看都把你媽媽氣哭了。」
他一句話連著咳嗽了兩三聲才說完，南漪趕緊在他後背拍了拍。
傅錦衡似乎也不想再說，他只低聲說︰「公司的事情，我會看著處理。但是我希望你以後能遵守承諾，不要再去見他們，更不要自作主張的對我好。」
「傅錦衡，你這是什麼態度，」傅森山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話。
還是怒斥了他一句。
南漪忙不迭道︰「好，阿衡，媽媽記住了。」
「你不要再慣著他了，你看看他這是越大越不長進，」傅森山見南漪這麼卑微的模樣，自然心疼，當即斥責兒子。
可是南漪卻拉著他的手臂，不讓他多說。
但是傅森山卻覺得南漪這是慈母多敗兒，勢要教訓傅錦衡。
一時間，南漪拉不住他，就听到傅森山說︰「如果你真的能處理好公司的事情，就不會任由在網上鬧的沸沸揚揚。」
此時傅錦衡反而在這樣的盛怒下，平靜了下來。
他看向南漪說︰「鬧的沸沸揚揚，這其中不就有您去見的那個人的功勞。」
南漪有些驚訝。
「你大概不了解現在的宋茵吧，她可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可憐巴巴跑到這里來她雖然在艾文公關工作，但是這家公司跟華康科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華康每一次的發布會還有營銷都是交給這家公司。」
「所以您以為她為什麼會有證據，證明雲起是清白的？」
「因為這次雲起在網上引起的爭議，都是她跟她背後的華康搞出來的。」
「她就是賊喊捉賊的那個賊。」
顯然南漪也被這個巨大的轉折驚呆了。
南漪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現在您知道了吧，」傅錦衡神色冷漠道，「下次不要再做這些自以為是對我的事情。」
傅森山見他語氣這麼冷漠，也不由生氣道︰「你媽也是關心你，作為父母，難道我們還會害你嗎？」
「關心？」傅錦衡突然輕笑了下。
他望向對面的父母，像是要火舌從邊緣處漸漸燎燒起來，心頭一層一層的在燃燒著，似乎要將所有的理智、克制、忍耐都在這一刻燃燒殆盡。
「這樣的關心讓我從十八歲開始，就背負著一條人命？」
葉臨西握著門把的手掌，猛地一緊。
她堂皇的望著客廳里的人。
這一瞬，好安靜。
「我一早就告訴你們，宋楠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終于這個名字，時隔這麼多年，終于再次從他嘴里說了出來。
這個名字，似乎像是一個按鈕，讓對面原本還惱火的傅森山都沉默了下來。
「你們無話可說對吧。」傅錦衡望著他們，半晌，他聲音淡淡說︰「其實我也是。」
我也是。
早已經無話可說。
傅錦衡轉身，卻意外看見站在門口的葉臨西，兩人視線乍然撞上。
他漆黑的眸子如被遮掩在群山濃霧之後，看不出情緒。
直到不知從哪兒傳來的一聲噠的脆響。
像是敲碎了這安靜。
葉臨西一步步朝他走過來，他依舊安靜站在原地，明明那樣高大挺拔的人，此時莫名帶上了幾分脆弱。
經年累積的情緒，仿佛在這一刻全都壓在他身上。
濃烈到將他整個人都壓垮。
直到她輕輕伸過手掌，拉起他垂落在身側的手掌，他一向溫暖的手掌，此時有些冷的過分。
葉臨西將手指輕輕插.入他的手縫，直到十指相扣。
「阿衡，我帶你走。」
如果這里讓你痛苦、不開心，我就帶你走好不好。
傅錦衡就像被她這句話打動，他竟任由著她拉著自己，一路上了車。
她坐在駕駛座上，啟動車子的時候，甚至連目的地都沒有。
可是她就是想要帶他離開這里。
車子很快啟動，一路飛馳離開。
很快，車子周圍的景色變換，車里更是安靜的過分，就連車載導航的聲音，都被葉臨西關掉。
此時日頭漸落，驕陽邊緣被染上一層橘色。
漸漸這橘色從邊緣處擴散。
直至將整片天際都染上了濃烈的色彩，而車子停在海天交接處時，落日余暉，將整片大海籠罩著，湛藍色的海面上泛著橙色波光。
兩人坐在車里，安靜欣賞著眼前的景色。
原本普通的景致，也因為這一刻的心境，變得那樣特別。
終于在余暉漸漸消失時，葉臨西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而傅錦衡也在這一刻看向她，突然他輕笑著說︰「臨西，這句話我應該從來沒跟你說過吧。」
葉臨西安靜看著他。
直到他說︰「在遇見你之前，我一直以為我這輩子也就這樣子了。」
或許是因為曾經的過往，讓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他要站在能掌握一切的位置上，不再被動承受任何人強迫帶給他的東西。
他不在乎什麼感情，甚至是厭惡所謂的感情。
他在乎的，只有那個能自己掌握一切的位置。
只是人生總有偏離的方向，他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在受感情所累。
突然，他伸手解開她身上的安全帶，將她拉過來抱在懷里。
葉臨西安靜靠在他懷里。
直到許久，他低聲說︰「臨西，你想知道關于我的一切嗎？」
曾經的傅錦衡，現在的傅錦衡。
所有的一切，你願意知道嗎？
葉臨西伸手輕輕抱住他︰「我要。」
關于這個叫傅錦衡男人的一切，她都要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