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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番外一︰人間四月

「不管怎麼樣, 你都不應該那麼做。」謝父神色嚴肅地看著面前的兒子。

謝謹行不過七歲,眼神卻冷淡得不像個小孩該有的。

面對表情嚴厲的父親,他在心里微微一哂, 安靜地沒開腔,他知道他父親想听什麼, 不過他不想說。

謝父心中一痛。他說道︰「你差點讓你表哥淹死, 我們得給你姨母一個交待,你心服嗎?」

謝謹行不吭聲。

他是不服的,那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買了迷藥想對大姐下手, 沒淹死他實在太便宜他了。

只是這些事他懶得辯解。

愛怎麼交待就怎麼交待, 他又無所謂。

謝謹行被送到了寺里「養病」。

寺里的日子很有趣。

都說寺廟是佛門清淨地,謝謹行看起來卻一點都不清淨,他小住幾日, 便發現和尚之間也會勾心斗角。

沒親人在側, 謝謹行更為自在, 無聲無息地在和尚們的斗爭之中攪渾水,最後成功讓個平時老出去偷喝酒偷吃肉的和尚成了主持的首席弟子, 將來這花和尚怕是還有機會當主持。

謝謹行樂得哈哈笑。

再住久一些,謝謹行又找到了更多樂子, 原來這佛寺的禪房之中有不少男娼女盜之事。

那些平日里看起來道貌岸然的男男女女, 竟把這佛門清淨地當成尋歡作樂的地方。

謝謹行接連搞了好幾場捉奸大戲,看著他們大悲大怒,只覺他們的痛苦與憤怒讓他分外愉悅。

人性可真好玩。

他的掛名師父終歸還是發現了他的所作所為,叫來他父親,把他的斑斑劣跡講了一遍,說他把佛寺攪得天翻地覆。

那時正是四月, 謝父領著他走到寺外。

就像那首詩所寫的那樣「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寺外的桃花開得正盛,他們父子倆並肩走在桃花之下,一個高,一個矮,高的沒說話,矮的也沒說話。

「你好惡分明,這很好。」謝父終于還是開了口。

謝謹行沒接話,他知道謝父後面肯定還有「可是」。

他們這樣的人,等閑是不會夸人的。

「可是有些事你不該做。」謝父果然這樣說道。

謝謹行抬頭看向謝父。

這是他的父親,不過他和這個父親不太親近,他小時候身體不好,是個精通醫術的道士把他帶走救活的。

對那段住在道觀里的記憶,謝謹行印象不深,只記得自己常年在喝苦藥,偶爾跟著道士出去給人看病,道士會用涼薄的口吻給他講一些主家的丑事。

他從小把那些事听在耳里,看人辯事便格外敏銳,別人一個動作一個神態,他便能猜出對方的想法。

後來老道士仙逝了,他也沒想著回家,只冷靜地下山找人安排老道士的後事。

人總是會死的,老道士醫術再好也治不好自己,這事沒什麼好傷心的。

接下來他一個人住在沒別人的道觀里,閑著就倚在墳邊的花樹下看看書,餓了便下山買些吃的,偶爾還弄點酒肉擱在墳前,好叫老道士也聞個味兒。

還是過來送錢的管家得知老道士的死訊,匆匆忙忙回家去告知父母,父母才找到道觀來。

那時候他已經獨居小半年了,並不覺得有什麼不習慣。

母親抱著他一直哭一直哭,一個勁說「娘來晚了」。

謝謹行不覺得他們來晚了。

老道士喜歡清靜,救他的條件之一就是讓他們不許來探望,一年派人來送一次錢就可以了,其他時候誰都別來打擾他。他們得知老道士仙逝的消息就趕過來,一點都不算晚。

在許多人眼里,他可能有點古怪,可是他實在生不出什麼傷心難過的感覺,親人不在身邊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知道彼此在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就好了,在不在一起又有什麼要緊的?看看世間那麼多住在一起的親人反目成仇,興許離遠一點反而更好呢?

謝謹行心里雖是這樣想的,卻還是很體貼地任由母親抱著。

只是回家沒多久,他便發現表哥意圖對大姐圖謀不軌。

謝謹行算計著準備把那表哥弄下水淹死。

可惜那表哥命大,居然被救起來了。

也是他還太小,要是他年紀再大些,肯定能做得萬無一失。

謝謹行說道︰「他不該死嗎?」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那些人干的那些腌事,不該讓他們身邊的人知道嗎?」

謝父靜了一瞬。

作為一個父親,一想到女兒可能被人強行玷污,他也有殺人的心思。

只是,那不行。

謝父說道︰「國有國法。就算他該死,也不能由你來動手。」他按住謝謹行的肩膀,與謝謹行四目相對,「你還小,你的一輩子還很長,我不喜歡你為了這些人斷送了自己的一輩子,你明白嗎?我不是說你不該懲戒他們,而是你不能用那些偏激的方法。」

謝謹行驟然對上謝父嚴肅的目光,頭一次生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他的一輩子嗎?

謝謹行小時候常在生死邊緣徘徊,活一天賺一天,從來沒想過什麼將來。他的未來,也是值得期待的嗎?

父子倆一番談話之後,謝父讓謝謹行收拾收拾,帶他去拜師。

謝謹行沒有意見,跟著謝父去了京畿一個十分有名的書院。

山長是位十分有名的人物。

謝謹行很快通過入學考試,成功混入同齡人之中。他很少與同齡人往來,不過這事難不倒他,他沒幾天就選定了參照對象,凡事都比對著山長的得意門生韓端來。

韓端不喜歡他,這一點謝謹行能感覺出來。

換成他自己,他也不會喜歡這種事事照著自己來、做得還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家伙。

不過那有什麼關系,他又沒想著讓韓端喜歡,他只是找個參照對象,好叫自己能夠與同齡人打成一片而已。

漸漸地,臨京之中便經常把他與韓端擺在一起提,甚至還說他們是什麼「臨京雙英」。

謝謹行估計韓端每次听到都嘔死了,見著韓端後便越發友善,甚至連笑容都真切了幾分。

韓端也是個能忍的,同樣表現得與他非常要好。

實際上他們心里都清楚,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日子就這麼尋尋常常地過著,原本謝謹行也以為自己會和個普通人一樣出仕為官,將來興許還能混個宰相當當,勉強也算是能光宗耀祖。

結果有次他從書院回家那天,被人推進水里去了。

原因據說是因為對方心儀的女子傾慕于他。

他這一受寒,把宿疾勾了出來,幾個醫術最精湛的太醫過來給他會診,也只是勉強保住了他的命,只是他的腿卻是落下了腿疾,走路會受些影響。

影響不算特別大,不過還是斷送了他的仕途。

謝謹行一開始是想設法殺了那個孫家子弟泄憤,不過冷靜下來,他又壓下了這個想法。

他仔細想想,覺得這樣也不差,他的性情其實不適合官場。

要是他入朝為官,將來那天突然控制不住自己,說不準會給全家帶來禍事。

這次他反而冷靜地勸說父母不要沖動。

孫家正是最得意的時候,他們沒必要和他們來個魚死網破。

那不值當。

來日方長。

謝謹行過繼到了二房,接手了二房背後的一切,暗中搜集邱家的罪證,準備找個時機一點一點把邱家的爪牙掰斷。

這是謝謹行喜歡做的事。

他樂在其中。

得知自己即將有個妹妹的時候,謝謹行有些訝異。

他接手二房之後,也知道了當年他二叔的「病逝」很有些蹊蹺。

沒想到二叔居然有個流落在外的孩子。

謝謹行親自去了金陵。

這個妹妹卻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她的防心很重,一點都不像個痴傻了許多年的小傻子。她那雙眼楮亮得灼人,卻總藏著幾分戒備,像是個曾經受過傷的小鹿,哪怕有人對她好,她也會反復試探、小心嘗試,生怕自己會上當。

一個無知無覺傻了那麼多年的小傻子,怎麼會是這樣的性情?

謝謹行越發好奇起來,開始深入調查關于盛景意的一切,不想沒查出什麼東西,反倒逮住了藏身千金樓的穆鈞二人。

謝謹行一下子判斷出穆鈞的身份非凡,稍有不慎可能給千金樓帶來滅頂之災。

看妹妹為了她三個娘連謝家都不願回,謝謹行便知道她注定要卷入其中。

重情之人就是這一點比較麻煩。

謝謹行再三考慮之下,決定化被動為主動,把穆鈞主僕二人推上太子之位。

謝謹行把穆鈞主僕二人帶離千金樓以後便找上韓端,兩人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樣談了許久,最後一同見了穆鈞。

韓端卻不放心他,要把他妹妹也喊來。

謝謹行考慮過後,派人去請來盛景意。

四個人談了一宿,決定了許多事。

後來的一切,順利得讓謝謹行有些意外。

一直到穆鈞娶了他妹妹,謝謹行都還在想,若是這人將來負了他妹妹,就是弒君犯上,他也會把妹妹搶回來。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過,穆鈞從太子成為新皇,從新皇到小太子的父皇,身邊始終只有他妹妹一個人。

也許這世間真的有這樣的真情吧?

謝謹行始終沒有成親,他對女人沒什麼興趣。當然,他對男人自然也沒什麼興趣。

這些年來唯一能讓他記進心里去的,不過是妹妹偶然間露出的與他有些相像的眼神。

但她和他是不一樣的。

她即使曾經受過傷,也還滿懷希望地想嘗嘗覆在刀尖上的糖,希冀著迎接自己的不再是刀刃。

他對情愛與親情都沒那麼多期望,有也可以,沒有也可以。

相熟的主持病重,說想見見他,謝謹行便抽空去了城外一趟。等看到寺外盛開的桃花,他才發現又是四月了。

當初他與父親在桃花林中的談話,恍惚又來到眼前。

謝謹行隨意地與主持敘過舊,又獨自走出寺外,踏入花瓣飄飛的桃花林之中。

「舅舅!」

一聲童稚的叫喚拉回了謝謹行的思緒。

謝謹行抬眸看去,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邁著小短腿朝他跑來,許是跑得急了,啪嘰一下摔倒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謝謹行一頓,忙邁步上前牽起小孩兒,替他拍去身上沾著的灰塵。

「摔疼了沒?」謝謹行剛才那麼一丁點悵然全沒了,只抱起小孩兒關切地詢問。

「不疼!」小孩兒眼里蓄著兩泡淚,卻還是倔強地搖頭,「母後說,男子漢,不哭!」

「可以哭,也可以喊疼。」謝謹行說道,「我一定不告訴你父皇和母後。」

小孩兒摟著他脖子抽噎起來,老實地哽咽著說︰「其實疼。」

謝謹行笑了。

甥舅二人邊說著話邊穿過花葉繁茂的桃花林。

送謝謹行出寺的小和尚伸長脖子看了半天,直至謝謹行一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他才麻溜地跑回去繪聲繪色地給主持講起剛才的場景。小和尚還感慨道︰「本來他一個人站在那看桃花,看起來根本不像人間能有的人物,小殿下找過來後,他就變得有人味兒了!」

主持听了,沒說什麼,擺擺手讓小和尚自個兒玩去。

這樣挺好。

當初那個萬事萬物都不過心的小子,在這世上也算是有了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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